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岳才

曹庄村子不大但十分出名，在区域考古上有着显赫的地位。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村民们取土盖房间发现了两处遗址，经文物专家考证，均确定为龙山文化遗存。出土陶器数量之多，品种之繁，令专家称道，什么鬲、鬳、豆、壶、甑、灶应有尽有，有的陶器上面还有各种绳纹与暗黑线菱形网格，但无一例外都是灰陶质地。文物专家讲，其中的瓮罐葬、屈肢葬有着较高的考古价值。不仅如此，在村南的一片坡地上，安葬着解放战争中晋中战役牺牲的100多名十八兵团烈士，年年清明节都有村里的学生前去扫墓，有时还会有上了岁数的老人讲述当年的战事与历史；村西北则至今保留着一座清初的密檐式砖砌墓塔，遥相呼应的还有一座青石牌坊，墓碑上记载了本村曹姓大户发迹并捐得二品顶戴的辉煌。

有道是，“穷盖房子富修墓”。改革开放了，百姓手里有闲钱了，一部分率先挤进城里的富户又纷纷将目光盯向周边乡村，住进豪华的别墅后又思谋起阴宅坟茔来。曹庄的独特与名气，自然引起了城里富户们的关注，而且多种风言风语也传将开来。说曹庄坐山面水，是风水宝地。还说曹庄是凤凰村，葬在凤凰的翅膀上可护佑后代子孙飞黄腾达。还有富户悄悄请了风水先生，偷偷在村中下了罗盘，寻找来龙去脉、吉地吉穴。但曹庄人从来是无人问津的，村中土地早在民国乃至清代时即已划定了各家族代代传承的坟地，任你垂涎三尺，虎视眈眈，我自岿然不动。祖坟阴宅神圣不可侵犯，不要说外乡外村人，即便是本村邻里间也休想将死人埋在别家传承的坟茔中。传说民国二十几年的一个冬天，曹家一支的新茔无意间跨入了刘家的阴宅地界，结果导致了两大家族的械斗，最后葬一人成了埋两人，曹、刘两家各有一人关进了县城的大牢，还差点儿被判死刑。由此两族人结下了难以和解的世仇，几十年互不通婚。这一世仇导致的家族矛盾，直到改革开放后才渐趋缓和。

可曹庄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苍蝇总能找到有缝的鸡蛋，不知不觉间，城里一些有钱有势的富户真就打开了缺口。村中成天游手好闲，喝酒赌博的曹二货将自家老坟切出来一块卖给了城里的富户魏家。曹姓族人也曾纷纷出面阻拦，可所卖之地不属于家族，又迫于威胁恐吓，最终导致村民与城里魏家的对峙，还差点儿闹出了几十年前的械斗场面。

那是阴历四月初四的中午，城里魏家正可谓威风凛凛，大小九辆汽车浩浩荡荡驶进曹庄地界，除了两辆拉棺木与纸活、吹鼓手的卡车以及一辆中型面包车外，一色黑的奥迪轿车。曹庄村外的道路两旁也早已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村民，多数曹姓村民手中还都拿了铁锹等器械。可村民们没有想到的是，那辆中型面包车坐了十大几个留着寸头的彪形大汉，一个个手持钢筋短棍，俨然黑道的气势。械斗的场面最终没有发生，魏家老人却是在一片火药的气味中埋在了曹二货家的老坟里。尽管曹家族人乃至全村上下都十分气愤，咽不下这口恶气，怎奈城中魏家有钱有势，村民们只能暗地里向坟茔撒气，还没过“五七”，坟上的引魂杆与哭丧棒就不知去向，坟头也在第二年清明前被村民偷偷摊平。

说来也巧，打村里埋进第一个外来魏姓老人后的第二年，曹庄一正月先后死去十余人。从大年初一一个三岁小女夭折，几乎是每隔两天死一人。死的方式怪异无比，除了几个八旬老人属于寿终正寝外，有跳井的中年后生，有上吊的年轻媳妇，有喝农药毙命的待嫁姑娘……最让人们觉得天地报应的是曹二货家，不出一周死了两位亲人，老母跳井，老婆上吊。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二月二龙抬头。

可好事歹事就怕开了头，有了曹二货的先例，村中一些好吃懒做的光棍也纷纷效仿。在短短两三年间，全曹庄埋下了百十来个死人。更加恶劣的是，墓碑越搞越大，占地也越来越多。清明节的时候，曹庄田野间车水马龙，上坟的人们浩浩荡荡。冬小麦被践踏，草场燃着了大火，村民们苦不堪言。无奈之下，村民们也告到乡里、县里，但这股风气始终未能刹住。一时间，曹庄在周边更加出名，好事者还在曹庄村名前加了一个阴字，或在曹字前加“米”字偏旁，直呼其“阴曹”“糟庄”。由此周边的姑娘都不愿嫁到曹庄，青壮劳力也纷纷进城打工，有条件的则携妻带子移居他乡。

曹庄笼罩在一片恐慌中，白天的村里路无行人，黑夜也只能听到狗的狂吠，夹杂着蝈蝈蚰瘆人的哀鸣。

清明节，背井离乡的村民回乡上坟，见到的都是些走不出去老弱病残。也有人见到了早已发疯的曹二货，蓬头垢面穿梭在各家的坟茔上偷食供品，又好似为一座座坟茔守灵。

再过清明节，背井离乡的村民回乡上坟，村里已基本见不到常住的村民，曹二货也不见了踪影。有人说他外乡乞讨去了，也有人说他早已疯死在乞讨的路上，变成了阴曹地府都不愿收留的游魂野鬼。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个曾经鼎鼎大名的村落蜕变为一座大名鼎鼎的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