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岚 刘呈军

黑虎心里想，做完这单，他就彻底和老杨等人划清界限，不再干了。只是他没料到，这一趟竟然成了自己“送货生涯”的最后一趟

一辆黑色越野车飞速行驶在云南省普洱市孟连县城的公路上。当车辆行驶至孟连县两路交叉口的一家汽车服务站时，早已通过侦查手段得知车辆行踪的民警当场将车辆扣押，并成功将驾驶员黑虎抓获。

民警当即对这辆车进行检查，从车辆后备厢中发现三个黑色的大背包，里面鼓鼓囊囊放满了东西。侦查人员用刀子将背包划开，拿出几个包裹严实的茶叶袋，打开发现里面是像小冰块一样的甲基苯丙胺（冰毒）。接着，侦查人员又从车后排座位脚垫上查获同样包装的甲基苯丙胺共2包。经称量，这些甲基苯丙胺共有110块，净重109.567千克，查获的毒品数量之多，令在场的警方也大吃一惊。这是2019年2月26日，云南警方抓获特大贩毒团伙时出现的一幕。

随着黑虎的落网，一条缅甸至国内的跨国贩毒链条被起底，警方共抓获黑虎等9名犯罪嫌疑人。2020年2月11日，此案判决，涉案9人均被判处死刑。2022年12月17日，该案由最高人民法院复核后执行判决。

2017年，黑虎来到普洱市想找份新工作，其间认识了一个叫老杨的人。得知黑虎正在找工作，老杨便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赚得很多”。老杨介绍，这项工作就是帮忙运运货，“货物以块来计量，运一块就能拿1.5万元。运输之前，我会把接货人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去接货。拿到货物后，交给接应的人”。

黑虎隐约感觉到这事可能违法，但面对如此高额的报酬，他实在心动，便同意了。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贩毒团伙的一员。

该贩毒团伙的成员都是常年在湖南、江西附近至缅甸往来的职业贩毒人员，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是同乡，分工明确，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从在缅甸购买毒品到联系买家、运输，各个环节已经形成了一套流程。多数时候，作为幕后操纵者的老杨不直接出面，而是选择安排中间人进行交易，被买走的毒品大多被以更高的价格再次销售。

黑虎进入该团伙后，和其他成员之间多半通过电话或信息联系。大家行事谨慎，文字里不会出现类似“毒品”之类的敏感字眼。他们在交流毒品交易的时候都会以颜色来代替毒品，一种颜色对应一种毒品类型。他们认为即使被抓获，这些文字也无法成为证据。

平时任务完成后，黑虎会亲自到缅甸找老杨拿现金，偶尔也会让老杨打到银行卡上。为了避免被人怀疑，老杨打款时，一般都会分多次少量进行打款，比如他们会把几万元分成几千元多次打款。除了现金和银行卡转账外，他们也会通过赌场的兑换码完成资金交易，即把钱充进赌场软件，通过电子交易完成资金流动——用这种方式比较隐蔽。

2022年7月13日，云南普洱，边境管理支队江城边境检查站民警携警犬检查过往车辆。（图片来源：CFP）

贩毒开始，老杨对黑虎很好，甚至出资11万元给他买了一辆黄色装载机，还手把手教他把毒品放在装载机的轮子里运输。在老杨的指导下，黑虎上手很快。后来，为了方便多次运输，黑虎自己也发展了两个下线。两个下线分别是他的湖南老乡雷小同和李单。黑虎了解到雷小同和李单两人家庭条件比较困难，十分缺钱，于是产生了拉他们入伙的念头，而雷小同和李单两人也就这样被他拉入了这个贩毒团伙。但雷小同和李单只听从黑虎的安排做事，任务完成后按约定领钱。至于黑虎上家的情况，他们并不清楚。

在2018年8月和10月，黑虎曾经两次带着雷小同和李单分别运送了40块和110块冰毒到湖南。经查，这两批冰毒约重39.94千克和 109.85千克。运输过程中，三人将毒品藏在装载机轮胎中，并找拖车将装载机托运到目的地。他们自己则驾车或乘机到目的地接毒品。

两次运输黑虎全程参与，并且都很成功，交易顺利完成后，黑虎却有些不满。他发现，老杨每次都将承诺的报酬缩水或者干脆不给。黑虎曾经不止一次向老杨要钱，但都被老杨敷衍过去。辛苦了一趟却拿不到应得的钱，黑虎和老杨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嫌隙，黑虎由此产生了不愿跟老杨合作的想法。

2019年初，老杨又给黑虎介绍一单大生意，将90块冰毒运往湖南。

因为有了报酬缩水的事，黑虎答应得不情不愿。老杨见状，担心出什么纰漏，就告诉他：“你不用管数量，我依旧按照1.5万元一块的单价给你报酬，事成之后再给你5块毒品作为奖励。但这次的货很重要，必须安全送到。”

福建省福州市林则徐纪念馆禁毒展馆内的仿真毒品模型。（图片来源：CFP）

這90块毒品是湖南一个叫王鸣的买家购买的。2019年初，王鸣通过特殊渠道联系到了该团伙中的职业贩毒人员老彭等三人，表示要在短时间内买到90块冰毒。面对这一笔大单，老彭等人自然喜不自胜，立刻承诺可以弄到“冰”。

王鸣当即付给了老彭60万元作为定金，并承诺剩下的尾款等货到手之后再结清。几天后，老彭等人从湖南赶到缅甸，在一家旅馆内和老杨碰面，让他帮忙弄点货。老杨说，他这就去缅甸邦康市弄货，15天之内就把货物送到。

虽然打了包票，但当时临近春节，老杨跑到赌场去玩，就把这件事搁置了。为了暂时稳住王鸣，老杨还骗老彭等人说毒品已经找到了，现在就差运输毒品的人。

眼见时间已经超过了约定期限，货却还没到手，王鸣要求三倍退还定金。老彭来到缅甸找老杨问毒品怎么还没到，老杨见老彭亲自找了过来，没办法推脱才说出了实情：“最近没买到货。”

老杨的做法令王鸣很不满。王鸣告诉老杨，要么立刻到湖南跟他见面，要么立马完成订单，还要比原定的90块多提供20块毒品。王鸣还说，他知道老杨的家、老杨父母的家在哪里。如果老杨都做不到，他就会找人报复老杨。老杨认为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受到了威胁，感到十分害怕。他赶紧说已经找到了送货人，王鸣这才暂时放过了他。

为了确保这次送货万无一失，老杨找到了黑虎，让他帮忙“跑一趟”。接着老杨又联系到一个叫“泥波”的缅甸人，从他那里购买了110块冰毒，并让他跟黑虎在西盟县边境交易。

2019年2月26日晚，黑虎按时前往约定地点。接到毒品后，老杨才打电话告诉他有110块。

“怎么90块变110块了呢？这和说好的数量对不上。”接着，黑虎又提到之前报酬没有结清的事，和老杨争论了几句。后来在老杨的一顿劝说之下，他才勉强同意继续跑这趟。黑虎心里想，做完这单，他就彻底和老杨等人划清界限，不再干了。只是他没料到，这一趟竟然成了自己“送货生涯”的最后一趟。

随着黑虎的落网，110块冰毒被警方扣押，交易被迫中断。在警方的劝说下，黑虎决定协助警方将贩毒团伙其他成员抓获归案。

2019年3月4日，110块毒品没有按约定时间运输到湖南，在缅甸迟迟等不到消息的老杨等人有些坐不住了。其中有人对黑虎这次的行动是否可以成功表示怀疑。为了不让黑虎私吞毒品逃跑，他们提出让黑虎到缅甸的勐拉小城。这时王鸣也前往了缅甸，和老杨等人待在一起。王鸣说：“必须亲自看到这批货到手才安心。”

“货怎么还没送到？”老彭打电话给黑虎，开门见山地质问道。其他几人也在电话前听着，等着黑虎的答复。

“这几天天气不好，雾气很大，可能慢了些。”黑虎一边说，一边将路上拍的大雾路况视频发给几人看。几人看到视频后才暂时相信了黑虎的话，只好继续等。

3月6日，黑虎称货送到了，让王鸣找人来接货。黑虎说，自己开着一辆黑色的大众车，打着双闪。就这样，王鸣安排的两个手下找到了这辆车，可车里并没有人，只有约定数量的110块毒品。两个手下取走了毒品，并在车里放了8万元作为报酬，这比之前承诺过的报酬少了很多。

正当取货的两个手下准备离开时，他们发现了早已埋伏在附近的民警。两人急忙掉头就跑，还给王鸣打电话说身后有警察在追他们。

“把货丢掉，你们快跑！”听说遇到警察，王鸣也吓了一跳。

两人赶快扔下了货，甩开了警察。事后，王鸣立刻打电话质问黑虎：“为什么警察会来！”黑虎说：“你们放心，毒品没事。”几人对黑虎再次产生了怀疑，他们开会分析后认为是黑虎因为一直拿不到承诺好的报酬款，自己准备私吞毒品。

眼见自己的货物拿不到，焦急等待的几人也起了冲突。王鸣认为黑虎是老彭他们找来的，非常不靠谱。而且从一开始这单就拖欠了时间，本该付违约金，自己又一次相信了他们才免除了违约金，没想到货物一直送不到，还引起了警方注意。

气急败坏的王鸣还找人把老彭打了一顿，并逼他签了一张200万元的欠条。王鸣威胁老彭：“如果这次毒品找不回来，我就杀了你。”

另一边，为了将该贩毒团伙一网打尽，警方让黑虎与贩毒团伙的其他人员继续保持联系，以毒品作为诱饵，诱导他们说出在缅甸的住所。

3月7日，正当几人准备联系黑虎时，黑虎主动打来了电话。黑虎称，因为老杨欠了他很多钱，所以这次也担心他们不给钱。接着，他让老杨几个人跟他面谈报酬的事，谈妥之后他会再交出毒品。

因为上次行动的失败，王鸣等人并不怎么相信黑虎说的话，但因为毒品在黑虎的手上，他们只能答应黑虎的要求，同意跟黑虎见面。几人和黑虎约定了时间，并告诉了他具体的地址。此时，警方也正在联系缅甸警方，准备实施抓捕行动。

3月7日17时许，缅甸警方在一小区内将老杨、老彭、王鸣等6人抓获，次日移交我国警方。而黑虎的两个下线雷小同和李单也于同天被公安机关抓获。早在2月14日，黑虎就交代雷小同和李单向湖南运输30块毒品，并告诉雷小同和李单这单成了可以领取十几万元的报酬。被抓时，两人正开着一辆放着毒品的货车，货车行驶一段时间后停在了孟连县停车场，两人原本准备在这里加满油后再出发，他们不知道的是民警已经跟着这辆货车跟了一路。

自此，该贩毒团伙的9名成员全部落网。一开始，除了黑虎对几人的分工作了详细供述之外，其他几人都不开口。作为主犯的老杨因为担心王鸣威胁他在湖南的家人，不肯如實交代。为了让他开口，办案人员一直在做他的工作，希望他能主动认罪认罚，争取宽大处理。在案件移送审查起诉时，老杨终于开口供述了自己的罪行。

通过几人的供述细节，公安机关在湖南等地找到了他们口中的那辆装载车。据他们称，毒品就是放在了装载车的轮胎里再通过拖车运输的，公安机关还在装载车的轮胎边找到了藏毒品时拆卸的痕迹，从而固定了口供的证据。

如何认定他们的犯罪事实成为办案重点。办案检察官李蕻娟告诉《方圆》记者：“这类案件即使供述也很容易出现避重就轻的情况，一般会从其他成员的口供中帮助固定证据。对于已经完成的毒品交易，可以通过他们的供述查找是否有相关细节可以印证。”办案人员又通过侦查实验的方式确定了毒品的重量，从而固定了最后三笔已经完成的毒品交易的犯罪事实。

2019年11月15日，云南省保山市检察院以犯罪嫌疑人老杨等6人涉嫌走私、贩卖、运输毒品罪，犯罪嫌疑人黑虎等3人涉嫌运输毒品罪向保山市法院提起公诉。其中犯罪嫌疑人黑虎到案后主动交代公安机关尚未掌握的犯罪事实，具有自首情节，检察机关建议法庭考虑其具有重大立功、自愿认罪认罚等法定或酌定情节，对被告人黑虎依法从轻处罚，判处其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2020年1月9日，该案在保山市中级法院开庭。检察机关指控被告人老杨等6人走私、贩卖、运输毒品，被告人黑虎等3人运输毒品的行为均已触犯了刑法相关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走私、贩卖、运输毒品罪追究被告人老杨等6人的刑事责任，以运输毒品罪追究黑虎等3人的刑事责任。2020年2月11日，此案判决，涉案9人均被判处死刑，其中包括黑虎在内的5名从犯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2022年12月17日，该案由最高人民法院复核后执行判决。

据李蕻娟称，这起职业跨国贩毒案中的9名被告人涉及的毒品数量巨大，贩运次数多，已导致大量毒品流入社会，造成的危害后果特别严重，罪行极其严重，属于我国严相济刑事政策规定的从重打击对象，应依法对9名被告人从重处罚。（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