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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第三空间”

2023-05-16刘佳璇

瞭望东方周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第三空间上海图书馆图书馆

刘佳璇

国家图书馆总馆北区(国家图书馆供图)

从古代的藏书楼、代表知识权威的神秘宫殿,到作家博尔赫斯心中的“天堂”,再到“城市会客厅”“市民的第二起居室”……图书馆一直随着时代发展而改变着自身的形态与功能。

当每个人手机里都装着一座个性化的图书馆,公共图书馆又该重塑为何种模样?“建设开放、智慧、包容、共享的现代图书馆”——文化和旅游部发布的《“十四五”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规划》如此规划。

“图书馆是一个生长着的有机体。”中国图书馆学会学术研究委员会名誉主任、澳门大学图书馆馆长吴建中说。

新的理念正不断推动着图书馆的变革、生长与重构,如今图书馆已并非孤立个体,而是扮演着为社会、机构和个人赋能的角色,成为城市里的“第三空间”。

30年前,方家忠刚到广州图书馆工作时,进入图书馆的人们在书架找不到想看的书,便要回到大厅,在目录上翻找书名,再由馆员去书库调取书籍。

随着信息化、数字化和智慧化在图书馆领域的迭代渗透,这样的场景已成为历史,方家忠也从一个普通馆员成长为广州图书馆馆长,亲身经历并推动着图书馆的变迁。

“变革和转型,是21世纪以来图书馆界最为关注的话题,也是全球图书馆普遍的趋势。”方家忠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世纪之交,互联网的全面到来敲开了图书馆的变革之门,信息革命带来全新的信息存储和交互方式,让图书馆的文献管理和借阅便利度大大提升。

“与此同时,移动互联网和数字化动摇了传统图书馆的生存方式,倒逼其转型。”上海图书馆党委书记楼巍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中共上海市委党校图书馆副馆长吴才唤的观点解释了“倒逼”的底层逻辑:“在图书馆发展进程中,文献、数据、信息、知识等资源一贯为图书馆核心竞争力所在。然而,由于互联网时代存储‘数字化’‘虚拟化’‘去中心化’带来信息资源获取便利化,图书馆‘占有’信息资源的核心优势日渐式微、‘信息集散地’的核心功能受到挑战。”

由此,实体图书馆存续的必要性也遭到了某些质疑。

“为什么要建图书馆?手机上百度一下不都有了?”虽为个例,但当有城市管理者对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主任张久珍如此提问时,张久珍深感忧虑。

2020年6月,在东莞务工的湖北农民工吴桂春于返乡前夕来到东莞图书馆,在留言册上写道:“我来东莞十七年,其中来图书馆看书有十二年,书能明理,对人百益无一害的唯书也……想起这些年的生活,最好的地方就是图书馆了。”

吴桂春的留言,从一个侧面解答了“为何要建图书馆”之问。公共图书馆具有普惠性,被称为“无墙的大学”,张久珍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公共图书馆可让人跨越金钱的门槛,共享同等体量的知识资源,至今仍然肩负‘开启民智’之用。”

在张久珍看来,越是在一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城市管理者越应重视图书馆的人文价值和社会教育作用。在数字化时代,人们虽可以轻易获取更多信息资源,但孤独与焦虑并未随之排解。同时,“信息茧房”也限制着人们获取信息的深度和广度。因此,图书馆在人文关怀和社会教育方面的责任反而更加重大。

“圖书馆的人文气息、知识氛围是难以替代的。发展至今日,它不仅是文献收藏机构和代表城市人文发展水平的地标,更是一个让人们重新感知生活意义的独特文化场所。”楼巍说。

崇尚读书的文化传统和人口受教育程度的提升,使得如今有阅读能力和知识交流意愿的人口基数要远超改革开放初期。

根据文化和旅游部发布的2021年文化和旅游发展统计公报,2021年底,全国公共图书馆实际持证读者数量超1.03亿,2012年这一数据为2484.51万,10年间增长超过315%。2011年至2019年,全国公共图书馆总流通人次保持稳定增长,2019年时达9.01亿人次。

如何把巨大的潜在社会需求转化为文化行为?这一过程需要目标明晰的转型。

观众在东莞图书馆参观摄影作品(刘大伟/ 摄)

广州图书馆外景(广州图书馆供图)

《“十四五”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规划》明确提出,推动公共图书馆向“以人为中心”转型。

“传统图书馆的业务‘以书为中心’,‘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则是从人的体验出发,让图书馆的服务能够满足个体阅读、学习、交流、分享等多元需求,最终落脚点在于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方家忠说。

在广州图书馆新馆,除了传统的借阅服务和多样的文化活动,读者也可以在图书馆内的餐厅吃饭、在健身房运动。这座图书馆于2012年底开放,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城市图书馆之一,日均接待公众访问2.7万人次,旺盛人气也可谓“世界级”。

新馆开放之初,方家忠注意到,公众到馆、利用图书馆目的更为多元,因此“将图书馆视为城市生活中家庭和工作单位之外的‘第三空间’,通过系统引入文化服务主动转型”。

在“第三空间”,人们没有功利关系的限制,在生活节奏紧张、匿名性强的大城市里,此类空间是人们发展非功利性社会关系的理想场所。相较于商场、公园等其他“第三空间”,图书馆因其文化属性而更利于人们开展知识交流,激发文化创意,为社会、机构和个人提供创造和增加价值的环境。

相关理论引介到图书馆界后被广泛接受,深刻影响了近年图书馆新馆建设与运营的理念,使其更好地释放效能。在此基础上,广州图书馆还在进一步成长,向知识、人和空间等各要素高度融合的公共交流平台发展。

近十年来,广州图书馆吸引读者参加活动人次增长7倍,峰值达到227万人次/年;参加活动人次占图书馆接待访问量的比重增长4倍,历年均值为21%,读者转化率(新增注册读者量占参加活动人次比值)历年均值达到27.5%。

“当前的公共图书馆,是市民的书房、交流的客厅、创意的工作室。”首都图书馆馆长毛雅君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毛雅君认为,如今公共图书馆的服务理念已发生较大转变,以全方位开放的姿态面向广大群众,其服务方式也从单一的图书借还服务向多元文化服务发展转变,为构建科学、系统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图书馆不只是一个知识学习场所,其作为空间的价值也日益凸显。”张久珍说。

高耸书架摆满浩如烟海的书籍,这是人们对图书馆的普遍印象,但在张久珍看来,这样的图书馆虽然神圣而漂亮,却也经常让人“望书兴叹”:“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应更好地连接人与知识,重视建筑空间给人的体验和空间服务功能。”

空间再造是当前图书馆应对转型挑战的有效途径之一。

在上海浦东新区,外观宛如一块璞玉的上海图书馆东馆镶嵌于世纪公园的城市森林之中。2022年9月开放后,上海图书馆东馆便因其颜值之美一跃成为上海的网红地标。

同样成为新晋网红的还有2023年元旦开放的上海徐汇区图书馆(徐家汇书院),这座融文献阅读、展览讲座、艺术鉴赏、文创集市、旅游导览等功能于一体的图书馆,在兔年春节7天内便有1.5万人次进馆。

楼巍并不抗拒图书馆的网红标签:“变成网红不是空间再造的目的,但成为网红可以视作图书馆空间再造的效果之一,说明这座建筑得到了市民认可。重要的是,更多市民能够进入图书馆、体验图书馆、享受图书馆。”

上海徐汇区图书馆(徐家汇书院)内部空间

在建筑内部,上海图书馆东馆设置了22个主题阅读服务空间,以及智慧文创区和散布在各楼层的团队研讨室、终身学习室等。希望寻找好的学习氛围,可以到三楼阅读广场这样的大型阅览空间;想专注阅读、工作,可以到四楼、五楼主题阅览区书架之间的阅览桌或者有特殊静音设计的极静阅览室;如果只是想放松身心,可以坐在靠窗的休闲沙发,时而看看窗外的森林,时而阅读膝头的书籍……

在楼巍看来,阅读是一种具有创造性、交互性的活动,图书馆空间的平台效应体现在人与资源、技术、服务的互动上,实现各方资源的聚合,从而由阅读产生创新、由共享激发共建。

在不同的主题阅读服务空间,上海图书馆东馆注入了多元的文化服务。除了可以举办不同主题展览和活动的展厅与报告厅外,读者还可以在戏剧主题馆参加剧本研读、与主创交流、现场观看戏剧排演,在音乐主题馆用Hi-Fi音响聆听唱片甚至制作自己想做的音乐。

“阅人、阅城、阅世界,读文、读艺、读科技。”楼巍认为,“音乐、戏剧、活动、展览、建筑乃至城市,都和书籍一样,可视作阅读对象。上海图书馆东馆是在创造一种具有平台效应的空间,通过创建性的阅读活动连接读者和多种阅读对象。”

2022年11月,上海图书馆东馆举办了为期10天的“古今相映,乐创未来——非物质文化遗产系列推广项目”,邀请高校、企业和网络报名者体验古籍修复的装帧技艺。楼巍说:“在这个项目中,参与者们开启‘头脑风暴’,对古籍传承提出了具有创意的设想。”

在楼巍看来,阅读是一种具有创造性、交互性的活动,图书馆空间的平台效应体现在人与资源、技术、服务的互动上,实现各方资源的聚合,从而由阅读产生创新、由共享激发共建。

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的图书馆管理者,不约而同地谈到了公共图书馆对城市的赋能。

通过建立总分馆制度和总分馆间书籍“一卡通”通借通还,公共图书馆进一步将文化服务功能沉入基层、参与社区生活。2022年6月,全国已有2642个县(市、区)建成图书馆总分馆制,构成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和推进全民阅读的重要一环。

“‘立足图书馆、跳出图书馆’,即在图书馆之内拓展它的功能,并构建超越图书馆个体的阅读生态,促进城市和社区的发展。”楼巍说。

基于城市的不同定位,公共图书馆也在寻找融入城市发展的路径。

上海是全球国际化城市,战略定位是建成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科技创新“五个中心”和文化大都市。对标上海的城市定位,上海图书馆主要有三大服务对象:社会公众、学术研究和城市决策。其中,学术研究和城市决策依托馆藏文献资源与信息情报研究,指向城市发展,对社会公众的服务则指向阅读生态建设,为城市进行隐性赋能。

2015年12月,上海图书馆开启“微阅读·行走”项目,带领读者由图书内容出发,领略上海城市的变化、文化的融合、探索阅读的各种方式。2015年至2019年,项目带领读者行走武康路、外滩、南京西路等地。随着东馆的落成开放,该项目也跨江东进,来到了浦东陆家嘴。

“通过阅读生态建设,带动人们以阅读的眼光看城市,城市以及城市生活在人们心中的意义也会有所不同。”楼巍说。

立足于广州作为我国对外开放口岸城市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广州图书馆则设立了广州人文馆、多元文化馆、语言学习馆等不同主题馆。2014年,广州图书馆与广州市外宣办合作设立“广州之窗”城市形象推广厅;2015年成为广州地方立法明确规定的全市体系的中心图书馆,设立广州大典研究中心;2018年设立纪录片研究展示中心。

“我们打造了很多交流活动品牌,如利用人文馆拓展文化名家讲座,利用多元文化馆拓展‘环球之旅’活动,利用语言学习馆拓展粤语和主要外语培训活动……这都是基于城市定位和公共图书馆资源优势赋能城市的实践举措。”方家忠说。

与此同时,公共图书馆也在通过文旅融合打破“围墙”。

一方面,如上海图书馆东馆、广州图书馆、东莞图书馆、上海徐汇区图书馆这类具备品牌效应的图书馆,已成为文旅融合景点吸引着游客;另一方面,公共图书馆也走向馆外,通过与社会合作,开展文旅融合的阅读推广项目。

例如,早在2016年10月,寧波市图书馆便将3000册图书搬进民宿的书房,在位于东钱湖风景区旁的心宿福泉建立了首家民宿流动图书馆。此后,又陆续与多家精品酒店和民宿合作,通过定制式服务为其提供主题图书。

作为“生长的有机体”,图书馆仍在不断发展变化,但“以人为中心”的价值主张会在未来一以贯之。“作为公共空间的图书馆,其实质是对公众、社区、城市等社会公共生活的进一步参与,这不仅意味着图书馆业务转型,更意味着接受新的社会责任。”方家忠说。

宁波图书馆新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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