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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败的刘茂飞

2023-05-08孙照明

青海湖 2023年4期
关键词:翠玉果袋冷风

刘茂飞喝农药了。今天早晨回老家,一下车,我就听到了这个让我错愕的消息。之所以说是错愕,是因为这事发生在刘茂飞的身上,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我是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刘茂飞是我的同村同学。多年以来,他风风雨雨、起起落落,一直自强不息,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打倒他。就在大前天一大早,他还骑着摩托车到霞城找我,叫我帮他打听果袋厂的事情,他想贷款开个果袋加工厂,早点把外面欠的债还上。看得出他对未来充满希望,劲头十足,并没有悲观厌世的情绪。他怎么就突然喝了农药?

我们霞城是个苹果主产区,农村家家户户种植苹果,无论是苹果产量还是质量,可以说是有口皆碑、名扬四海。在苹果生产管理过程中,果农们会在苹果刚有大拇指指肚大小的时候,给每个苹果套上一个果袋,这样既防止了病虫害,又阻止了农药和苹果的直接接触,从而有效地保证了苹果的质量,苹果才能达到绿色、有机、无公害食品的标准,才能卖个好价钱。在苹果生产中,果袋起着决定苹果质量优劣的关键性作用。每年春天,漫山遍野的苹果花一落,果农们就会根据苹果坐果情况,估摸购买果袋的数量,做着套袋前的一些准备工作了。苹果套袋数量多少不一,有套三五万个果袋的,有套十几二十几万个果袋的,当然还有套得更多的。果农们每年都要购买大量果袋,果袋的需求市场很大。

刘茂飞准备办个果袋厂,我认为这个事情稳妥可行。果袋不贵,一个果袋毛儿八分的,去掉成本,也就几厘不到一分钱的利,利小量大,收入照样可观。我相信,刘茂飞的果袋厂建成投产后,用不了几年,他就能把外面欠下的一屁股债还上。

大前天上午,我带刘茂飞先去了工商局,然后又去了银行,总算弄清楚了办营业执照和贷款的全部流程。中午我们一起到美食街一家面食馆吃了饭,我要结账,结果他生拉硬夺地抢着把账结了。

我没有进家,而是马上开车去了镇医院,找到我的朋友罗大山,他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刘茂飞就在他这里治疗。我问罗大山:“刘茂飞救过来吗?”他说,“救过来了,现在正在输液,一时半会死不了。”我说,“那就好,那就好。”罗大山说,“也说不上太好,刘茂飞喝的是一种剧毒农药,药性慢,他又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农药会一点点腐蚀他的五脏六腑,最终他会因脏器完全衰竭而死亡,虽然现在看起来他跟好人一样。当然,不排除会有奇迹发生,他那么坚强。”

“是啊,”我说,“他是那么坚强。”

再没有比我更了解刘茂飞的人了。我和刘茂飞从小一起长大,一天上的学。我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他却落榜在家务农。从小学到高中,每次考试,刘茂飞成绩都比我好,排名总是在我前面三五名,好像我一使劲就能赶上或超过他。可我再怎么使劲,排名总是在他后面,总是差那么三五名。直到高中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我的成绩才赶上并超过了他。因为刘茂飞的母亲一天夜里睡觉睡死了。刘茂飞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严重影响了他在最后关键阶段的冲刺。

村里的人都为刘茂飞的落榜感到惋惜。刘茂飞的父亲三番五次劝他回校复读,而他知道家里困难,他不想再给家里增加负担,所以任凭他父亲怎么劝,他就是不同意,他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村里我一定行,一定能活出个样来……

那年高考,我发挥得不错,考上了省城的工业大学。那时的大学生毕业后国家包分配,不像现在要自谋职业,要进行激烈竞争考公务员或事业单位。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霞城一个国营企业,成了一名技术工人。

从此,我和刘茂飞一个在霞城一个在老家,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刘茂飞有文化,心气儿高,头脑灵活,勤劳能干,回村才几年他就盖起了四间新瓦房,并跟邻村一个叫潘翠玉的姑娘结了婚。

刘茂飞结婚后,他爹把东沟二亩红富士果园,都给了刘茂飞小两口儿。果园正是盛果期,长出来的苹果个头大,色泽好,每年都能卖一万多块钱。那时的钱当钱花,不像现在几百块钱也买不了多少东西。后来,他又承包了村西的一片荒滩,栽上了苹果、梨、桃子、板栗、核桃等果树。

那是初秋的一个傍晚,我因故回了趟老家。那时我还没买车,下班后我赶到汽车站,坐上最后一班去往柳树镇的客车。下车后,天已经很晚了。从柳树镇到我们村十里路,我得步行回家。那天是月初,月牙像镰刀一样挂在天上。走到村西刘茂飞的果园旁,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见这片昔日的荒滩,在刘茂飞两口子精心管理下,才几年光景,就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果园。

刘茂飞这几年付出的汗水就要有回报了。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从果园里突然传出刘茂飞和潘翠玉大声争执的声音。为方便果园管理,刘茂飞在果园里盖了一个小屋。刘茂飞两口子吵架了。我想,我得劝劝他们。

我走进刘茂飞的果园,来到了小屋跟前。屋门虚掩着,我在门外喊了一声刘茂飞的名字,推门就走了进去。

刘茂飞还在火头上,见我进来,也没有理睬我,而是继续气呼呼地跟潘翠玉争执。潘翠玉泪水未干,她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的。看来,他们两口子吵闹已经有一会儿了。

潘翠玉抬眼看着我,刚想张嘴跟我打招呼,就让刘茂飞给打回去了。

刘茂飞说:“钱没了,你以为我不心疼吗?那是八万,八万呀,那是咱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挣来的,是咱们省吃俭用一点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潘翠玉说:“我不让你借钱给他,你偏不听,为了攒那些钱,我连件好衣裳都不舍得买,现在倒好,你问谁要钱去?”

劉茂飞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哭闹有用吗?你以为我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我在,你怕什么?我这几天就去找刘一湘,我也出国打工。”

潘翠玉说:“你以为出国打工就那么简单?前期费用得五六万,你到哪儿去弄那么多钱?”

原来,刘茂飞那八万块钱,是借给了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张友旺。为加快小城镇建设,前些年,柳树镇政府在镇驻地沿街两边新盖起一片二层商住楼,楼下是门市,楼上是住宅。商住楼盖好后,很快就被人买光了。几乎是一夜之间,药店、商店、饭店、理发店、旅馆等各种店铺,便雨后春笋般在柳树镇冒了出来。张友旺也卖掉了老家村里的房子,又借了刘茂飞八万块钱,在柳树镇买了两间商住楼,开了个加油站。说是加油站,其实也就是在地上放了几个装满了汽油和柴油的大铁桶,一台磅秤,两个油抽子。简陋得不能再简陋。那时,上面对加油站的审批和管理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人们的安全意识也都比较淡薄。谁知张友旺的加油站开了不到一年,竟突然在一天半夜起了大火。张友旺夫妻俩在楼上睡得正香,等他们发现起火后,已经无路可逃了。为防止小偷进家偷东西,他们把二楼所有的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网。张友旺夫妻死了,刘茂飞的钱也打了水漂。

为了多挣钱,刘茂飞决定出国打工。一天,他找到我们村刘一湘,请他帮忙给弄个指标。

刘一湘的姨父是烟海市劳务输出服务公司副经理,刘一湘通过他姨父给周围村子里很多人弄到了出国打工指标。有去日本的,也有去韩国的,还有去新加坡的,不管到哪个国家打工,挣钱都不少,多的一年能挣下十几万,少的一年也能挣下七八万,反正比在家里管理果园的收入要高出好多倍。

刘茂飞请刘一湘帮忙给弄个出国打工的指标后不久,指标就下来了,是去新加坡,出国打工的前期费用一共是六万。

为了凑这六万块钱,刘茂飞卖掉了东沟的果园。然后,他就和刘一湘一起到柳树镇坐上了开往烟海市的客车。那天临近中午时分,他们才赶到了刘一湘他姨父的办公室。看着刘一湘他姨父又大又豪华的办公室,刘茂飞想,等我出国打工挣钱回来后,我一定在村里好好盖座大房子,也弄这么一个豪华的大办公室。刘一湘他姨父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就叫办公室一个姓于的姑娘过来,带着刘茂飞去财务科把六万块钱交上了。

果园管理是非常辛苦的,修剪、施肥、打药、浇水、套袋、摘袋、摘苹果、分级、卖苹果,这些工序哪一道都得干好,费工费力。尽管只剩下村西荒滩的那片果园,但是刘茂飞知道,自己出国打工后,潘翠玉一个人还是无法再继续管理的。于是,趁在家里等信儿期间,他就把村西荒滩那片果园租了出去。

刘茂飞去新加坡打工临走那天,潘翠玉坐车一直把他送到烟海市。从结婚以来,他们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而且刘茂飞这一去就是三年。潘翠玉舍不得他走,嘱咐他在新加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然而,一个多月后,刘茂飞竟然从新加坡回来了。原来,烟海市劳务输出服务公司给刘茂飞弄错了,本来应该给他办理去新加坡打工的护照,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反正他们给他办理的是去新加坡旅游的护照。

刘茂飞去找刘一湘,让他去找他姨父把六万块钱给退回来,得到的答复是不能退钱,说六万块钱已经全部花在护照、来回机票以及刘茂飞在新加坡一个多月的吃住上了。

六万块钱就这样丢了。加上借给张友旺的那八万,两次加起来十四万啊!十四万块钱,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没了。刘茂飞和潘翠玉心里堵得慌,心里的火儿不知该朝谁发。一天,因为一点小事,潘翠玉又心疼得哭起这十四万块钱来。刘茂飞安慰她说,“有人就有钱,有我在,你怕什么?”

从我工作至今,每年过年我们都回老家跟父母一起过,最早是我一个人,结婚后是我和妻子两个人,再后来就是我们一家三口了。我觉得老家的年才是年,才有年味。

前年腊月二十六日,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回老家过年。我把车停好,前脚刚迈进家门,劉茂飞后脚就跟了进来。一进门,他就笑呵呵地对我说:“我在街上看见你的车了。”

我说:“刚到家,坐,你坐会儿,我给你泡茶。”

刘茂飞也不推辞,抬腿就在炕沿坐下了,见我拿出茶来,他说:“你少放点儿,喝了浓茶我晚上睡不着。”

我和刘茂飞边喝茶边聊着家常。我问他说:“你今年的收入还好吧?”

“好,好!收入很好!”刘茂飞端起茶杯品尝了一下,“这茶好。”说着,他又品喝了一口,然后乐呵呵地接着说,“今年的苹果比去年质量好,产量也翻了个番,价格也高,一斤苹果比去年多卖一块多。”

我高兴地说:“那敢情好,就盼望果农们年年有个好收成。”

刘茂飞说:“是啊,种苹果太辛苦了。前些年我一直不顺,现在总算好了,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然而,刘茂飞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年,他和潘翠玉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刚刚攒下的十几万块钱,又一分不剩全部被骗了。

也许是水土、气候和光照等都适合苹果的栽植生长吧,霞城的苹果尤其是柳树镇的红富士,不仅色泽鲜艳表光好,而且皮薄肉细,酸甜适中,咬一口咯嘣脆,满嘴的果汁,一直以来都是供不应求。然而近些年,随着苹果种植面积的成倍增加,苹果的产量也越来越多,以至于逐渐出现苹果滞销的现象。于是,储存苹果的冷风库就应运而生。有了冷风库,秋天卖不完的苹果就可以放进去,留待来年慢慢卖,从而延长了销售周期,解决了果农卖果难的问题。

这一次,刘茂飞是被邻村的一个叫刘同波的同学给骗了。刘同波跟我和刘茂飞都是同学,他给我的印象既淳朴善良又憨厚老实,如果不是有事实摆在眼前,我怎么也不会把他和骗子联系在一起。

一天晚饭后,刘同波开着他的面包车,带着一条烟、一盒茶,来向刘茂飞借钱建冷风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借给张友旺的八万块钱打了水漂这一惨痛教训,任凭刘同波说得天花乱坠,刘茂飞就是两个字:不借。

谁知几天后,刘同波又来了,这一次他不是来借钱,而是来说服刘茂飞合伙建冷风库。刘同波把几份已经与他人签好了的合同给刘茂飞看,说这几个都是入股冷风库的合伙人,也就是股东,他们决定一起出资,在柳树镇建一个最大的冷风库,冷风库以后挣了钱,他们就按合同上各自出资的多少分红。

即使是合伙建冷风库,潘翠玉也还是不同意,她怕万一出现个什么情况,她怕投资失败鸡飞蛋打。刘茂飞觉得这跟把钱借给刘同波不一样,他知道,这些年凡是开冷风库的,几乎没有不挣钱的,他想这是一个好机会,如果这次他出资了,他就是其中的一个股东,也算个小老板了。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最后,刘茂飞终于还是说服了潘翠玉,就把家里好不容易攒了多年的十几万块钱一起交给了刘同波。

谁能想到,冷风库没建起来,刘同波竟然丢下家里的老婆孩子,拿着刘茂飞和其他几个合伙人准备一起建冷风库的钱跑了,跑得无影无踪!

刘茂飞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没办法,他只好拿着跟刘同波签下的合同,到镇派出所报了案。案是报了,但刘同波能不能被抓回来,他的十几万块钱能不能追回来,一切都是未知数。刘茂飞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恨刘同波,更恨自己想得太简单,后悔自己当初听不进潘翠玉的劝阻。

为这件事情,潘翠玉经常跟刘茂飞吵闹,后来他们就离了婚。

从罗大山那里出来后,我走进了刘茂飞的病房。

刘茂飞正躺在病床上输液,一见我,他就笑起来,招呼我坐到他身边。大前天我们还在一起,这才隔了两天,他却像我们多少年都未曾见面一样。我便拉过一个凳子,在他床头边坐了下来。

“最后一瓶了。”刘茂飞看一眼头顶的点滴,如释重负地说。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刘茂飞的样子比两天前苍老了许多,我有些难过,眼泪几乎要流出来。

“别难过,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刘茂飞笑着说,“我真没事。我是谁?我可是咱们村公认的打不败的刘茂飞!”

“可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我口气里满是愤怒。是的,是愤怒。

刘茂飞丝毫不理睬我的态度,他依然乐呵呵地跟没事人一样,“哈哈,我就知道你是误解我了,真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刘茂飞说:“这件事情说起来谁也不会相信,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那片果园里有不少品种老、树体弱的果树,我想把它们伐了,然后栽上新品种果树。昨天下午,我一口气伐倒了六棵果树,就在我准备伐第七棵果树的时候,我又累又渴,觉得嗓子里像着了火。于是,我就到果园的屋子里喝水。”

我静静地听着。

刘茂飞接着说:“没想到水泵坏了,抽不上水来了。这时我就看见了窗台上有半瓶矿泉水。我太渴了,嗓子里火烧火燎得真像着了火一样,看见那半瓶水,我想都没想,一把拿过来打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下去了。我那么渴,那点水哪儿够我喝的?喝下后,我才觉得不对劲儿,我才猛然想起来那不是水,那是农药。”

我哭笑不得。

刘茂飞接着又说:“那个时候,潘翠玉还在。那天,她看见农药瓶子不知怎么有道裂纹,药液从裂纹处往外渗,她就把药倒在一个空矿泉水瓶子里,随手放在了窗台上。我忘了那是农药,拿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下去了。当我感觉不对劲儿,想起我喝的是农药后,我就急忙往外吐,我想我自己能把药吐出来,可是我怎么吐也吐不出来,我就张大嘴,把手指头使劲插进嘴里,然后就转着圈儿不停地搅动。真的,我感觉我恶心得就要吐出来了,可还是不行,我还是吐不出来,就那样搅动了半天,我也只吐出来一点点。”

好像刘茂飞的手指头不是插在他嘴里而是插在我嘴里一样,我心里顿时翻江倒海,恶心得就要吐出来了。

刘茂飞接着又说:“后来,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再这样下去我非得死掉不可,我就来到了医院。我一到医院,医生就忙活着给我洗肠子。我现在终于知道洗肠子的滋味了,难受,太他妈难受了!真的,那简直就不是人能受的罪!你不知道灌了我多少水,八桶,满满八桶!医生埋怨我,说我来得晚了。说真的,如果我知道洗肠子那么遭罪,我宁肯死在果园里,也决不来医院!”

刘茂飞讲完了,他的这个故事竟然像个喜剧。我不知该说什么,便转头看窗外。窗外是医院的大院。病房的窗户外面,是一排高大旺盛的银杏树,每棵树上都密密麻麻地结了很多银杏果;远处,院子的中央位置是一个花园,里面种植了一大片牡丹,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开得正艳。

“你喜欢牡丹花?”刘茂飞说,“我不喜欢牡丹花,我喜欢秋天山上的野菊花,经得起风吹霜打。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想不开,想用这个办法结果了自己,想一了百了……”

我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转过身来看着刘茂飞。

刘茂飞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没活够呢,我怎么会自杀?”

我又重新坐了下来。

刘茂飞见我坐下了,又说:“这么多年,多少磨难我都挺过来了,我怎么会自杀?等我出院后,我就把我三叔那几间空闲房子租下来,这次一定行,我要大干一场!”刘茂飞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闪烁着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

“滴完了。”我关掉输液管上的开关,摁响了床头的呼叫按钮。

护士进来把吊瓶撤走后,对我说:“你少跟他说话,让他多休息。”说完,护士就匆匆走出了病房。

护士的话我得听。我就跟刘茂飞道别说:“你好好休息,出院后早点把果袋厂建起来。”

“没事,你再多待会儿,别听护士瞎咋呼,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心里还有好多话没说呢。”接着,刘茂飞神秘兮兮地问我,“你知道双色球彩票中奖的事情吧?”我说,“何止是我知道,这两天,整个霞城的人都在纷纷议论猜测这个事情,简直就要吵闹翻天了。”

大前天晚上,双色球彩票开奖,霞城一位彩民中了五百万大奖。我只记得大奖彩票蓝号是8,出大奖的彩票站就是刘茂飞买彩票的那个。前天,彩票站立马就挂出了巨大的横幅,还找了一辆宣传车在城区主要街道巡回宣传,以示庆贺。

我想起大前天中午吃完饭后,刘茂飞抢着算了账,又拿着剩下的零钱到面食馆旁边的彩票站买了一盒烟。为方便抽烟的彩民,很多彩票站都兼卖香烟。

尽管我对抽烟并不反感,但我还是劝刘茂飞,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少抽。”

“我知道对身体不好,我也想戒。”刘茂飞摇头苦笑了一下,“跟酒一样,烟也能消愁。”

刘茂飞的话让我的心猛地疼了一下。这几十年,刘茂飞过得真是太难了。我们同岁的人,五十刚刚挂零,我的头发白了几根都能数过来,而他满头却找不到几根黑发了,说他六十多岁接近七十没人会不相信。

卖彩票的是位又黑又胖的中年妇女,她给刘茂飞找着零钱说:“买注彩票吧,今晚双色球开奖,奖池里都六千多万了,已经连续十一期没出大奖了。”

“我对彩票没有研究。”刘茂飞转过脸来问我,“你会看双色球的走势图吗?”

我说,“我对彩票也没有研究。”

“那就机选一注,机选一注碰碰运气,”中年妇女得意地说,“我记得很清楚,去年六月六那天,有个小伙子花六块钱在我这儿机选了三注,结果中了个三等奖,八万多呢。”

“那也给我机选一注吧。”刘茂飞对中年妇女说,“那个小伙子运气真好。”

中年妇女低头在电脑上机选了一注彩票,然后抬头对刘茂飞说,“你看这注怎样?尾号是8,8好,8是发。如果满意我就给你打出来,不满意我再给你选。”

刘茂飞说:“我看也是瞎看,不用看了,打出来吧。”

“祝你中奖,中大奖!”中年妇女笑容满面地把彩票递给了刘茂飞。

“谢谢。”刘茂飞接过彩票看了一眼,又不好意思朝我笑笑,说,“权当少抽了几支烟。”然后就把彩票装进了衣兜。

我说,“你机选的那注双色球,我记得蓝号也是8。”

“对,蓝号是8。”刘茂飞说,“你只知道后面的蓝号是8,可你不知道前面六个红球号码也一个不差!都对,七个号都对!”

我一听,顿时被这个消息吓着了。好像得奖的人是我一样,我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是吗?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天无绝人之路!哈哈哈!”刘茂飞大笑着,笑里带着几分讥讽。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他刚对我说过把彩票弄丢了的话。我顿觉一股逼人的寒气蛇一样紧紧缠住了我的身体,我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凝固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中大奖的人真是你?”

“是我!”刘茂飞神情严肃地看着我,“难道别人能中大奖,我就不能?”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半信半疑地问,“你真把彩票弄丢了?”

“我怎么可能骗你,”刘茂飞轻叹一声,自我解嘲地说,“大前天,我騎着摩托车从你那里回来的路上,风吹得我眼睛直流泪,我就从兜里把眼镜拿出来戴上了。我想,彩票就是那个时候被我弄丢的。前天上午,我到那个地方仔细找过了,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定是让风吹走了……”

怎么会这样?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安慰刘茂飞。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跟命比起来,大奖算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是打不败的刘茂飞!”说着,刘茂飞握紧拳头,笑着向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嗯!你是永远也打不败的刘茂飞!”我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下来。

孙照明 中国作协会员,烟台电影家协会副主席,栖霞市作家协会主席,二级编剧。曾在《人民日报》《诗刊》《安徽文学》《天津文学》《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当代小说》发表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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