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

实现松弛与紧张的均衡，才能让作品浑然天成。

近日观看了由北京风雷京剧团呈现缉毒警察故事的悬疑话剧《戏悟》，感觉耳目一新。这种把传统京剧元素融入到现代话剧的跨界演绎，很符合时代要求，演出期间观众用叫好声、鼓掌声、齐声哄笑表达着自己的赞许。

剧中有很多京剧元素运用，恰当而巧妙。老警察大成警官和毒贩老大在谈判，单纯听他们语言上的针尖对麦芒，那种紧张气氛已经有所传导；剧中同时安排了两个京剧武生着黑衣白衣，仿照《三岔口》那个著名桥段，警匪语言上和内心中的暗自角力转化成武生们肢体上的纠缠打斗、刀光剑影，算是京剧与话剧的有益结合。

除了增强紧张气氛，剧中很多地方也运用了京剧中轻松快乐的表演。比如表现老警察要去秘密接头，一路出现或乘坐地铁、或坐着出租车等过程，借用京剧中的几面水旗挡在人物左右，旗子和演员一起晃动，现代观众也能秒懂，这是人在旅途舟车劳顿。因为大成警官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时看到周围都是身着戏服之人，他们或用戏曲唱腔说着“健身游泳了解一下”、或穿着全套戏曲行头背着快递外卖箱子走街串巷，这种穿越生动有趣。等到乘舟而行，戏装渔夫在摇桨，穿着警服的大成警官自然走出云步。这些地方京剧元素的加入，增加了剧情的诙谐幽默和松弛荒诞感。

艺术家一向善于运用各种矛盾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真实看法。一匹拴在黑柱子上的马，尾部浑圆四肢纤细，马头高昂，怒目圆睁，鼻孔偾张，似乎正与拴着它的缰绳在搏斗。这就是闻名于世的中国名画《照夜白图》。艺术史学者刘九洲先生有幸去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亲眼看到了真迹。他说看到图的第一感觉是这匹马又肥又笨拙。等到细看，尤其是遮了马蹄子再看，才看出来这匹马神采飞扬，尤其是马的鬃毛，画法非常高超，一笔一笔都是平行的，但是非常松弛，普通画家功力达不到。

刘九洲先生对这个真迹的描摹，正是这部艺术品成为传世珍宝的关键所在。艺术家创作这幅作品时，黑色的柱子与不着任何颜色的身躯，单笔鬃毛的松弛与全部鬃毛在飞扬的紧张、尾部的肥大与四肢的纤细，种种矛盾集中在這幅作品中，使得它成为独具魅力的个体，难怪画家曾经很自负地告诉别人，想画好马，不是去向别的老师学习，而应该向马厩中那些与之日夜厮守的马学习。

文学博士陈平原教授，跨界写了本《最简中国艺术史——大圣遗音》。作者透露自己的写作储备，除了经常逛博物馆和美术馆，还参考了诸多书籍。略略翻翻后记，这本三万字的小书，他引用了差不多45本有关艺术和考古方面的书籍。概括提炼这么多专家之言，他谦虚地认为自己“学术上没有任何贡献，只是表达上颇为可取”。

十五年后这篇长文被三联书店编辑慧眼看中，建议单独出版。读完感觉很过瘾，整部书语言通俗易懂，框架结构科学，立论严谨，独出机杼而符合法度。跨不跨界，对真正的学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并表达出来的东西，这种写作状态才真正令人羡慕。

其实，无论写作、戏剧表演还是画画，紧张意味着创作者对艺术有敬畏情怀，有专业素养；而松弛意味着创作者对自己的自信和对创作对象的深刻把握。实现松弛与紧张的均衡，才能让作品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