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巴蒂斯特·德帕纳菲厄

像每晚一样，热拉尔又在对罗丝喋喋不休；像每晚一样，他们争论的话题又与科科有关。罗丝往科科的食槽里放了一些干草。

“应该放瓜子，鹦鹉吃的是瓜子！科科又不是兔子！” “你错了，鹦鹉不只吃瓜子，我问过让娜了！”

“可讓娜养的是虎皮鹦鹉啊！科科是一只非洲灰鹦鹉，能一样吗？”

热拉尔和罗丝是在自家门前的绿篱上遇到科科的。夫妻俩已经退休了。为了避免走楼梯，他们特意搬进了现在住的这栋公寓的一楼。老两口儿毫不犹豫地收养了这只鹦鹉，因为它能给他们单调的生活带来一丝新意。科科简直太神奇了——它会说话！

当初，正是电视的声音吸引了这只灰鹦鹉的注意。那天，热拉尔正百无聊赖地拿着电视遥控器不断换台。忽然，他想起自己还要出门倒垃圾，于是立即搁下遥控器，无意间让电视停留在了一个纪录片频道——换作平时，他一定会立刻换台—— 然后窗户也没关就离开了。当时，该频道正在播放一部关于17 世纪哲学家的纪录片，节目声音透过大开的窗户传到了街道上……

科科的前主人要出国，于是把它卖给了商店。由于店家给这只灰鹦鹉定的价格太高，所以等了数星期才找到买家。一天晚上，店家因为一时疏忽，没有关好笼门。科科（那时候的名字还叫卡齐米尔）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地飞出了笼子。当时店门已关，商店里空无一人。鸟笼所在的房间十分肮脏，其功能相当于一个临时储物间，店家在那里存放的主要是第二天要出售的动物。正当科科探索这个地方时，它猛地撞见了一只从通风口里窜出来的老鼠——通风口的金属网罩已松动。老鼠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咬了科科的腿部。作为反击，科科狠狠地啄了它一下，然后飞回了自己的笼子里。第二天早晨，当店家打开房门时，科科趁机逃了出去。虽然它的思想还被浓雾笼罩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不该留在那个地方。

在逃离了宠物商店后，科科偶然地降落到了夫妇俩的公寓前。它被他们家里传来的电视声音迷住了。罗丝发现它后，给它递了一碗葵花子——热拉尔最爱边看电视边嗑瓜子。热拉尔曾试图训练它模仿一些政客的嗓音，但它的表现时好时坏，缺乏稳定性。至于罗丝，她更注重与宠物的情感交流：“快，科科，亲我一下。来，让我握握你的爪子……”

她会用瓜子、香蕉片或苹果丁来奖励科科。科科表现得很顺从，但更多是冷漠，倒不是因为它贪吃。渐渐地，它于这间昏暗的小公寓中认识到了世界，至少是电视上呈现的那个世界。它知道如何打开电视，如何切换频道。它的喙非常灵活：既能用不到两秒钟剥开一颗花生，又能准确无误地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它发现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频道：新闻报道、纪录片、历史题材的电视剧，还有狩猎或装修节目。每当主人外出采购或在夜间熟睡时，它都在疯狂吸收各种各样的知识。

我在说话，但没有人在听。没有人在听，我却知道自己在说话。从前，当我说话时，他们并不认真听，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话。

*

不，这样说不够准确，应该说：我有一点儿知道我在说话。我曾做过一些成功的尝试。比如当我说“科科想要瓜子”时，我往往就能得到瓜子。但他们并不总能听懂，有时会给我其他东西。也有一些时候，我说的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说起他们，我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他们的地方。幸好他们有一台电视机，这可真是个神奇的工具！可惜他们并不懂如何使用它。他们本可以借助它学到很多东西的……昨天，等他们出门以后，我换了个频道，结果看到了一档异常精彩的节目！我想要真实地看到那一切。我真的得走了……我一准备好就会出发。我还有那么多东西要学……

*

在此之前，我得练习说话，但又不能练习得太频繁，因为他们已经开始觉得惊讶了。当我重复他们说的词语时，我偶尔会尝试说一些其他词语，他们以为是我弄错了，但弄错的却是他们自己。他们一直重复同样的话：“科科，亲我一下。”“热拉尔，把窗户关上。”“别这样跟我说话！”……我并不总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之所以练习说话，是因为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人都一直在说话。某些人虽然说了很多，内容却很空洞；另一些人则有趣得多，尤其是当他们描述这个世界的时候。

*

我看到了艺术家们创作的绘画和雕塑，也看到了森林、珊瑚礁、冰川和深海。相比较之下，后者更令我惊叹。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位哲学家会说：“所谓‘艺术高于我们伟大而强悍的自然母亲的说法是毫无依据的。”我必须离开这里去旅行，去看看大自然。我想亲自去探索这个世界……

*

我于三天前觉醒了。

……

阿莉雅坐在办公桌前，正在透过一个大型放大镜进行精细焊接。但再高精度的手工技艺都不妨碍她放空大脑。当她的双手近乎自主地忙碌时，她的思想可以集中到计算机方面的问题上。因此，她经常在摆弄机械装置的时候，凭借一闪而过的思绪找到解决方案。

正当她不自觉地拨开一缕挡在放大镜前的黑发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分了神。这种感觉非常诡异：她住在十五楼，而离得最近的邻居也在直线距离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她缓缓地转过身，心想千万别是一只迷路的巨型昆虫，因为她很怕虫。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音调单一且尖锐的嗓音——听上去不太像是人类——说道：“我叫蒙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