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舒

我厌恶规矩，从小到大。这些规矩不是绿灯行红灯停的规则，而是生活中无形地束缚人并令人难堪的潜规则。

小时候我怕过年。从小年夜开始，所有大人都绷紧神经，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一套规矩，精心地安排。大人对孩子说：“从今天开始，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用急着做作业，要高高兴兴的哟！”我带着妹妹出去玩，妹妹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开始哭。大人们跑过来哄妹妹，又对我说：“没事，没事，小心点。”可是妹妹还在哭，大人就拉高了声音：“过节要开心，知道吗？”这时我感到很气愤，护着妹妹。大人们笑眯眯地诱导 ：“真是好孩子，快去洗手，有你们最爱吃的菜！”我心里觉得很违和，好像过年过节时大人们就变成了只会笑的机器人，自己也不能面有不悦。过年要和气的规矩，让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不愉快憋回去。

看到女同学都是清一色的马尾辫，听到有人对披长头发的女孩子大发议论，我也很不满。论规矩，似乎女同学留长头发是不正确的。几个家庭聚餐，大人们谈笑风生，小孩子不能插嘴，即使他们说的话明显不实，也不能去纠正，要守着“食不言寝不语”“不冒犯长辈”之类的规矩。每到一个新班级，就会冒出一个“家长委员会”，他们会包办班级的很多事务，连去哪里春游都由他们制订计划，孩子们没有发言权。因为他们是“出资方”，规矩得由他们定。

还是说过年吧。亲戚之间互相给对方的小朋友压岁钱，其实小朋友一点儿也不乐意。大人们互相算计着，既怕给少了又怕给多了。这种人情往来的规矩真是有些虚伪，给人添堵。好多规矩，看不见，摸不着，不会清清楚楚地寫出来，却叫你自己琢磨。一旦你表现出什么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会被视之为异类，甚至被唾沫星子淹没。

我可以厌恶规矩，却不能完全抛弃它，因为我生活在群体之中。我有时有勇气对抗规矩，有时又唯唯诺诺不出声。我活在规矩里，每个人都活在规矩里。在潜移默化中，规矩也塑造着我。有时我心里竟然依赖上规矩，因为不守规矩我会显得孤援无助，照着规矩来却可以省不少麻烦。依赖上规矩显然让人产生惰性，不会自我发展。

看到那些敢于打破规矩、直视众人的人，我有些羡慕，又有些愧疚。因为他们做了我不敢做的事，展示给我打破那些隐性的规矩所带来的真相，他们有一颗自由的心。他们告诉我，我对规矩的敢怒不敢言归因于我主观上的懦弱。不敢往网格线外迈出一步的那个我，压抑和隐瞒了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规矩就一定对吗？大多数人的声音就是规矩吗？过去的规矩要一直都这么执行下去吗？新的规矩逐渐代替了旧的规矩，它们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每当我想起这些问题，我就觉得自己在挑战一种群体性的习惯势力。如果哪一天我完全适应了这些习惯势力，我完全被这些规矩所同化，也许人们认为我成熟了。但是，可能我就变成一个世故的人，一个不敢质疑权威的人，一个没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人，一个失去自我的人。

也许不能说某条规矩是对是错，但是迷信规矩、盲从肯定是没有长进的。我特别希望的是，当人们见到与自己的惯常想法、惯常行为不同的人时，当人们见到冲破规矩、忘记规矩的人时，不要急于打压、贬损、否定，也许这个人才是一个遵守着自己的内心律令的人，是一个真实而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