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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中的“花”意象

2023-04-06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凌霄花诗经意象

邹 丽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030)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花”意象,始终根植于中国文化的土壤,不仅为诗人创作诗歌提供了大量的素材,更成为诗人表达情感的象征物。无论唐诗还是宋词,花都被赋予了诗人独特的情感,给人们带来精神上丰富的审美体验。《诗经》作为诗歌的源头,开创了以花喻美人的先河:“有女同车,颜如舜华”[1]721;以花作为男女传情的媒介:“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1]732;把花与人的品格相联系起来:“常棣之华,鄂不韦华韦华。凡今之人,莫如兄弟”[1]871;等等。诗人以花入诗,并从不同角度表现自己多姿多彩的精神世界,《诗经》花意象的魅力亦在于此。

一、《诗经》中的“花”意象

“意象”的概念在汉代已有苗头,《诗经》在汉代被列为经学,意象的内涵最早被汉代经学家释为“比兴”。含蓄的中国人在《诗经》里描写的“草木鸟兽”等自然风物,无一不蕴含着对生命内涵的理解。在《诗经》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各类花,与诗人的情意相融,不但体现上古时期的群体审美体验,同时由于作者渗入的情感意趣不同,构成诸多韵致不同的意象,呈现出对后世社会影响深远的花意象群。以下从花的文化起源对《诗经》中出现的花作粗浅概括,以具体意象出现在诗中的花有九类。

(一)“桃之夭夭”

桃,属蔷薇科落叶小乔木,花有白色、粉红色等,花期每年3月至4月。2015年昆明发现了260万年前的桃核化石,说明早在人类出现在华夏大地之前,桃花就已朵朵盛开。神话故事《夸父逐日》中也有关于桃的记载,夸父弃杖“化为邓林”,“邓林”即桃林。

《诗经》描写桃花的篇章:《周南·桃夭》《召南·何彼衤农矣》。

(二)“华如桃李”

李,又名李子、玉梅,为蔷薇科落叶小乔木,花开白色,虽小但繁茂,花期每年3月至4月。桃李同为花中领袖,经常被文人拿来一起比较:桃花千姿百态,就像歌舞场中必不可少的美女;李花总是清淡素雅,正如烟霞泉石间的女道士。但李树却比桃树更耐久,李渔认为李树甘于平淡,不会用姿色取悦于人。《诗经》中的桃李经常同时出现,如《召南·何彼衤农矣》“华如桃李”[1]617;《大雅·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1]1198,因此衍生了很多关于桃李的俗语。桃花艳丽,李花洁白,两者并置常常显得李花清淡、素雅。

《诗经》描写李花的篇章:《召南·何彼衤农矣》。

(三)“隰有荷华”

荷,又名莲、水芙蓉、菡萏,属毛茛目睡莲科,是多年水生草本花卉,花单生于花梗顶端,有红、白等色,花期每年6月至9月。荷花作为被子植物起源最早的植物之一,被称为“活化石”。上古时期人类为了生存,发现莲子、莲藕可以食用,而且味道甜美。可见,当时的荷已经成为农作物了。到了春秋时期,人们对荷的了解更为准确,我国最早的字典《尔雅》就记有:“荷,芙蕖,其茎茄,其叶蕸,其本蔤,其华菡萏。其实莲,其根藕,其中菂,菂中薏。”[2]163说明古人对荷花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

《诗经》描写荷花的篇章:《陈风·泽陂》《郑风·山有扶苏》。

(四)“棠棣之华”

“棠棣”即郁李,别名爵梅、寿李,落叶小灌木,花单生或两三朵簇生,花期每年3月至4月。关于棠棣、常棣、唐棣这三者为何物历来就有很大争议。陆玑考证了《诗经》中出现的动植物,认为唐棣是奥李,即郁李,和棠棣是同类植物,花开白色或红色[3]63。清代王先谦考证,唐棣、棠棣都属于棣树[4]115-117,与陆玑的说法一致。唐棣和棠棣只是果实上有细微差别,但都属于郁李类植物。

《诗经》描写郁李花的篇章:《小雅·常棣》《召南·何彼衤农矣》。

(五)“颜如舜华”

“舜”即“瞬”,指的是木槿花。木槿花为落叶小乔木,花单生,花色有红、粉、白等,花期每年6月至9月。舜是木槿花的古名,此名来源于其朝开暮谢、仅荣华一瞬的特性。白居易有“槿枝无宿花”[5]4772的说法,李商隐也有“可怜荣落在朝昏”[6]6203的感慨。这是诗人心中的木槿花,容易凋谢,带着伤逝的美。

《诗经》描写木槿花的篇章:《郑风·有女同车》。

(六)“视尔如荍”

“荍”指的是锦葵花,又名芘芣、荆葵。宋代罗愿说荍就是荆葵,亦名锦葵。《植物名实图考》云:“锦葵,今荆葵也,似葵紫色小草多华少叶,叶又翘起、华紫绿色,可食,微苦。按花亦有白色者,逐节舒葩,人或谓之硅节花。”[7]57说明锦葵是一种花多叶少的植物,花有白色和淡紫色,可以食用但味微苦。锦葵属锦葵科,观赏类植物,抗寒又耐干旱,花期每年5月至10月,生长势强,花、叶可入药。

《诗经》描写锦葵花的篇章:《陈风·东门之枌》。

(七)“赠之以勺药”

“勺药”即芍药,又名别离草、花中丞相,是多年生草本。芍药喜好光照、耐旱,花瓣呈倒卵形,花盘为浅杯状,花期每年5月至6月。古人以芍为药来解食物之毒,说明芍药得名于它的药性。汉时牛亨曾问董仲舒,离别的时候赠送芍药是什么意思,董仲舒解释说,芍药又名别离草,所以男女离别时通过赠芍药以表达不舍之情。《郑风·溱洧》中就有以“赠之以勺药”描写男女离别之情状。《山海经》中记载了条谷、洞庭等地生长了很多芍药,说明芍药的地域分布之广、历史之悠久。

《诗经》描写芍药的篇章:《郑风·溱洧》。

(八)“苕之华”

“苕”即凌霄花,又名紫葳。《尔雅·释草》云:“苕,陵苕。”[2]171凌霄花之名初见于《唐本草》“紫葳”条,凌霄花的茎和叶都可以药用。凌霄花属落叶木质藤本,攀缘性植物,喜温暖湿润有阳光的环境。花期每年7月至9月,具有观赏价值,花、叶可入药,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凌霄花依靠攀援它物向上生长,颜色鲜艳,开于盛夏,花冠呈漏斗形。古人对凌霄花品格象征评价褒贬不一,如白居易《咏凌霄花》劝诫世人勿学凌霄花 “偶依一株树”[5]4687;李渔却赞它“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8]244。

《诗经》描写凌霄花的篇章:《小雅·苕之华》《陈风·防有鹊巢》。

(九)“焉得谖草”

“谖草”今名萱草,又名忘忧草、宜男草。属百合科,多年生宿根草本,花茎从叶腋抽出,茎顶分枝开花,有花数朵,花型较大呈橙黄色,漏斗形,花期每年5月至7月,花蕾可食,全草和根可入药。原产于秦岭以南各省,现全国各地广泛栽培。因萱草花色鲜艳,极具观赏性,故得名忘忧草。白居易有《酬梦得比萱草见赠》:“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9]5195其源头是《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1]690

《诗经》描写萱草的篇章:《卫风·伯兮》。

二、《诗经》“花”意象的文化内涵

《诗经》作为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收录的诗歌大量保存了公元前6世纪乃至上古时代我国先民的活动轨迹,包括宗教、习俗、思想观念等方面。花意象属于精神美的范畴,是自然人化的产物,是诗歌艺术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是全面、透彻研究中国古典诗词的必要内容之一。比如我们提到莲花会想到“廉洁”,提到菊花会想到“隐逸”,等等。人们赋予了花卉很多来自人类思维活动的文化意蕴,从而使花成为文化的载体,因此要读懂诗歌就不能只停留在表面的意思,要掌握审美对象的文化认同。只有深入挖掘花的文化底蕴,凝练花意象,才能丰富诗歌的文化内涵,提高诗歌的美学价值。《诗经》的花意象主要运用比兴的艺术手法传达出古人的思想、情感、审美意趣等,不同的花被诗人赋予的文化内涵显然不同,总的来说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类型。

(一)美如花之花:喻美人

花常常与美人联系在一起,李白的诗句“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10]391,成语“娇艳欲滴”“千姿百态”等,皆是以花喻美人。古人认为,花草树木作为植物,家禽、野兽、人作为动物,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是天地的产物,最大的区别在于植物是由下向上生长的,家禽、野兽是横向生长的,而人是纵向生长的,“故动物取气于天而承载于地,植物取津于地而生养以天”[11]11。由于古人对自然界的崇拜,他们不会把自己作为高等级的动物,可能只认识到人与动植物的一种差异,而这种差异的大小他们无法衡量,甚至怀疑花是不是也有思想活动,由于这种想法,长久以来就会激发古人对花生命力的想象,人们开始以人的情感思维关联花的生长特性,姿态各异的花卉就被赋予人的思想。

追根溯源,最早将花比作美人出现在《诗经》当中,三百零五篇诗歌中提到花的有二十几处,其中直接以花喻人的有《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车,颜如舜英。”《毛传》解释:“舜,木槿也。”[1]721舜华、舜英即木槿花,华、英皆为“花”。“颜如舜华”“颜如舜英”都是形容女子的容貌像木槿花一样漂亮。《陈风·东门之枌》:“视尔如荍,贻我握椒。”[1]801“荍”即锦葵花,在郊野幽会谈情的男子把明艳动人的女子比作开得正艳丽的锦葵花,表现出他获得爱情后的喜悦与自豪。

《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和《召南·何彼衤农矣》“何彼衤农矣,唐棣之华”亦是以花形容人的美丽容颜。且看《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1]587这是一首颂婚诗,歌颂新婚女子的纯洁美丽和祝愿她婚姻幸福美满。每章诗的前两句,均以兴作起,分别以桃树的花、果、叶比兴男女盛年,及时嫁娶。这里的兴不是单纯为了引起下文,为下文凑韵,而是兴中含比,是带有象喻性的兴。那艳丽的桃花,正象喻着“之子”的美丽,象喻着少女的芬芳和青春的气息。清人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把艳丽的桃花视为歌咏美人的词赋之祖,此后,桃花就经常被诗人用来描写容颜美丽的女子。如《召南·何彼衤农矣》:

何彼衤农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何彼衤农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1]617

这是一首贵族的迎婚乐诗,是为贵族的婚礼服务的。全诗三章,第一章采用间接描写的方法,使用比喻和象征,用棠棣之花比喻车帷之美,以车帷之美烘托王姬之美。第二章以桃李之花为喻,赞美新娘新郎的容貌之美。桃红李白,互相映衬,更为绚丽多姿,用以比喻新婚夫妇应当说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后世常用来形容女子美貌的词语“艳若桃李”即源于此诗。

(二)花有意之“花语”:传情

艳丽或素雅的花儿除了用来形容人的容貌,还常被用来作为定情信物。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花与情都是密不可分的。在社会生活中,“花语”与“花”意象的关系最为密切,尤其是随着近些年时尚潮流的推动,“花语”逐渐成为人们生活和时尚话题中的词语。比如,蔷薇象征坚强,兰花代表淡泊、高雅等。这些花语既非花卉自身情感的表达与需求,也不是它们交流的符号。花不会说话,何来语言?“花语”其实是人们用花来表达情感的一种意象,它成为人们公认的传达信息的媒介,在生活中约定俗成并逐渐完善。实际上,人们为了实现自身传情达意、抒怀言志的需求,借助大自然的物象为自己代言,从而产生了“花语”。这其实是人们将花人格化、情感化、意象化、神圣化的结果。《诗经》中有许多诗篇把花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形式,尤其是在爱情诗中。如《溱洧》:

溱、洧是郑国的两条河流,在今河南省。据程俊英《诗经译注》解释,《溱洧》描述的是古时上巳节的习俗,在三月初三这天人们要在东流水上进行春沐,洗除污秽。于是相互中意的“士与女”便会在这一天同时出游相会,他们借此机会传情达意,互赠花草来表达爱情。有情的男女离别时赠别离草来表达不舍之情,且古时的“勺”与“约”同音,“勺药”即“约邀”,所以勺药又有“媒妁之约”的意思。幸而有这意味深长的芍药花,古人才能将羞于言语的委婉情致注入在芍药花瓣中传达出来。

还有《郑风·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1]721

全诗共二章,均借草木以起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乔松,隰有游龙”,描写的尽是山中的树,低谷的花,并未见一人。全诗充满了戏谑的味道,表面上是发牢骚,实际上却是打情骂俏。诗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起兴,心里想的却是心爱的恋人,高山上长扶苏,湿地里开荷花,各得其所,各称其美。子都、子充是古代的美男子,在这里其实是指恋人,说明女子心中的恋人其实也和子都、子充一样的美。至于子都、子充到底有多美,谁也不知,只有女子心自知。无论是高山上长的扶苏树、松树,还是水洼里盛开的荷花、红蓼,这些美好的形象,代表着恋人心中的美好期待。

再有《卫风·伯兮》:“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1]690。”“谖草”今名萱草,又名忘忧草。战争不断的年代,独自一人在家的妇人思念出征的丈夫,既为他在战场上英勇奋战感到骄傲,又担心他的安危。难以排遣痛苦心情的妇人希望能够忘记担忧,这首诗借萱草抒发了思妇深深的忧愁和恐惧。

《小雅·苕之华》: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1]1076

“苕”即凌霄花。这首诗描写的是乱世时期,饥民遍野、荒年饥馑、人民困顿的情况。凌霄花本就呈黄色,所以“芸其黄也”并不是指花落蔫黄之意,诗人以开得正盛的凌霄花起兴,以感花之美而叹民之悲:“物自盛而人自衰,诗人所以叹也。”[12]369诗人以凌霄花那怒盛鲜艳的黄色花朵和藤上青青茂盛的叶子反衬悲惨世道、人生潦倒,以花叶之盛叹百姓生存之衰。“知我如此,不如无生”感叹生活的艰难,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降生。诗人以败落枯萎的凌霄花起兴,表现了乱世人生悲苦不堪的哀叹,意义深远。

(三)花魂未断之花:品人格

从古至今,花都与人们的道德情操联系在一起,梅兰竹菊号称“花中四君子”,更是用来比喻情操高尚、品格高洁的君子。《诗经》开创了以花喻美人的先河,但是《诗经》并不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比拟,古人把花与人的品格结合起来,通过花的美好反映深层次的内涵,即人的灵性。《小雅·常棣》正表现了这种主题思想:“常棣之华,鄂不韦华韦华。凡今之人,莫如兄弟。”[1]871簇丛而生的棠棣花像极了兄弟间紧紧相依的模样,诗人由此以棠棣花喻兄弟情。

钱钟书论及《常棣》时曾指出:“盖初民重‘血族’之遗意也。就血胤论之,兄弟天伦也,夫妇则人伦耳;是以友于骨肉之亲当过于刑于室家之好……观《小雅·常棣》,‘兄弟’之先于‘妻子’,较然可识。”[13]305钱钟书从社会历史根源探究《小雅·常棣》的文化主题,从手足情深、兄弟团结友爱这种人类最珍惜的情感入手,揭示其深刻而永恒的主题魅力。棠棣象征着美好团结的兄弟情,棠棣融融载其华,像棠棣花一样其乐融融,也体现了中华民族珍视团结的传统美德。

总的来说,《诗经》中以各种花卉来广写人事,积淀了以花喻美人和作为情之媒介的象征意义,更为重要的是《诗经》在以花来升华人的品格这一意象上也有了较大的突破。

三、《诗经》花意象的文化渊源

人类的本能是生存和繁衍,生活在农耕时代的先民对于自然更是持有一种敬畏、爱戴、依赖的态度,古人“天人合一”的观念也深深影响着他们的繁衍生息。在这种观念的催化下,大自然更是被笼罩上一层浓厚的神秘色彩,这层神秘色彩实际上也投射着古人的宗教观念。生产力低下的上古时期,植物作为自然中人们唾手可得的食物来源之一,它的丰盛富足与人类生存繁衍息息相关,古人自然而然产生敬畏心理甚至寄托希望在它们身上。花作为植物的生殖器官,它的生长态势自然引起人们的关注,无论是从实用还是审美的角度都折射出古人的某些观念。

(一)独特的审美感受

花卉成为《诗经》中的典型意象,很大程度在于它们总是给人带来生机勃勃的氛围,丰富的形态美带给人们不一样的视觉享受。虽然《诗经》创作初期的先民还未具有成熟的审美意识,但是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随着社会的进步,古人的精神世界日益丰富,人们对待花卉等植物不再拘泥于它的实用价值,而是将其与人们的情感结合,与人的意识活动、精神生活共建联系,使之形成独特的审美感受。

首先,姹紫嫣红的花朵给人们带来美的享受。《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程俊英《诗经译注》:“夭夭:茂盛的样子。灼灼:花鲜艳盛开的样子。”[14]11艳丽的桃花把待嫁的新娘衬托得娇艳欲滴,传递出对桃花和新娘的赞美。“华如桃李”“视尔如荍”“颜如舜华”中的桃李花、锦葵花、木槿花无一不是形容美好,都是古人对花的直观感受,这种对花的直观感受直接与诗人的情感相连,花的丰富形态与人的七情六欲成为有机整体,人们在这两者之间找到相似之处,通过比兴将二者联系在一起,达到物我相融的境界。

其次,花卉的旺盛生命力也给人以美的享受。这种享受是由外而内的,人们切实感受到五彩缤纷的花卉洋溢着生命的热情,从而获得一系列美好的感受。当人们将自己与自然联系得更加密切时,当人们提升了对生命的感悟时,孤独的花草树木的美顿时被人们发掘,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审美对象,人们的生活便增添了不一样的思想活动,花卉逐渐影响着人们的精神世界,变成了具有审美意义的符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古人在特定的历史条件和生活环境下真切的生活体验对花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正是这些独特的审美体验使人们对花的歌咏上升到审美层次,把花卉呈现在人们感官上的愉悦转化为某种具有深层文化内涵的象征物。

(二)古老的生殖崇拜

由于先民们繁衍的欲望和对生殖的模糊认知,当他们从动植物中得到性的认知时,便产生了生殖崇拜。《诗经》中描写的花与生殖器官密不可分,出于对花卉的繁殖能力的崇拜心理,花瓣也就有象征着女性生殖器官的含义了。有论者指出:“从表象来看,花瓣、叶片可状女阴之形;从内涵来说,植物一年一度开花结果,叶片无数,具有无限的繁殖能力。所以,远古先民将花朵盛开、枝叶茂密、果实丰盈的植物作为女阴的象征,实行崇拜,以祈求自身生殖繁盛、蕃衍不息。 ”[15]144

桃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周南·桃夭》以桃花盛开的景色象征新娘新郎的繁衍,清代方玉润认为《桃夭》取“色”以喻“之子”,这里的“色”是指桃花盛开时艳丽的颜色以及生机勃勃的景色给人的直观感受。怒放在树梢上的花蕊得以生殖繁衍,正是靠着蜜蜂、蝴蝶传授花粉才能繁衍不息,这便是它们的生殖任务。此时的新娘正如这春风中的桃花一般,暗示着该女子到了适婚繁衍下一代的时候了。正是因为这深层的生殖崇拜心理,所以《诗经》中屡屡以朵朵盛开的桃花喻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

黑格尔指出:“对自然界普遍的生殖力的看法是由雌雄生殖器的形状来表现和崇拜的。”[16]67即生殖崇拜是对形状相似或者有很强的繁殖力的动植物的崇拜。《诗经》中除了描述对桃花的生殖崇拜,另一体现生殖崇拜的便是荷花。《郑风·山有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1]721“扶苏”与“荷花”代表着男子和女子,表示男女相配相宜。《陈风·泽陂》:“彼泽之陂,有

(三)神秘的交感巫术

著名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指出:“在一个尚未与科学结缘的原始地区,巫术是无数信仰和活动的根基。”[17]246远古先民面对神秘的大自然总是存在着敬畏的心理,在生存条件的限制下寄托于巫术的力量,以获得慰藉。“天人合一”的观念使先民相信自然和人一样是有生命和灵魂的。英国学者弗雷泽把交感巫术分为两类:模仿巫术和接触巫术。模仿巫术基于相似律,“同类相生,因果相类”导致模仿巫术;接触巫术基于接触律,“一旦接触,永世感应”导致接触巫术[18]19。巫师根据相似律只需通过模仿就能获得效应,比如扎小人或对生辰八字诅咒施法就能影响他本人。而依据接触律,巫师只要在某人接触过的物体上施法就能影响他本人。

《诗经》中的一些采摘诗体现了交感巫术的接触律原理,上古先民将采摘的花卉赠送给他人,花卉被赋予生命和灵魂成为传递先民情感的媒介,如《郑风·溱洧》:“士与女,方秉兮。”“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1]732男女互赠花卉,代表双方的爱意,兰和芍药不是单纯的观赏花卉,而是代表双方情意的特殊媒介。采花怀人是先民交感思维观念的结果。又或者是借助某些被赋予神秘力量的花卉缓解自身的忧愁。《卫风·伯兮》:“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毛传》:“谖草令人善忘。”[1]694谖草,即忘忧草。据汉代学者解释,“背”是指正北堂屋。也就是说将忘忧草种在母亲居住的正北堂屋就可以忘记忧愁,后来“萱堂”或“萱”也变成母亲的代称。《伯兮》中深陷忧愁和恐惧的妻子希望能借助忘忧草忘记忧愁,下意识地通过交感思维将自己的思念之情和祈祷丈夫平安健康的心愿感应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所以在《诗经》中,无论是采花、赠花都不是普通的获得,不仅得到了花的生命力与生殖力,也赠与对方特殊的含义,当对方接受所赠之物即实现了双方灵魂的契合。

四、结语

蕴含着丰富文化内涵且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诗歌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精华,鉴赏我国古代诗歌不仅要把握其意象,分析意象所蕴含的意义、意象所表现的韵味,更要明确意象的文化生成。“所谓意象,是诗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另一个是声律),或者说在一首诗歌中起组织作用的主要因素有两个:声律和意象。”[19]18诗歌中出现的每一个原始意象就像古人的精神碎片,将它们完整地拼接在一起,演绎的是我们祖先在历史长河中无数次重复的悲欢喜乐。令人惊喜的是,人们总是沿着相似的路线追随。可见意象对于诗歌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存在,所以,要把诗歌研究深入、透彻,就必须对诗歌蕴含的意象进行全面分析。《诗经》中采用了多种花卉象征物,桃花、李花、荷花、棠棣花、芍药、木槿花、锦葵花等,透过“花”这个客观物象,我们可以更多地了解上古时代的人和事,正可谓“半瓣花上说人情”。以花来广喻人事,抒发情思,大量“花”意象的描写更是开启了我国古典诗词以花喻人的先河,这些“花”意象背后所折射出的文化内涵成为后人打开古人心灵之门的钥匙,其生成缘由滋养着后代文学,引导着我们去感受上古文化和古人神秘的精神世界,其重要而独特的价值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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