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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的“人声”与神迹

2023-05-30王士强

散文诗 2023年3期
关键词:人声神性入世

王士强

王金明组章《叙事与沉思》所写,是西藏,是高原。如您所知,这是一片距离信仰、灵魂更近,而距离物欲、消费更远的所在。这样的所在,本身就是一种对照、镜鉴,或者说,本身就是一种抵抗,它有对于高效率、功利化生存的疏离,也有对于存在与神性的趋近、究诘。组章题为《叙事与沉思》,的确,既有“叙事”,又有“沉思”,叙事者何?人文物理、天地宇宙、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沉思者何?生之奥秘、价值与意义、表象与终极……这组散文诗包含了对于这片土地之上“人”的观照,也包含了对于“神”的叩问。

在高原,自然、大地、山峰、太阳、月亮、河流是重要的,一棵杨树、一朵喇叭花、一只蝴蝶、一头牦牛、一匹马也是重要的,面对这种重要,人便没有那么重要了,人是渺小的、短暂的、柔弱的。而这里面堪称吊诡的地方在于,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有限,又恰恰是力量和智慧的体现,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有其尊严与价值,都具有神性,而这种神性,又恰恰是属于人的,是为人所觉知的,是人所发现、创造的。如此,人身上也便具有了神性,万物有灵,神性无处不在,众生即我,我即众生,神性与人性进行着沟通、转化,互相映照与澄明。《一个梦境》中,诗人集中书写了关于“神”与“人”关系的思考:“倘若我们都镌刻在石头上,而神,陷在泥泞的生活中,我们是否还会向他祈祷?/ 我们在石壁上伫立,而神,脚步踉跄,正背着柴薪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们在时间之外出神,而神,正劳碌在岁月的磨损中。/ 那个在希腊推巨石的,大汗淋漓;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又献出一根肋骨…… / 我们目光悲悯地望着众神:神也劳累,苦海无边,一切终将归于尘土…… / 我们为神祈福念经,但不知道求谁保佑它们,我们有些茫然失措……”如此,“神”与“人”是倒置、错位的,实际上,恰恰是在这样的关系中能够凸显出彼此的特质与边界。这不禁让我想到诗人唐不遇所写的一首短诗《第一祈祷词》:“世界上有无数的祷词,都不如 / 我四岁女儿的祷词,/ 那么无私,善良,/ 她跪下,对那在烟雾缭绕中 / 微闭着双眼的观世音说:/ 菩萨,祝你身体健康。”由世俗伦理来看,菩萨作为一个生命当亦有生老病死,有健康与疾病,因而也需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在这首诗中,菩萨便回归成了人,而四岁的孩子则具有菩萨心,成为了菩萨,人与神之间实现了一次身份的转换。回到王金明的《一个梦境》,作者继而写道:“幸好,此时一只停落在脸上的蝴蝶,把我叫醒,纳木错九月的阳光从梦的外面照进来。远处,劳作的身影像人也像神,恍惚间我似有所悟,其实,神是天上的我们,我们是尘埃中劳碌的神。”如此,“神”与“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合一的,神身上有人的成分,人身上也有神的成分。这是一种惊人的发现,在“上帝死了”的现代语境之中真可谓振聋发聩,而对于诗人王金明来说,这是其生命观的一个前提、一个基础,也是理解和观照他诗歌写作的一个枢纽。

高原之上处处充满神迹,值得全身心投入地去凝视、谛听、抚触、体味:“一朵喇叭花无限生长,长出沉沉低语,法號对着苍穹,开始诉说自己的往事。/ 吹奏的僧人运力鼓起腮帮,像犁地的耕牛,腹中的雷鸣,被一枝牵牛花带走。”(《插箭节笔记》)“野菊有时会独自散步,仿佛被秋意困扰的少女。/ 旷野陷在一个青云密布的午后,阳光远道而来,先把云杉的头发晒干。/ 彩虹的责任格外婉转,牵着牧歌从苍穹中显影,安详的道路和山冈,恬淡得让人谦逊的村落,骑手和马群以及心无旁骛的河流都在自我进化。”(《雪峰都有永恒的含义》)“自由犹如神谕,白马成为领舞者,带着漫天的白蝴蝶飞旋,一场风暴跟着我们转山,翻过黄昏的脊背,渐渐看见亲爱的灯火。”(《雪蝴蝶先于我们抵达》)“我贴近牛群,希望能听懂它们的唇语,当它们谈论爱情和人生时会谈论什么?/ 反刍就是对食物的感恩,旦增老爹双手合十说,牦牛总是祷告,一直到死。”(《牦牛总是祷告》)它把人带入到一种更高、更远、更广阔、更恒久的存在之中,让人的灵魂受到擢升、照耀、洗礼。

而这一切,却又并非对人的生活、对“此时此地”的否定,事实上,它充满了对日常、对俗世的肯定和尊重,也对现实、现世生活饱含温情。“此间渺远,却到处都有足音和心跳,仿佛古籍中传来新鲜的人声,你能听见吗?/ 我坐在高原的钟声下,灵魂被时光敲响,一生的锈迹层层剥落。”(《坐在高原的钟声下》)“那一刻,我堆满尘垢的皮囊仿佛突然开始洗心革面,呼应着一对黑颈鹤的超度之旅,一生悠悠坠入爱河。/ 或许,愿望和结果几乎从不会完全吻合,幸福和苦难也始终转圜不息,但你所见所感所经历的一切,便是答案。”(《雪峰都有永恒的含义》)“许多年前,我离开故乡,曾有一棵带巢的杨树在山坡上久久张望,那个瞬间隐喻了我的一生——在归巢和远行之间彷徨。/ 路比梦远,心比秋高,炊烟生成的疑惑,袅袅不断。/ 孤独者都拥有自己的静默,走了那么远,又仿佛从未离开。”(《杨树在山坡上久久张望》)“我在高原上,经常问自己,也问天地。/ 鸟尽云孤独,草绿羊欢喜,地平线之外,仍然是地平线,所有的答案,都是人的心意。/ 书卷浩瀚,万物有灵,也都是人写的顿悟。”(《沉思与独白》)“而我自惭形秽,今生不照也罢,我只需要一捧水,洗一洗脸上的尘垢,洗一洗心中的追悔。”(《天上的镜子纳木错》)“我”是这一切的出发点以及落脚点,当然,这个“我”也包含了“我们”,以及“人”、人的生活。作者是有情、有爱的,他的内心温暖、热烈、忧伤、悲悯。

《叙事与沉思》包含了出世与入世的辩证,它出世而又入世,入世而又出世,两者彼此照看,往复回环,生活的诗意和诗意的生活由之氤氲发散、缭绕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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