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谅

第一次见面，是在明人签名赠书的活动上。

那是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圆脸，毛稀，薄唇，细小的眼睛，目光不可捉摸。“老师，能为我签个名吗？”

这种场合，叫老师是一种尊称。明人微笑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书，在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能不能也写上我的名字？我叫李惠，您可以写‘李惠同学’！”他的态度诚恳，又千恩万谢，明人不忍拒绝，不过，心里却生出一种莫名的虚无之感。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场展销会上。明人正驻足观摩一家客商的智能产品，该公司发展势头如日中天，很是不错。突然，有人挤到身边，嗓门不轻、语气熟稔：“明老师好！好久不见，这么巧！”

此时，智能公司老总在做产品介绍，这人一声招呼，形同干扰。明人皱了皱眉，那人居然又插嘴了：“明老师，他们的新产品很创新，您可以多多支持！”口吻太直接，让人以为他和明人十分亲近。明人再次皱眉，却也点赞了几句，毕竟，对这家公司的产品，自己还是认可的。

当晚，明人收到了智能公司老总发来的一条微信：“明领导，李惠是您的学生？他想代销我们的新产品，我们在考虑。”

明人赶紧拨电话了解情况。原来，那名男子自称明人学生，还把随身携带的明人签名书亮给老总看。“这人干什么的？”“他名片上写的是一家不大的销售代理公司的总经理，对市场好像是比较熟悉的，对您也如数家珍。”“你们按市场规则办，别受我影响，他不是我学生。”明人哭笑不得，又颇觉恼火。

这天，明人正主持会议，办公室秘书来咬耳朵，说有一位您的学生，在大堂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叫什么名字？”“李惠。”明人重重吐出两个字：  “不见！”秘书刚要离开，明人一个转念，叫住了他：“你让他等一等。”

会后，明人径直到了大堂，那名男子满面堆笑，刚张口叫了一声“老……”，就识趣住口了——明人铁青着脸，“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哦，没，没什么，明老师，我只是来看看您。”男子舌头打结了。

“我不是你老师，你也不是我学生！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没事，我就不陪了。”明人憋不住，三言两语把话都挑明了。语毕转身就走，他忙得两脚都扛在肩上了，不想再见到这种人了。

又过了大半年，明人出席一場招商酒会，还碰到了大学同窗、某区T区长。他俩正寒暄，岂料那名男子又冒了出来，恭敬地称呼区长“T老师”。T区长招手让他走近，竟热情地向明人介绍：“这是我的学生，搞销售，有点想法，你来认识认识。”那名男子瞅着明人的脸色，有点畏葸。T区长笑吟吟：“怕什么，我和明领导是老同学！”

那名男子这才毕恭毕敬地上前一步：“明，明领导，T区长是我老师，您也就是我老师。我是T老师的学生，当然，也是您的学生，请多多指教。”说完，他还欠了欠身，一派绅士模样。明人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神情淡然，心里不是滋味。

后来，明人悄声询问T区长，他是你什么时候的学生？T区长笑着说：“我上次受商会之邀，给他们讲了几课，他都参加了，就一直称我老师了。怎么，我这老师不名副其实？”

“哪里，只是我做他老师，就沽名钓誉了。”明人道。

（摘自《2020中国小小说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