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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民国时期我国文学作品中的省界观念

2023-04-16

安阳工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省界观念故乡

景 坤

(河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省界观念问题,史学界比较关注,有关20世纪以来特别是清末民国时期的研究成果较多,如刘伟《晚清“省”意识的变化与社会变迁》[1]、许小青《20世纪初“非省界”与“筹边建省”思潮合论》[2]等,不一而足。文学界对省界问题则较少企及,相关研究乏见。其实,20世纪以来的文学作品中,省界观念多有体现。基于上述思考,本文拟从文学视角切入,对民国时期我国的省界观念进行梳理分析,以推动研究的展开。

1 对省界观念的认同

认同省界观念,文学界不乏这样的声音。

1931年,《光华日报》编辑部所编《二十周年纪念刊》登载署名“阳光”的杂文《梹城华侨的社团》一文,文中道:“现在来说说各社团的经费,经费就是各社团的血脉,经费一不充裕,虽是勉强可以敷衍下去,但是社务的进行,已笼罩沉沉的暮气,实在看了使人头昏脑胀,各社团经费的来源,谁都知道是专要靠各社友来维持的,在梹城,经济上比较稳固的,当推各姓宗祠和同乡会,它们于创设的时候,经向同宗同乡募捐,建有宏伟的社址,或另购有不动产,其次就是慈善机关(由热心家捐巨款倡办)及历史较长久的,其余的多是靠各社友的月捐或特别捐来维持,间亦有自建置社址的,但为数甚少,从这点上,也可概见吾华人对于家族与省界的观念,深潜脑海,所以对于宗祠和同乡会,很肯热烈去经营它。”[3]省界观念对于同乡会等民间组织的发展中,发挥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同年,何慨之著《蓬寄草庐鸿雪集》收录《与某督参谋论治粤及应付国乱意见书》一文,文中道,“用人之要领,当先注重于道德,而后器使其才学,且共和时代,本籍人才,对于地方情形,较为稔悉,尽能补助长官,尽地方上一分义务,故某督莅临五羊,兄宜代彼主张,罗致粤省纯正之通才,酌予本省相当之职责,不惟利害关切,可以分担艰巨,抑且新旧融洽土客调剂,可以消除党派与省界之一切怀疑,而办事上实增非常之便利……”[4]文章提出地方治理当中,任用当地人才,就是为了借助省界观念,推动地方治理。

对省界观念的认同,更多的是以怀乡的形式体现。

《千家村》是鲁彦留给我们的最后一篇小说,该文刊载在1942年《文艺杂志》1卷4期上,1946年《文潮月刊》曾重新发表,文中有两处提及省界:

“其实所谓故乡,我是早已进了它的怀抱里了的。当我三天前坐在火车里,一进我们的省界,我就有了已经到了故乡的感觉。”

“母亲早已死了,故乡已没有第二个那样亲切的人,我们的老屋几乎是等于空着,剩在那里的只是一些破烂的家具和一家看守田屋的佃户了。我实在没有必要再回到故乡来。而且我这次旅行原是有着一种公事,须在有限的日子里,赶到别一省份去。可是三天以前,一进入我的省界,我的对于故乡的渴念终于疯狂的强烈起来,拖着我往这方向走了。”[5]

对于鲁彦的《千家村》,有评论认为,“这篇小说以浙东生活为题材,抒发了怀乡的感情,体现了‘乡土文学’作家鲁彦的艺术特色。”[6]232“抗日战争爆发之前,鲁彦已经写过不少怀乡的作品,如《旅人的心》《杨梅》《童年的悲哀》等。这些作品大都写于颠沛流离的异乡生活之中,由于旅途生活的孤寂和对黑暗现实的愤懑,这些作品往往着重于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和对故乡风物的留恋,并且常常流露出谈淡的乡愁,抒发着哀怨的情调。这篇《千家村》虽然也是怀乡之作,但思想境界已有了很大的提高。作者并不是通过对故乡的怀念来慰藉自己,而是通过对故乡的怀念来激发一种崇高的爱国主义思绪,激发那种与敌人战斗到底的抗战热情。小说奏出的不再是早期某些作品中绵缠哀怨的情调,而是一曲高昂的激发抗战热情的怀乡曲。”[6]233应该说,上述评价的中肯、客观自毋庸置疑,只是问题在于,我们不能忽略鲁彦的思“乡”情结中的省界观念。人都有怀乡之情,古人道:“人情重怀土,飞鸟思故乡。”鲁彦对故乡的感情十分深厚,特别是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他生活在远离家乡几千里的桂林,对被日本侵略军占领的故乡更加思念。1942年,他在一篇题为《从灰暗的天空里》的散文中,以无法抑制的思乡感情,向“灰暗的天空”发问:“你看见了那被敌人残踏着的土地吗?同胞的血涂满了地面了,我们的屋子,我们的道路,现在是谁在住着,谁在走着?谁牵去了我们年轻的妇女,谁夺去了我们用血汗灌溉出来的谷米?呵,你不说,我全知道了。我看见一切了。那不是我们的山吗?长满了苍翠的松柏的嘉溪山?现在不正是清明的季节,好多人在那里的祖坟边凄惨地啼哭着?”[7]今天我们回首审视鲁彦,他的思乡之情以及由此而生发出的爱国之情,令人尊敬,只是,尊敬的同时我们也应该意识到,鲁彦所思之乡有一个范围,那就是省界。

类似的还有《鄂豫公学校史·回忆录》中记载。1949年5月,鄂豫公学的宣传鼓动组过大界岭,“大界岭是鄂豫两省的分界线”,“山岭上的界碑上刻有‘省界’二字,大家走到‘界碑’前,用手抚摸着界碑,无限深情地说一声:再见吧!可爱的故乡!”[8]省界引发的思乡、恋乡等情结,在作者的笔下彰显着美好、崇高。

2 对省界观念的否定

文学界对于省界观念,也时有否定的认识出现。

有从官场视角切入的。1922年,署名“不肖生”著《留东外史》言道:“湖南的国民党,在东京设了个支部”,因支部长“许先生因为上海有事,要回国去了,这林胡子倒想接手来当一届支部长,只是林胡子想当支部长,并不是和癞头鼋样,想借着党务捞钱,他因为虽是个湖南人,十多年都是在四川干事,对于湖南,并没有什么资格。民国以来,省界分得十分清楚,在外省狠难得立足。(此是民国一大弊病,有点作为的人,在本省多半被本家亲戚包围了做不成事,在外省又被挤排,请问怎的不糟)。林胡子想将来在湖南占点势力,不能不趁这机会,在日本多拉拢几个同乡。他今日正在维新料理店内,请了他同乡的几个大伟人,陈军长、曾参谋以及吴大銮口中说出来和曾参谋同亡命的邹东瀛、曾广度一般人都在座……”[9]省界观念在民国时期政界中广泛存在,地方主义色彩鲜明。

有从地方治理视角切入的。1930年,黄天鹏著《新闻文学概论》指出,“我个人的意见对于现在之所谓省是根本怀疑的……”前清时期省区划分的不合理,应该“研究一下”。“还有省治和省宪是打算建筑在何等的精神上,亦是应当注意的,我们更应觉悟,光复以来,因为这个‘省’字,社会上造就多少同类相残相挤的恶空气?政治上军事上演了多少党同伐异的暴行?不用说这是军阀造的孽,然而什么人治什么省,这种满含着妒性的论调,却不是军阀造的。西南诸省算是自治的先进,请看看川和滇,粤和桂,闹的那个样子,专是军阀一方造成的呢?还是军阀倚傍着知识阶级的声调而造成呢?滇逆川虏,桂逆粤寇,这些‘祥光瑞蔼’的好字眼,是那一类人下写出来的?充满了妒忌的省界观念造出来的恶果,在省字底下添了个宪字之后,有没有补救挽回的方法。”[10]点出了省界观念对地方治理的恶劣影响。

有从种族视角切入的。1936年出版的《鲁迅讽刺文集》收有《杂忆》一文,文章叙说了辛亥革命中南京城破后旗人的星散,而后评论道:

“看到这样的情形,即使你将《扬州十日记》挂在眼前,也不至于怎么愤怒了罢 。据我感得,民国成立以后,汉满的恶感仿佛很是消除了,各省的界限也比先前更其轻淡了。然而‘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的中国人,不到一年,情形便又逆转:有宗社党的活动和遗老的谬举而两族的旧史又令人忆起,有袁世凯的手段而南北的交恶加甚,有阴谋家的狡计而省界又被利用,并且此后还要增长起来!”[11]道出了省界观念对种族关系恶化的助推。

还有从民众视角切入的。1924年,甲寅杂志社出版《名家小说》收录《说元室述闻》,中有《纪湘潭湘赣两省人械斗案》一文,文中道:“吾国人省界畛域之分,最为无理取闹,往往以睚眦之怨,激成巨案,真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者欤。以余所闻,事之缘起至微,而创巨痛深,未有如嘉庆中湘潭之大狱者。是狱之起,当嘉庆十三年己卯正月也,湘潭绾毂交广江湖之冲,商贾骈集,而江西人为尤夥,江西之会馆曰万寿宫,岁时祀神,辄演剧饮宴于此。先是有江西剧班来湘,江西人以其乡音也,召之至,登场歌舞,皆佶屈聱牙,不可听,台下观者咸大笑,或以芒鞋土块掷台上,曰,为汝来犒也,笑者益众,不可止,声如潮沸。江西人大惭,怒且诟,湖南人亦忿,还詈之,俄顷,遂争殴不可解矣。时畏事谨愿者,皆争先引去,强者独留,江西人遽下令阖馆门,招其众,共持械,击湖南人,死者数百,伤未殊者且数十,缚之柱,于是市人走相告曰,尽杀湖南人矣,烹之镬矣,钉之柱矣,拔舌而脔切之矣……”[12]省界观念所引发的地方民众仇杀,令人触目惊心。

无论是官场还是地方治理,无论是种族还是民众,多个方面都折射出省界观念的恶劣影响。

3 有关省界观念的中性认识

介乎于肯定与否定之间,文学界对于省界观念,还有较为中性的认识存在。

1946年上海《清明》杂志上发表了吴祖光的《断肠人在天涯——花街行》一文,文中曾提到四川的省界观念:“因为这一个战争而到四川,在四川居留很久,经过许多地方,又因为这一个胜利而离开四川的人;在这一段悠长的时光里,他可能怨恨过四川的阴雨,山路的崎岖,生计的艰困,以及由于省界观念而常常引起的所谓‘上江人’与‘下江人’之间的纠纷。”[13]文中提到省界观念时,并没有进行肯否,只是平白表述。

民国时期还有萨孟武所著《与死尸为邻》一文,该文提及东北人的省界观念。“忘记了是哪一年的事。是年暑假,我忽然不想回国,也不想旅行,而住在百川旅馆之内,天天看书。此时回国的回国,回乡的回乡,到海岸避暑的避暑。旅客在我这一座楼房内只有我一人住在楼上左边房间,在我前面楼房内,只有右边楼下房间内住有一位东北人的三高学生。东北学生很少与内省人来往,因之,他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一天将近黄昏之时,旅馆主人慌慌张张地来告:‘该生泅水溺死了。’我听了一吓。同是中国人,不能坐而不顾。怎样办法呢?只有去看他的同乡。因为东北学生是很团结的,自己成为一个集团。”[14]这篇文章和前引吴祖光之文类似,也只是表述而没有肯否。

上述之外,另有因事而异者。1927年,沪江大学两广同学会编《沪江大学两广同学会十周年纪念刊》刊载何章城之文《十年来本会之一瞥》言道:“两粤人氏,省界观念素强,无论在任何地点,恒组同乡会,以联络同乡感情,本会之成立,未始非省界观念有以促成之也。此种省界观念,外人多引以为讥,余谓此不足讥也;盖登高自卑,行远自迩;非齐家不能治国,非先睦亲族,不能平章百姓;吾人欲联络国人之感情,安可不从乡人着手,本会成立之目的,亦不过欲谋其大,先图其小云尔。”[15]该刊同时另载何章城之文《两广文明之起源及其结晶》则认为,“两广文明,虽愈唱愈高,前途之危机,亦有不可不预防者在,一即外化崇拜太深也……沐猴而冠,徒为外人傀儡,此一弊也。一即省界观念太强也。一国之中,某地之民族特性,发展过甚,则浅薄之徒,往往睥睨一切,对于他省之人民,有不屑合作之意,因之障蔽甚大,能使全国思想杂乱,至生萁豆之煎,而碍及全国文明之进步,只知自私自利,不谋全国幸福,以致文明愈高,自大之思想亦愈甚,此又一弊也。”[16]何章城既看到了省界观念对推动同学会的作用,同时又不否认其助推地方主义,这是较为客观的中性认识。

平白表述与因事而异,是民国时期有关省界观念中性认识的主要表现形式。

综上我们可以认为,民国时期有关省界观念,文学界存在认同、否定及介乎于二者之间的中性认识。需要强调指出的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省界观念并未随着制度的变革而消逝,而是依旧延续着顽强的传承。如1962年春余修奉命南行劳军,赋诗《春夜南行》:

“炉边离去温馨的夜话,迎春花空食惆怅的余情,月台上又是一番道别,汽笛一声催我离去,站台上挥舞着手臂的人影远了。夜幕沉沉使我望不透窗外,车厢里淡绿色的灯影,水仙花正散发着阵阵清香,来自春申江畔的姑娘,正告诉我列车已出了省界。何时雨声打响着窗棂?是春夜向南方行进,我怀着去会亲人的心情,听着跳动的心弦细语:向守卫海防的战士们致敬!”[17]

2002年4月王安忆著有《云低处》一文,文中写的是在塞北平原上夜间一列慢车上一对男女的邂逅,其中多次提到省界。[18]时至今日,省界观念依旧影响着文学,影响着大众生活的方方面面,需要我们去正确认识和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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