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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卡 · 奥西尼视域下的印度文学

2023-05-30陈炜

今古文创 2023年8期

【摘要】 弗朗西斯卡·奥西尼在《世界小说之境中的印度》一文中,通过引用和评价阿米特·乔德赫里所编选的《皮卡多版印度现代文学》,揭示了印度文学在面对世界文学时所处的一种不平等关系。并在借用和批评莫雷蒂与卡萨诺瓦世界文学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对印度文学的处境进行了思考,他在反对西方中心主义对于边缘世界的民族文学进行压迫和统治的同时,提倡要关注印度文化自身的特殊性与复杂性,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印度文学并让它在世界文学之中展现出真实的一面,以此让边缘化的印度文学能够摆脱西方中心主义的统治。本文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展开了对于作者如何创作以及读者如何接受等一系列问题的思考。

【关键词】 弗朗西斯卡·奥西尼;世界文学;印度文学

【中图分类号】I3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8-003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8.011

奥西尼并没有对印度文学下一个非常具体的定义,而是根据印度文学现有的生存状况来指出印度文学应该要颠覆西方对后殖民印度小说的种种流行期待。他通过对乔德赫里、莫雷蒂和卡萨诺瓦三人的借鉴与批评,来竭尽全力地为人们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印度文学形象。在立场上,他无疑是与乔德赫里相同,都是认为西方中心主义下的世界文学体系是一个不平等的序列,正如乔德赫里指出的,“印度小说的声音应该是‘稳健而外向的’、喧嚣的复调,拒绝任何雕琢或精致表达。其主题内容必须是荒诞的,其叙事则必须是非线性的:‘印度生活是多元、繁冗、散漫的,缺乏固定的中心,而印度小说也应该与此相同。’” ①拥有这样要素的小说,才可能是“印度的小说”,并得到西方的祝福成为印度小说的代表,而这在奥西尼与乔德赫里看来,无疑是对印度文学的一种偏见和有意为之的筛选行为。虽然二者在反对西方的立场是一致的,但奥西尼又表现出了对于乔德赫里的批判,他认为乔德赫里所编的文选虽然展现了印度文学的“多元传统”,但并没有把它放在一个属于印度历史的语境中进行思考,这也表明了奥西尼自身对于印度文学的观点,只有把印度文学放在其自身生存的文化与历史语境下,才能真实地展现印度文化的多元性。只有这样才能向世界呈现出真实的印度文学,一个不同于西方打造的印度文学。本文将沿着奥西尼这样的批判路径去思考印度文学在世界文学体系中如何才能展现真实的自我,而不只是成为具有西方品位格调的华丽装饰品。

一、只有“祝圣”才有可能

奥西尼在其文章中花了大量的篇幅,来批判西方中心主义下的世界文学体系及其运作方式,这种批评正是建立在萨义德的东方学基础之上。在他看来,东方主义主要是西方立足自身立场对东方进行的想象、重构和压迫的话语。这种话语建构忽略了东方各个文明的獨特性差异,只是简单粗暴地将东方作为一个整体直接纳入到了西方的话语体系之中,以此来扭曲东方以凸显西方的文明、发达与规范,为西方霸权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基础。在这一理论体系下,西方是居于世界的中心,而东方则存在于世界边缘。换句话来说,西方并不需要一个真正的东方世界,他们仅仅需要的是一个西方需要的东方世界。奥西尼借助了莫雷蒂与卡萨诺瓦两人有关世界文学的理论,对这样的建构进行了多角度的揭示与批判。

莫雷蒂在其世界文学理论中明确地指出,“在过去200年来,全球范围内的文学实践,与经济领域的实践一样,不平等现象是非常突出的。莫雷蒂采用了世界体系理论的类比,指出世界文学是‘一元的,不平等的’,呈现为边缘和核心的结构。” ②而卡萨诺瓦则更进一步地说明了这种不平等呈现与运作的方式。卡萨诺瓦从文学竞争与语言不平等问题出发,向人们展示了英法等西方语言对于其他语言有着强力的支配作用。只有通过把本民族语言的作品翻译成英法等西方语言,才能获得国际上的认可,以此进入文学世界的领地,被授予世界品味的“格林尼治标准时间”。③这样的“祝圣”是通过西方数个重要的支配性地区、规模巨大的出版工业和世界文化市场的商业需求所共同形成的。印度小说正是被这样一个庞大的体系所挤压所塑造,最后只能选择这样一种妥协的方式,或者说是以被选择的方式来展现自身。在语言上只能是英语的,表现形式上则是一种高度程式化的,即夸饰、散漫、奇情异想和非线型历史叙述的。这样的印度小说才能拥有被“祝圣”的可能,才能进入到世界文学的体系之中,进而被西方认可,被世界所看到。

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体系,印度文学自身并不是完全的无能为力,它并不是只能在英语与世界文学评选的框架下任人宰割。就像奥西尼对于卡萨诺瓦的批判所显示出的一种可能性,他指出了卡萨诺瓦坚持对“大”语种和“小”语种的划分,无疑是和莫雷蒂关于“源”语言和“目标”语言的假设是一样的,都是一种中心与边缘的关系。奥西尼认为,卡萨诺瓦忽视了多语种作家的灵巧的主观能动性,而正是这样的一种能动性,给予印度文学反抗的可能性。奥西尼则通过刘禾所提出的“主”“客”语言的概念,向人们证明边缘世界的作家反抗西方中心世界的可能性。边缘世界的多语言作家可以用“主”“客”语言,来让本民族文学在强大体系的压迫下获得反抗的可能,作家可以通过转译把从西方获得的理论和概念进行改造,从而能让它以一种与当地的文化历史相结合的面貌出现,以此来反抗西方中心对于边缘地区的压迫,也让边缘地区的民族文学从体系内部反抗变成一种可能。当印度作家用英语与当地具体历史文化相结合进行叙述时,就为世界提供了一种理解真实印度的可能性。所以,这样的多语言作家无疑是边缘向中心进行反抗最为重要的一环,但借用这样的文化“源”语言不免会产生许多问题,接下来,将具体讨论多语言作家在进行叙述时可能产生的种种问题。

二、除了是英语还能是什么

萨尔曼·拉什迪作为一个出生在印度而生活在英国并最终加入英籍的印度裔作家,他正是这样的一位多语言作家,从他的创作实践中,也许可以看到这类作家所表现出的得与失。《午夜之子》的成功无疑是对印度文学的一次重大鼓舞,《午夜之子》让世界注意到了英语印度小说,他将印度的文学带向了西方。随后涌现出的其他英语印度小说家和为此而成立的各式英语印度文学批评机构,都从侧面印证了以《午夜之子》为代表的印度文学,在世界文学中所产生的影响。

如果按奥西尼所借用的“主”“客”语言的概念,来对《午夜之子》等英语印度小说进行考察,拉什迪等人确实做到了用西方语言来转译,甚至是转译英语本身。印度小说家们通过解构重组英语来反抗“西方中心主义”这个强大的他者,20世纪30年代的纳拉扬就已经开始这样的创作实践,他按照印度本土方言来改造英语,将印度生活的节奏融入了其英语表达之中,从而开始一个英语印度化的过程,这无疑是印度作家用来反抗英国殖民者的一个有效的手段,他们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来拆解英语对于殖民地的象征性和霸权性的权威。

随后,阿兰达蒂·洛伊的《微物之神》继续了这样的一种写作策略,通过用印度化的英语来打破殖民英语所带来的西方权威,进而达到一种抵制西方殖民霸权,希望以这样的一种手段来摆脱英国对于印度的文化控制,这样的反抗手段看似是有效的。但是,当读者从另一个角度去考察这样的写作策略时,它会带来另外一种思考方式,尤其是以拉什迪等人为代表的后殖民时代的英语印度小说家。如果说像纳拉扬这样生活在殖民时代的印度作家用本土化的英语是为了反抗英国人的殖民霸权,那么这些生活在印度独立时代的作家为什么继续选用印度化的英语来进行创作实践而不是印度官方所选定的印度语进行创作实践。这样做的原因究竟是为了继续抵抗英国在文化上对于印度的影响,还是受曾经的殖民宗主国文化的影响进而产生的一种自我殖民的现象,尤其是拉什迪在其后期的文学创作中,为了满足西方的读者要求转而异化了当时的印度,这样的举措虽然为他赢得了大量的西方读者,但他的这种行为却引来的大量印度本国国民的抗议与愤怒。所以,究竟如何认识和使用“主”“客”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诚如乔德赫里所认为的,《午夜之子》在批评和商业上获得的认可,使拉什迪的作品被树立为一个巨大的建筑立面,是一个纪念碑似的存在。这个立面是由英语写作、西方祝圣和世界文化市场畅销共同打造而成的,这样的英语印度小说究竟在何种程度上可以代表印度的文学。尤其是当人们考察拉什迪其个人的生活经验时,也许可以窥探到一二,他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英国的英籍印度人,他实际上是从外部经验来考察印度本土的生活经验,并且他这样的创作也确实受到了真正常年生活在印度的读者的诟病与抵制。这也让人们再度思考奥西尼所坚持的观念,只有在印度自身的历史叙事与文化语境下进行阐释,才有可能认识到一个真实的印度。可以看出拉什迪的《午夜之子》是对印度从殖民走向独立国家进行的一场宏大叙事,但它依旧是符合萨义德在东方学中所提及的西方对于东方的一种想象,拉什迪笔下的印度还是一个过分渲染、魔幻的、醉人的和非线性的。这也是人们进而要讨论的,怎么样的书写才能向人们展现印度文学的真实性,让边缘地区的文学能够在世界文学体系中获得一个较为平等的地位,进而为自己的民族获得文化上的话语权,打破西方对东方的想象,从而可以为拆解西方的文化霸权做出努力。

三、巨大立面之后

喬德赫里认为《午夜之子》被树立为“一个巨大的建筑立面,但也遮住了探视其背后潜藏着的一切的目光” ④。显然他对拉什迪这种满足西方对后殖民时期印度小说的种种期待的行为是不满的,他所在意的是立面之后的事物,这背后潜藏着的一切的目光在乔德赫里那里被解释为印度文学“多元传统”。但这种多元的传统在奥西尼的眼中又是自相矛盾的,因为这个文学选本向人们反映的印度,“是一个没有分裂、没有宗教暴力的印度;是一个没有与邻国进行长期战争的、没有共产主义运动的、没有产业工人阶级的印度。小镇与村庄生活明显比喧闹丰富的城市生活突出。”换句话说,它并没有表现出印度的阶级、性别、地域与民族问题,这样的印度并不是一个在历史时空中的印度,它是由乔德赫里所打造的一个在时间中停滞的印度,这就决定了它也没有把立面背后的事物全部显现出来。

如果不从阶级、性别、地域与民族等方面去考察印度,那么印度文学“多元传统”究竟是由何所构成的,这也是人们在面对印度文学所不能回避的问题。就像乔德赫里所暴露出来的问题,他的文选中所展现出的是高种姓占优的印度,是一群现代化的婆罗门与刹帝利阶层的印度。从这里可以延伸出一个问题,即印度文学究竟是为谁而作,被什么样的印度群体认可的印度,才能真正在世界文学中代表印度文明。诚如拉什迪的小说,它们在西方世界极受欢迎,同时也可能受到印度一些精英阶级的喜欢,因为他们都有受到过良好的语言教育,同时可能也有西方的学习与旅居经验。但操着各种地区语言的普罗大众会喜欢这样的文学吗,这类小说对他们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吗,这类小说对于他们的生活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也是需要去思考的问题。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以拉什迪为代表的印度小说并不能代表印度文化的复杂性,尤其是当他在创作生涯的后期出版了一些引起印度和巴基斯坦政府与人民所反感的小说时,而这正是西方人所热衷的东方幻想。人们应当把作家和读者的阶级身份背景考虑进去,同时也要顾虑到其语言与文化的复杂性,这样就会发现印度文学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对抗西方的问题,其内部也有着复杂的问题,当这种复杂的问题是以重叠对抗的形式所展现出来时,人们更应该去小心地辨别印度文学。

阿米德说印度是一个无所不容的怪物,因此印度的文学也必然将会是一个无所不容的怪物,所以当人们在世界文学的体系下审视印度文学时,不能只把它放在与西方或其他民族文学竞争的比较之中,也要注意到这个无所不容的怪物其自身的复杂性,尤其是语言、文化与阶级的复杂性。不能把目光聚焦于那些被西方“祝圣”的英语印度小说,虽然它们是在世界文学中已有一席之地的作品,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代表印度文学,但这类小说与其说是向世界展现真实的印度倒不如说是为印度盖上了一层做工精细的薄纱。也要注意到那些由印地语、孟加拉语、泰米尔语与乌尔都语写就的作品,它们也许不会代表印度中产及精英阶层的光芒,也许并不是精致的文学作品,也不符合精英对于文学的品位与格调,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一个真实没有被薄纱遮蔽的印度。就像奥西尼所评述那些涉及印度底层与中产阶级生活的小说一样,“乏味的小镇、垂头丧气的青年、互相无法沟通的夫妻、理想与现实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等等。但这就是印度,西方不屑于花时间下功夫思考的印度。” ⑤

可以说奥西尼对于乔德赫里、莫雷蒂与卡萨诺瓦的借鉴与批评,充分地体现了他对于印度文学的思考。他是强烈反对现存的世界文学体系,同时他也反对把印度文学的“多元传统”当作一个抽象的概念而不从具体的历史与文化语境进行思考,如果不把印度的阶级、性别、地域与民族等方面放到文学创作之中,人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看到一个真实的印度。而由此展开的对于如何反抗不平等的世界文学体系,如何看待多语言作家的创作以及什么样的文学作品才能代表本民族的文学,这些都是人们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在抛开这些复杂的问题之后,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当人们考察西方世界所建构的文学中心与边缘的体系时,既要注意中心与边缘的对抗,也要考察边缘其内部的复杂情况,才能对边缘地区的文学有更为丰富的认识,这样才不会被西方的“源”语言光晕所迷惑,进而才会拥有打破这种不平等体系的可能性与力量。

注释:

①张永清、马元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82页。

②张永清、马元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86页。

③张永清、马元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88页。

④张永清、马元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82页。

⑤张永清、马元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96页。

参考文献:

[1](美)薩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2]张永清,马元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3]翟世镜.后殖民小说“教父”拉什迪[J].中国比较文学,1999,(1).

[4]石海峻.“杂交”的后殖民印度英语小说[J].外国文学动态,1999,(12).

[5]尹晶.解域、逃逸与创造:印度当代英语小说的小民族文学性[J].外国文学研究,2017,(4).

[6]孙婧.本土性的诱惑:印度文学中的后殖民取向[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21,(2).

作者简介:

陈炜,男,汉族,河北涞水人,重庆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研究方向:西方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