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

寂寥的深秋里，最让人魂牵梦萦的是山涧里一大片荻花丛。

你想啊，凌晨五点多的样子，村庄里一切都还懵懂着，空气中浸着一股微凉的湿意，山涧里，溪水边那一片荻花也还笼罩在一片如纱的薄雾中。早在初秋的时候，那片荻花便已經冒了头，这会儿，已经或紫或白了，积蓄了一夜的清冷都凝结在了紫色的穗子或白色的花絮上，一片一片的霜花附着在细长的叶子上，在一树一树的花絮上。这时候，天是白的，雾是白的，霜是白的，花是白的，无须施粉黛。“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天地间，便起了离愁别绪，便有了最原始最纯真的样子。拂晓时分，一缕红光最先洒向山涧，一片荻花便从彻夜的清冷中苏醒过来。

正午时分，阳光正浓，荻花完全褪去凌晨的清冷。小心翼翼地穿过山间小路，来到一片斜坡，映入眼帘的是阳光下轻轻摆动着的一团团荻花。含苞待放的是浅紫色的花穗，盛开着的是白色的花絮，像是空中散开的一朵朵烟花。风起时，花絮拥连成片，在山涧荡起一片素白的浪潮。小路穿过荻花丛中间，于小路徐行，手边的荻花从脚下的杂草丛中拔地而起，茎干笔直，花开顶端，花穗如麻，花絮似雪，盈盈而动，犹似美人携着纱裙款款而来，清扬婉兮。荻花茎干稍细，风微起，便随风而动，但从未有一枝花为风而折腰，花穗自上而下微微下垂，恰如在弯腰同路过的人喃喃低语。盛开到极致的花絮，一团白绒绒的云朵，衬着秋阳的光晕，又如慈爱老者两鬓的须髯一般。在这辽阔的秋野，我心头骤然温热，这荻花，自荒芜而生，却自在笃定，看似柔弱却不失坚毅，时时优雅谦卑，真不失为一位清秋美人。

不远处，有大人带着孩子来寻秋。一个小男孩折下了一支盛开的荻花，举过头顶摇了摇，那花絮便纷纷扬扬四散开去，在空中打着旋儿，有的落到了大人们的头顶上，有的顺着风又回到了荻花丛中。孩子们似是得了趣儿，又伸手摇了摇路边的花絮，顿时，更多的白色蝴蝶翻飞起来，我仿佛听到了童年的笑声萦绕于耳。广袤的原野里，我曾经也喜欢折一支荻花故意跑到小伙伴的面前摇起一片花絮，引来他们气急败坏地追赶打闹。

这片少为人知的荻花丛，清冷地在秋风里荡漾着，却藏着热烈而滚烫的人间烟火。从山坡往下望去，层林尽染，叠翠流金，远处山的脉络明晰可见。山下，或稀稀疏疏坐落着几户人家，或几户人家紧挨在一起，多是蓝色或红色琉璃覆盖的屋顶，青瓦为脊，几缕炊烟自屋顶冉冉升起。岂止这些，我仍清晰地记得另一幅热闹的光景：洁白的墙壁上凸出方方正正的窗格，透明的玻璃上贴着火红的窗花，玉米棒子被剥了苞衣，七八个扎成一打倒挂在木栏杆上，一排一排的金黄色，是眼前的油画中不可多得的一笔。庭院里的老人想必仍坐在玉米堆中剥着玉米棒子，时不时地起身去翻动摊开晒着的玉米粒，小孙儿在旁边指着玉米棒子来回跳着数数儿呢……

而这一切，发生在秋天，唯有一片荻花静静地在山涧里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