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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观看

2023-05-30朱凡

VOGUE服饰与美容 2023年1期
关键词:冥想航海艺术家

朱凡

1-3.方璐作品《寂静的海》 单频录像,29’,或作为三频道录像播放, 各频道长度为 6’51”/9’28”/10’22”, 声音,20154.方璐作品《移动物品剧场》, 2018-2019, 双频录像装置,衬衫,无声,16’24”和15’11” 5.方璐作品《 广州新语》 单频道录像,25分钟, 16:9, 2016,普通话和粤语对白,中英文字幕

艺术家方璐有着另一重身份:中医大夫。她将中医的学习体会与过往影像创作中对于身体的观察相结合,展开了一场线上的冥想,完成了一次别样的身体旅行。

最近,方璐在线上完成了一场引导冥想,题为“五脏游之魄户”。

和过往的行为表演一脉相承,这是一场非同寻常的“冥想”,更是一场线上表演。五脏游是引导冥想系列,艺术家方璐希望引导意识进入内脏,以身体为营地去思考人与现实、自然、宇宙之间的关系,一起进入魄之所在地——肺。

身体是大自然的复制品,也是宇宙的缩影,内脏之间的协调,促成了每一个生命体。身体的内部就如同一个黑洞,无法建筑,也很难与身体同步。方璐用声音作为引导,将观者引入对于身体胸腔内运动和频率的关注,通过每一次呼吸,在身体里,能够找到春夏秋冬,太阳月亮和天体;而在艺术家方璐看来,比起冥想,她更愿意以旅行来形容。关于旅行这一概念,是方璐一直在讨论的。“我们怎样能够从一个地方到达另外一个地方,这可能是近几年大家都在思考的一个问题。其实旅行本身就是去改变我们所处的环境,来到一个新的状态里面。”

2015年,方璐前往以色列,那段经历对于她个人构成了很大的触动。以色利人对于精神性的追求,给予了她很多启发。以色列人民长时间处于所谓的“战争”之中,但他们呈现出对于死亡的平和,并不是那么恐惧。这种影响,同样进入了方璐作为艺术家的创作之中。

而对于方璐而言,尽管线上表演借用了冥想的形式,但她认为,冥想是一种状态,并不需要具体的操作。“当你处在这种状态中,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不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而是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答案。”方璐用一个简单的句子阐释她心目中冥想的状态——“我_____”。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而是指向无数种可能性。

该如何描述方璐?她是“录像局”的创始人之一,中国当代艺术重要的影像艺术家,同时,现在也是一位中医,即将在纽约完成她的中医研究生学位。2022年,方璐和先生艾瑞(Arie Kishon)共同成立了“易社”,一个致力于疗愈和生活之艺术的组织。和方璐一样,艾瑞目前在纽约学习顺势疗法 (Homeopathy),同时发展个人的能量疗愈法。在方璐的身上,艺术家和中医的身份,对世界的敏感,在某种路径上完成了交叉。

6.方璐个展“任物者”一层展览现场,摄影: Anita Zheng 7-8.方璐和艾瑞作品《烹飪诗》,2020,摄影、诗歌、书法,每组两幅装框,33x66cm(含框)

最开始接触中医,和很多人一样,方璐是作为病人的身份介入的。

在北京生活时,方璐求医治病,认识了一位中医大夫。医生和患者的关系,让艺术家方璐非常着迷。“任何人,无论职业、身份、衣着,只要他坐在医生对面,就是一个病人,而且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大夫都会通过他的脉和舌头,去做判断。这种关系,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后来,方璐和这位中医大夫成为了朋友,每周都会去诊所学习。从病人到一个中医学习者,这其中关系视角的变换看似突兀,实际上也颇为自然。

在疫情前,方璐一直保持着北京纽约两地的生活,随着孩子的出生,近年来,方璐在纽约停留的时间相对更长。也是在那个时候,方璐决定在纽约继续中医的学习。美国有着很长的移民历史,在中医代际上有着很好的传承与保留。随着上世纪70年代针灸在美国合法化,越来越多的外国人也开始接纳中医治疗,尽管很多人还停留在肌肉骨骼的创伤层面。

对方璐而言,比起向内观看,中医更像是向四周看。“在中医的系统中,每一个个体都是特殊的,即使是两个人有着一样的症状,所需要的方剂和治疗也是不同的;同时我们又受制于自然的力量,父母影响着我们,并且持续影响着我们的子孙。”

中医上对于人的精神和身体的认识,其实是基于对大自然的认知。所以从最根本的阴阳概念,本身可以发散到无限的具体,到一切最大到最微小的事情都可以区分阴阳的界定。同时中医也用自然界最基本的元素:金木水火土,来阐释身体最基本的脏腑,而每一个内脏又对应着不同的天体。中医系统中,有一套内嵌的世界观逻辑,影响了人们对世界的观看方式。身体作为渺小个体的存在,以某种方式与宇宙完成了连接,每一次呼吸与情绪的起伏,都与更为广阔的自然天地发生了某种对话。

1.航海与绘画看似平行,却在艺术家郭淑玲的日常中形成交集。 2.郭淑玲作品 5-6pm -13,25.4×25.4cm,木板油画,2020 3.郭淑玲作品 5-6pm -17,25.4×25.4cm,木板油画,2020 4. 郭淑玲作品 5-6pm -21,25.4×25.4cm,木板油画,2020 5.郭淑玲作品 5-6pm-20,25.4×25.4cm,木板油画,2020 6.郭淑玲在船舱有限的空间中保持工作。 7.郭淑玲作品《 低语-埃克苏马》,巴哈马,2021. 布面油画,88.9×68.58cm

方璐在纽约的中医学习进入尾声,她也开始与病人面对面问诊,这种更为直白真切的体察,同样带给她更多的感触。“只有当你能够深刻感受到人的痛、人的苦、人的悲伤时,方能真正了解到何为疗愈。”同时,方璐意识到,最大的转变就是她自己“。我首先需要放下的是自我的这个东西,只有它放下之后,才能够在其他人的身上找到那个体会到其他人情绪的我。”

当艺术家与中医这样的双重身份在她身上重叠时,方璐并没有特别去界定与描述。如今她对未知的畏惧和谨慎在降低, “过去的四年里,我一直都在未知的领域学习。”

方璐生于广州,父亲是一位国画家。

出于对这样的家庭背景,方璐没有顺理成章地进入国画的学习,而是选择逃离传统而开始影像创作。而今多年之后,她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传统的轨道上。

在艺术创作上,在过去数年中,方璐与先生艾瑞虽进入了不同领域学习,同时也保持着艺术上的合作。两人合作的《烹饪诗》系列,一直在持续创作中。“烹饪与诗歌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一个代表身体的营养和维系,另一个代表抽象思想与观念的交流。该计划是一个持续的旅程,在其中这两个世界将互相作用、阐释及转化。基于上帝通过言说而令此宇宙得以存在的观念(即语言的使用),我们决定从诗句开始,去启发一道烹饪菜肴的制作,而后者又将启发新的诗歌的诞生,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随着工作的进行,方璐请相隔两地的母亲林淑然也参与到其中把书法的语言也融入到了这种多维度的交流中。

或许,方璐的创作从未改变过,一直在尝试去讲述并揭示平凡生活中的奇迹。现在的她,除却艺术家和中医大夫的身份,还是一位妈妈、一个妻子。很庆幸能够继续在妈妈还有妻子的身份下,继续去做这些我很喜欢的事情。不经意之间生活很容易就把一切的时间都给吞噬掉。”

从北京到费城,从城市到海上,艺术家郭淑玲以一種几乎决然的方式完成了对于过去的告别。她开始全新的海上生活,创作亦进入一种静谧,流动的变化,来自于从生理向心理的转变——向内生长,向下扎根,完成一场内向的观看。

大学时期,郭淑玲就是一个叛逆的人。毕业于广东美术学院附中的她,放弃了广美的保送名额,毅然前往北京,凭借自己的实力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后的她同样选择“北漂”,经历了数年的北方生活。

2019年,郭淑玲和一位海外艺术家合作项目,前往纽约。“我如果想要一个东西,就不会做第二个选择了,没有退路。”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做艺术家这件事,于她也没有退路。

在纽约的生活,让她决定换一种环境生活与创作,同时,与过往的生活告别。“远离了过去的生活,其实是和过去所有的一切告别,和我在北京所建立的所有关系,不管是生活还是艺术;远离过去的一切,这让我可以重新发展出一个新的自我。而现在的生活方式,也较为离群索居。作品和我的生活经验息息相关。”“我不是属于那种去建构某种哲学理论的艺术家,我的创作是跟随着我的生活而循序渐进的。”

现在,郭淑玲坚持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居住在帆船上的生活方式。

郭淑玲还记得最初尝试航海的体验。“这种生活,很不可思议。美好,只是看上去很美。大多数时候,是充满挑战的。”航海,大部分时间,是要仰赖自然的。旅途的进程完全取决于天气和风速,与岸上计划精准的生活相去甚远。2020年,郭淑玲和她的先生(那时还是男友)一起,经由加勒比的马提尼克出发,途径加勒比和巴拿马,前往美国北边,航程的距离有点类似于海南到北京,甚至更远一些,这趟旅行的目的是换一艘新的帆船。“那是我第一次长时间帆船旅行,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外海上的海浪让旅程很颠簸,甚至有点晕船。甚至当时我都觉得,可能要和作为航海爱好者的他分手了。”

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适应,海上的景观和国与国之间地理的变化无疑打动了郭淑玲,她开始体会到航海这件事的美妙之处。某日,当他们即将进入美属维京群岛港口时,一大群黑白相间的海豚游过来,围绕着、簇拥着,就仿佛引领她进入港口一样。而在停泊时,会有很多飞鱼飞到帆船前的网上。“第二天,我就把它们白煮了,还挺鲜美的。”

就这样,她开始了她的海上生活。海洋、天空与云朵的光影和气息透过舷窗溢满室内的空间,自她思索与冥想的心流中滤过,最后憩于画布之上。帆船的船舱,其中一隅小天地,就是她的工作室。在她的创作中,大部分的中小尺幅绘画都是在船上完成的。而部分大幅的作品,是在她回到城市生活时,在位于费城的画室里完成的。

要放弃过去的绘画经验,绝非易事,是某种心理与身体惯性的对抗。

在离开校园数年后,郭淑玲的很多创作依旧和写实挂钩,那时的绘画也会描绘自然、树木与花卉,其中间杂着光的流动,为她在帆船上对于海洋与自然的观看埋下了伏笔。

面对生活的迁徙,她自身也在发生改变。郭淑玲在一遍遍进入MOMA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她以前比较少关注的艺术家,用身体面对作品,如以巨大色块充满画布的Mark Rothko、勾勒流动性诗意形体的Helen Frankenthaler、长期居于荒漠中进行创作的Agnes Martin、全心沉浸于神秘学的Hilma af Klint等等。这种观看为她的转向提供了产生某种共鸣的契机,她开始进入一种向内发掘,与对自我的探索。创作情感上的共鸣,与郭淑玲在航海生活中的视觉经验,完成了某种交汇。“我渴望打破惯性,有勇气去面对生活,而不是每天在一个地方呆着,进入循环往复的工作。我想要打破自己,打破过往的成绩,以及所有为自己设下的圈套。”

郭淑玲开始在船舱进行创作,从体感到意识,都进入某种流淌中的自如。当然,在船舱上创作有很多难处,需要郭淑玲调整状态去适应这种生活,比如只在白天的某个时段绘画、面对尺幅的控制与观看距离等问题,但在局限中亦可以寻找无限。

2020年,郭淑玲首个纽约个展“5-6 pm”,就记录了取自时间点的色彩,与过往那种热烈、对比强烈的色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如果说, “5—6pm”是关于时间,那么最新的展览“低语”则是关于空间。在新展中,郭淑玲以默读的方式完成绘画的创作,并为其标注坐标系,那些如珍珠般散落的小岛,不再仅仅是她航海生活中的途经之处,而以更为隽永的方式,进入她的绘画之中。整个系列的名称中包括了美国东部的一些沿海城市以及加勒比海上的数个岛国,由此可以在世界地图上拼凑出这近两年间郭淑玲航海远行的大致足迹。“航海生活使人完全裸露在自然中:风的声音、云的运动、浪的起伏、空气的干湿、鸟与虫的鸣叫、鱼和兽的搏动,这些重新塑造了人的性格。她与自然不再是二元的关系,而是完全地进入其中,不分你我,与它一起生存。自我在自然的养育中像sotto voce一样,慢慢地低下来,直到隐没,这是人和自然最舒服的关系。”

海洋中的静谧,和城市之中的所谓片刻的安静不同,某些时刻,这种静谧导向一种更为敏锐的感知力。当被那种安静所包围时,整个人会苏醒过来“,回头看,过往的绘画甚至显得有些杂乱,我觉得这和那时候所居住的城市的气质也是相关的。但当面对天空与海平面,只有地平线,而海上其他的线条都是柔软的。而在城市之中,很多线条都是直的,一整块天空也会被切割成各种形状。”

她开始抛弃以图片作为记忆的物理性辅助形式,单纯依靠图像的记忆。“照片是粗暴地截取某个瞬间,而回忆却具有感受的连贯性,当有一个想法要实现在画面上时,在一层层的上色过程中,大脑会经历对于图像的一次次推演。现在我开始领会,在画一个东西时,看到它,必须把它忘记,然后再去画它。”同时,整个绘画实践专注,依靠感知和意识层面上的真实,实现精确的表达。

生于南方的她,同样将自己童年时期对于植物等丰富的自然图像的记忆导入了创作之中,带着对于自然生来的亲近感,她找到另一种观察与表达。

而航海生活,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港口停泊。“有时我也要抵抗无聊,也在降低社交。每天会固定在甲板上做瑜伽。当进入冥想阶段时,航海中所看到的地平线,其实就非常接近冥想时的绝对安静,是一种左右对称的平行状态。”郭淑玲说, “这也是我大脑中视觉化的意象。这种安静同样如潮水,完成了从生活到作品的弥漫,海天一色,带有某种遁世的情结和灵性的向往。”

现在的郭淑玲,已經是个“任职”刚刚三个月的新手妈妈。尽管有些意外和突然,但她依旧在适应着这种身份上的切换,与生活节奏上的调整,以及身体上的疼痛与疲劳。“现在的我暂时失去了在阳光下做瑜伽的时间。晚上8点,孩子睡去后,才是我专心工作的时段。”

时不时,她也会带着宝宝回到船舱,在原本工作绘画的区域晒晒太阳、画画素描。明年年初,她计划和先生一起,带着宝宝开始一场新的航程,跟随着自然的节奏,去追逐生活。“明年,会前往纽约长岛末端的一个港口,我先生曾经在那里停过五年。在此之前,会经过纽约,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港口过夏天,呆四个月,等到天气转冷,再继续往南航行。”

有一件事是郭淑玲在航海中学到的,“大自然有它很强大的一面,不能去对抗,别去计划,保持观察。”她坦言自己也经历过拧巴较真的过程,“放下执念,我希望创作走向一个平和、修复的状态,让自己这根连接自然与绘画的管道保持通畅和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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