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虚实难辨,娱乐至死

2023-05-10梅根·加伯

海外文摘 2023年5期
关键词:米诺娱乐宇宙

梅根·加伯

| 来跳个舞 |

趋势始于短视频平台。亚马逊用户通过可视门铃向外窥视,签收前要求快递员在镜头前跳舞。作为“全球极致顾客至上公司”的员工,他们不得不为了宝贵的好评而妥协。而这些消费者转头便在平台公开这些跳舞视频:“我要求快递员跳舞,他真的跳了!”点开标题,一位不知名员工无可奈何地晃动着疲惫的身躯。另一名用户在家门前的路上,用粉笔标着命令“跳个舞”,并附带笑脸表情。运货司机照吩咐跳舞的视频在平台上获得了超过130万个点赞。

对我来说,这些短视频片段如近期的新闻一样难以置信。我盯着屏幕不禁思考起反乌托邦和单纯搞怪的区别。短暂的思考过后,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我的工作上,然而那些画面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这些视频由那些过了把导演瘾的普通消费者制作,参与者在做自己日常工作的同时,变成了舞台的一分子。

反乌托邦往往有着一个共同特点:在扭曲的世界里,娱乐成为了控制手段而非解脱。雷·布莱伯利在《华氏451度》中构想的政府,在焚书的同时却大肆鼓励民众收看电视。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则提供了“比现实更真实”的虚拟电影充当人们的精神鸦片。1992年,尼尔·斯蒂芬森的科幻小说《雪崩》构建出沉浸式虚拟娱乐空间,人们甚至可以在里面生活,他将这一空间命名为“元宇宙”,即虚拟宇宙、数字世界之意。

在迈入千禧年后,元宇宙从虚构逐渐变为现实。不少公司投入大量资本以构建虚拟社区。它们殊途同归:将“娱乐”变成我们的生活。元宇宙让科幻小说的预言成真:我们可以活在幻想中。

对元宇宙的未来,恐怕没有公司比马克·扎克伯格下的赌注更大。2021年10月,他将“脸书”这一品牌更名为“元”,期盼公司能够成为这一新概念的龙头。公司的新标志源于象征“无限”的衔尾蛇,意指公司的新期待是设计出“无限”的产品。公司渴望的,不再仅仅是有限的用户,而是“永久”的居民。

小说作者警告我们,在未来我们会完全投身于娱乐、沉浸在幻想中,分不清虚构和现实,最终无法摆脱。民众在彻底的娱乐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与他人共情的能力,甚至失去了管理和接受管理的能力。这是可见的未来。无論情愿与否,我们都将生活在元宇宙中。

| 荒地愈广 |

1961年,肯尼迪总统新任命的联邦通讯委员会负责人牛顿·米诺,在电视行业领导者会议上发表演讲时直接指出:电视节目主管层充斥着“游戏综艺、奇葩家庭伦理喜剧、血腥暴力、种族主义、大男子主义和幼稚卡通”的浑浊空气,这些“垃圾”将电视变成了“大片荒野”。

米诺的这篇演讲,因其对电视行业毫不客气的批判而广为人知。我们也应该看到,他预见到未来媒体的影响力。电视将幻想世界展现给千家万户,在分散人们对现实的注意力的同时,也塑造了荧幕前观众的三观。

米诺发表演讲的时代,电视尚未彻底取代广播报纸,空间上大多仅限于各家的客厅,电视节目也没有24小时播出。而如今,手机屏幕无处不在,娱乐环境缤纷缭乱,人们很容易迷失其中。我们好不容易看完一部系列节目,在线视频媒体平台已经在首页悄悄向我们推荐接下来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若是大数据推送恰好符合我们的口味,狂欢即刻开始,接下来几个小时甚至几天,我们都沉浸在虚拟世界之中。相比过去的电视,当下的在线视频吸引力可大得多。

与此同时,社交媒体也在吸引着用户以同样的设备享受无限娱乐。照片墙的用户既可以透过照片了解朋友的生活,也可以和名人一样润色自己的生活,并公开发布供他人观赏。抖音短视频如此上头,以至于宝贵的时间就这么悄悄溜走。即便是不抢镜的推特,也在邀请用户进入到另一个社交空间中。《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罗斯·多塞特发现,“这是一个人们形成联盟或社区、培养新的人际关系、直抒胸臆、放飞自我的乐土。人们不仅仅是参观,更是定居于此。”

我以这种方式住在各类媒体平台上。我不想质疑娱乐本身的价值,但就我而言,我切实感受到了虚假。我更担忧的是,这些沉浸式娱乐正一步步蚕食你我的现实生活。

习惯于这种环境后,再让我们通过其他非娱乐手段来理解现实事物就变得困难起来。我们习惯了喧闹夸张的表达,便觉得未曾上色的真实是那样沉闷无聊。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向我推送的提醒写着“有趣的暴风雨”,但我根本不需要知道它是否有趣。我也并不想在税款邮件里看到“年度最佳税务时刻”和“创建自己的个性化税务故事”。

这样的例子姑且算无伤大雅,但这种泛娱乐化趋势带来的是娱乐至上、宁可隐瞒事实也要博人眼球的病态表达。生活在元宇宙,人们渴望自己的生活像屏幕里那样丰富精彩。素材可以是任何东西,但绝不能平凡琐碎。在元宇宙,那些具有强烈表现欲和表演型人格的网红才适合成为美国总统。在米诺发表演讲后的这些年,电视语言逐渐渗透进美国人的日常对话中。这些无一不预示着令人不安的未来:我们真的逐渐以娱乐为生活。

| 成为主角 |

早在20世纪中叶,历史学家沃伦·苏斯曼就认为美国社会正经历着一次重大转变。传统美国价值观强调美好价值的集合,简称为“品质”:诚实、勤奋和长久的责任感。他认为大众传媒的兴起改变了品质的内涵。美国社会正走在媒体兴盛和消费导向的道路上,人们开始更加看重并渴望所谓“个性”的塑造。讨喜、迷人和综艺感成了香饽饽。“新人格文化所要求的社会角色是表演者,”苏斯曼写道,“每个美国人都要表演自己。”如今亦然。

当然,现在的“品质”要的不仅是社交魅力,还有面向大众的宣传能力。社交媒体真正让人做到了“扮演自己”。“世界是个大舞台”本是隐喻,今天却成了对元宇宙的晦暗形容。正如记者尼尔·加布勒在其作品《生活:一部电影》中所言,表演既是一种语言,也是一种价值观,它渗透进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

近期,海恩斯莫里斯服装广告宣传该品牌将保证消费者是“每一天的主角”;朋友预订周末度假酒店,电子确认函深情许诺会“书写来宾下一个故事”;我的苹果手机早已习惯将我相册中的视频和照片制作成自带配乐的小电影……有什么能比告诉客户他们可以活成电影更抓人眼目呢?我们眼下的生活充斥着这样的选项:一个新的美国梦。

抑或是美国梦魇。在社交媒体上,“主角”往往等同于挂在热搜上被群嘲的对象。无关的陌生人或理智或感性地指点江山,恰如心理学家约翰·苏勒尔所描述的“网络去抑制效应”——数字空间中人们倾向于无视社会约束和社交规范,肆意进行交流表达。许是因为虚拟网络空间不同于现实世界,抑或其社交风险远小于现实世界,人们更容易在数字世界里放飞自我。造成的结果就是,网民可能都没有将屏幕另一端的人当作活生生的人去对待。

去年7月,莉莉·西蒙在上班途中遭遇纽约地鐵陌生乘客偷拍。适逢猴痘在纽约蔓延之际,西蒙因其遗传性皮肤病所致的神经末梢良性肿瘤而被“网暴”。无知的偷拍者故意放大她的腿部细节,在短视频平台发布所谓的“分析调查结果”。西蒙得知此事后气愤地回复:“我绝不允许你们中任何一人的妄加断言毁了我常年与病魔抗争的努力。”她的强势反击成效显著,原视频很快被撤下,西蒙自己也就此次遭遇而接受了《纽约时报》的采访。

这个故事好歹在现实里有个好结局。很难想象如果在元宇宙世界里,这样的事会转向怎样可怕的轨道:一个普通人只不过是在路上,就毫不知情地成了她所厌恶的电影中的倒霉主角。动机显而易见。我们眼前屏幕上的人们像虚构角色,所以我们像对待虚构角色那样对待他们。角色终究是可以被消耗的,角色从根本上说是为了服务故事。当不再需要这个角色时,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被故事抹杀。

|“我是真人”|

1985年,评论家尼尔·波兹曼通过其著作《娱乐至死》描绘了一幅在娱乐中迷失自我的社会图景:电视改变了公众话语的内容和意义,政治、宗教、教育、商业和其他任何公共领域的内容,皆以娱乐的形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米诺1961年所论“大片荒野”到了里根时代已经变成了波兹曼的“堕至破碎”。波兹曼看到公众将权威与网红混为一谈,不再以智慧而是娱乐性来评估政治家和教育家。他担忧这种乱象会一直持续下去,害怕真实与虚构的界限被模糊,人们在迷乱中被毁去。

2022年年底,《纽约时报》披露新当选的纽约国会议员、共和党人乔治·桑托斯不仅涉嫌履历造假,他人生的方方面面,从教育、工作、慈善甚至信仰,皆为谎言。对于他的厚颜无耻,很多人却持无所谓的态度。“每个人都在编造履历。”一位支持他的选民向《纽约时报》表示。另一位选民则说:“反正他又不是对我不诚实。”他们的反应不禁让人回想起那位在2016年从奥巴马阵营倒戈的选民:“至少特朗普看起来更好玩。”

这正是波兹曼所恐惧的,也是思想家汉娜·阿伦特所担忧的——“平庸之恶”的理想主体并不是那些有着坚定信仰的人;恰恰相反,是那些什么都信又什么都不信的人。对这些人来说,真实与虚构并无区别。回想新冠疫情期间,有多少美国人在病情肆虐时仍拒绝戴口罩,宁愿将其视作虚伪的政治宣传,也不愿认同它是有效的卫生措施。

在一个健康的社会里,“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乃为公理,而在我们的社会里,这已然成了无望的悲鸣。不过,或许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从屏幕前抬起头看看世界的本来,看到我们彼此的真实模样。享受娱乐,但不要被娱乐所束缚。电影《角斗士》中,马克西姆斯向观众席上那些视其痛苦为乐的罗马人大喊:“你们难道不享受吗?”我们可以从被俘的角斗士和观众中看到自己。我们或许能体会到马克西姆斯的义愤,也可能理解观众的快感。然而,我们绝不会更为愉快。

[编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

编辑:要媛

猜你喜欢

米诺娱乐宇宙
宇宙第一群
盐酸米诺环素软膏治疗慢性牙周炎的效果探讨
这宇宙
娱乐眼
西药药剂头孢米诺的临床应用研究
娱乐眼
娱乐眼
娱乐眼
米诺环素治疗老年医院获得性肺炎28例
宇宙最初的大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