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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象?具象?
——从《都市迷离》谈当代水墨语言的建构

2023-05-06日本东京艺术大学卓民

国画家 2023年2期
关键词:方块毛笔水墨画

日本东京艺术大学/ 卓民

关于《都市迷离》

艺术家的本分是创造艺术语言,创造新的对物形的认知方式。

《都市迷离》系列,用约9.4厘米或8.3厘米见方的纸作为作品形状构建唯一的语素单位,蘸墨后不断重复地押印于纸面,利用微颗粒墨的透明特性,产生多重、多层的方块、长方块大小不等的墨色和层次;由方块重叠显现垂直或水平的“墨线”相互交织,出现无数有序无序的十字交错重叠印迹而形成“墨象”,“墨象”以极简约的方块图形拼贴重叠的方式,构建了一个扑朔迷离的都市境界。这是我2020年三四月间关于“非毛笔水墨画”的尝试。

在东亚,文字的书写、绘画,都是借助于毛笔工具来进行的,它悠久的历史,创造出了中国乃至东方艺术的神奇和辉煌。毛笔对书法、绘画的意义,在中国文人士大夫精英们的直接参与下,超越了“工具”而成为艺术家身体的一部分。由毛笔传递、最后落墨于纸绢上的形迹,能夺造化之极,与自然同功。用笔遣墨可以达到“身心两忘”的境地,使得艺术家的创作过程成为一种娱乐享受、怡情养生、达到自我观照的身心愉悦过程。这是世界上其他艺术在艺术制作过程中不曾有,也难以想象的“画中三昧”。

也正是毛笔如此优秀而无法替代的种种原因,工具与绘画、毛笔与水墨之间成为一种不可分割、合二为一的“笔墨”结构。水墨画的语言形态是由笔墨构建、制约的,毛笔及毛笔的运作决定了墨色浓淡及形迹的发生。由此构建的水墨画自具内向的逻辑结构,形成了一个超稳固的绘画语言样式。

然而,“墨”早于笔墨,作为媒介(绘画素材),在远古,“墨”(黑)并列于五色,是重要的色材。在水墨画初始,亦有染墨、破墨、泼墨、屋漏痕、败墙等不见笔踪、以痕迹造化墨绘传统的一脉,只是被晚唐文人张彦远“不见笔踪,故不谓之画”的一句咒语背上罪符,不得声张而鲜有耳闻。

在当代,“墨”作为独立的媒介(素材),其意义获得了新的语义。这是“墨”的初心,也是“墨”的“本来”。“墨”与生俱来的微颗粒,与水交融后的渗透、浸润、演化,千变万化,千姿百态,无有穷尽,它自成“墨象”,自有语义。“墨象”正是以这种素材呈像的方式,创造可见的事物。

《都市迷离》押印的墨迹,没有笔迹的虚实,只限于正方形轮廓,湿重处混沌朦胧、隐匿深沉,干枯处轮廓鲜明、透澈多层,随着方块押印的连续相叠、衍生,“墨象”自身开始获得其多样的语意显现,《都市迷离》就是在这种四角方块垂直及水平墨迹的显像中渐渐地被唤出、映现。那些叠出的形、线,让人联想到日常经验中的都市场景,那是一种随缘。

有限的方块形态,有意无意地进入《都市迷离》的构建中。被限制的造型语言形态拒绝具象表述而趋于抽象,而日常生活中“具象”的经验,又使得抽象语言元素无处不渗透出生活的气息。《都市迷离》系列的艺术表现有意停留在抽象与具象之间,这种两重选择之间的彷徨,也许更符合东方人的艺术价值观念。

我从2008年开始关于水墨押印拓印的一系列尝试,起因都是围绕着水墨画使用的工具毛笔,本质上是对既有“笔墨”结构水墨画的一种质疑和追问:如何界定水墨艺术?水墨如何成为这个时代的艺术?

再谈《都市迷离》

我创作于2020年初夏的作品,墨色深重,方块拓印后的斑驳留白痕迹明显,墨影重叠中附和着都市的繁忙与喧嚣。建筑物特有的垂直形状,挤压出细长的“间隙”空间,令人感受到大都市的呼吸。2022年初夏的作品则不同,横向的水平线与垂直线相抗衡,模糊中肢解了钢筋水泥的沉重,产生了一种波光陆离般的轻薄和透明。抽象乎?具象乎?游移不定的视觉印象,像是故意要增添观画后的烦恼。其实,观者愿怎么看就怎么看,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多歧义本来就是现代艺术的特征。即使是这样,总还是有很多人想问问作者本人在具体作品制作中的预想和假设。

我能告诉大家些什么呢?

方块押印自身的形制及抽象意味不言自明,由此展开的图式系列,像魔方般地变化多端而一发不可收。均等、重复、无中心、非笔墨,僵直的四方直角,冷峻、明确;对称、垂直及水平,是一种极限、绝对。方块押印的这些特征,归属于当代水墨语言形态中的一类。但是,倪瓒折带皴带给我的山石“形”的“迷离”,更东方,更有魅力。抽象的语言形态,并不割断与具象间的迁想遐思。

吕凤子先生在《中国画法研究》一书中讲到中国画造型,是通过变相来呈现本相而实现的。这种变相,有抽象的意蕴,甚至就是抽象的符号。只是这些“变相”,具有“还原”的功能,悟出的“形”(抽象)合乎于“理”(“忘己入于物,方悟成形理”),由此,“变相”被赋予了“还原”的功能。

完全的非具象会阻断、隔绝人们对作品形迹能动的观赏活力,妨碍对图形的意象化心理投射。书法欣赏正是通过对书迹呈现运笔轨迹在观者心里的重复行为来完成的。运笔的隐匿与显现触发了这一审美观照的发生,这是一种水墨精神,是东方水墨艺术奉献给人类的一种审美功能。无笔画、非毛笔水墨,也应具有这种“重现、还原”的东方艺术功能,这是水墨语言当代形态的东方理想追求,也是水墨精神的当代体现。那么,方块押印能否获取与笔迹追溯同样的观照功能呢?

方块押印在我的水墨世界中不是具象的消失,相反,是在非具象语言形态中期待“具象”语境的显现。具体作品中显现的程度可以不同,但这种若有若无的形象唤出,是我期待的。为什么,在无意于描述性绘画造型的非具象表述制作的前提下,非具象语言若能获得某种具象语义,它的语言就具有了语义“被深化”延展的可能。于是,方块押印从“象外游离”向“都市迷离”过渡——一种当代的“变相还原”,它催生了方块押印语言形态的深化。

我在2020年创作之初,确是有具体的建筑物为对象的素材存在,所以,2020年的制作,是如何把具象按照某种关系排列作为主线展开,这其中发生的变形、简约、抽象化的蒸发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最后,纯方块形的最简约形态胜出,“剩”者为王,最具魅力。由于2020年的初创源于具象,作品中少不了“都市”对形的束缚,所以,作品中大都市建筑物群体垂直线的印记很深。

2022年的创作开始于抽象。制作只关心方块叠加后重叠部分的墨色面积之大小、空间占有之比对,垂直与横向相比较,方块轮廓清晰简约,更多地考虑方块交错的透明叠加效应,以现代都市亮丽透明的“质地”为都市迷幻想象的着陆点。

游走于抽象和具象之间,也许是艺术家的一种不得已。《都市迷离》系列最简约化的原点,是正方块平面,越近于它,也就越近于原点;越近于“语素”,也就意味着纯度越高。其实,在作品的制作过程中,很大一部分作品都曾达到这种纯度很高的抽象。终究,由于内心的妥协,结果是违心地贴上一些具象标签,好让自己心安。我想,我就是这样的一种人,永远走不到极致。

卓民 都市迷离 71cm×48cm

2022年7月,我在银座举办的个人画展,展出了唯一一件让方块自由行走的作品《蓝色文明》,我思想着:让它来考考银座这条文化街的艺术底蕴吧。

在这件作品中,方块游走在画面中,不断被其后的方块压住、重叠,在这种游走与停留、反复与交织中产生了《都市迷离》。

作品的制作,成为一种“生成样态”,是我最为之倾心的艺术制作样态。

卓民 都市迷离 53cm×53cm

卓民 都市迷离 47cm×45cm

卓民《墨象·都市迷离》系列作品展

卓民 都市迷离 90.9cm×116.7cm

2022年7月2日,为期两周的“卓民《墨象·都市迷离》系列作品展”,在位于日本东京银座六丁目的“丝路画廊”(SILKLAND GALLERY)落下帷幕。本次画展引人注目之处在于:画家不用水墨画传统工具毛笔进行创作,摆脱了文人笔墨,重新建构了现代都市题材的水墨表现语言。

展览开幕当日下午,泉屋博古馆分馆长野地耕一郎,日本美术史家、明治学院大学教授山下裕二,多摩美术大学名誉教授、画家中野嘉之,美术史家、学习院大学教授岛尾新,以及画家卓民针对本次非毛笔水墨画的尝试和创新,展开了一场饶有趣味的对谈。

与画家卓民有着30年交往的山下裕二先生,说起往事时,惊讶地发现自己30年前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竟然成了卓民30年后《墨象·都市迷离》作品创意发生的直接动因。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一贯娴熟于笔墨的卓民竟然玩起了“无笔画”。在2022年4月底访问卓民画室时,山下先生曾建议画廊把《瀑》与《墨象·都市迷离》作品一起展出,以便突出画家勇于挑战自我、敢为人所不为的勇气。

岛尾新是卓民2008年始创“墨痕拓印”法时最初的山水作品《天门》的见证人。岛尾新认为,卓民所谓的“墨痕拓印”,看似随意,其实不然,只有对笔墨把控极为熟练的艺术家才有可能化腐朽为神奇,在墨的“痕迹”中呈现山水之“象”。不用毛笔,却是对笔迹的升华。

画家中野嘉之教授在听取了卓民的一些具体制作技法后表示,似懂非懂,难以完全理解,不可思议。但他又认为,在各种不懂和不可思议前,卓民通过他的作品已经做到了完美的呈现。所以他认为卓民已建立起了一种独自的绘画语言风格。

对传统中国水墨画史颇有研究的野地耕一郎先生认为,卓民的某些处理和表现,来源于山水画的“皴法”观念。《墨象·都市迷离》作品中重影叠加所产生的横竖交叉的迷离状线迹,本质上具有山水画“皴”的意义。

画家卓民本人在对谈中,反复强调了以麻纸为支持体与水墨画语言建构的密切关系。卓民说:“麻纸是已知中国最早的纸,而在元以后旁落。麻纸是构建《墨象·都市迷离》作品语言的重要因素,没有麻纸就没有《墨象·都市迷离》的作品。”东方艺术的语言构建,始终以素材、媒介与支持体的对应、匹配为第一要义,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天人合一”的自然观。

对谈在轻松欢快的气氛中进行。画廊方面考虑到新冠疫情,严格限制在场观众人数,同时在视频网站上开设了网上直播,以便让更多的艺术爱好者深入了解卓民水墨画最新的探索成果。

本次画展是继2012年“水晕墨章”作品展以来,该画廊第二次为卓民举办个展。从笔法到墨法,从痕迹到拓印再到方形叠加,卓民借助于天然植物纤维与墨之间产生的不同效应,在水墨画表现的语言世界里畅快游走,心手相应,不断地创造构建出新的审美观赏意境。这次《墨象·都市迷离》画展,以方块的重叠、增殖、繁衍、交织,营造出的扑朔迷离的都市景观,令人叹为观止。

卓民的“非毛笔水墨画”尝试,及由方块叠印出的迷离都市“墨象”,引起了日本美术界诸多专家学者的关注。东京艺术大学美术学部日本画学科教授斋藤典彦、艺术学科教授佐藤道信、保存修复学科教授荒井经、副教授国司华子,东京艺术大学名誉教授有贺祥隆,佐藤美术馆学艺部长立岛惠,再兴日本美术院理事长、东京艺术大学名誉教授田渊俊夫,东京大学教授板仓圣哲、本磨充及日本美术俱乐部会长浅木正胜等前往观赏交流。

卓民所在东京艺术大学保存修复学科的学生们更是倾心于对老师作品的解读,无论是墨的使用、发色,还是纸的质地引发的水墨表现,都使他们感觉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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