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彦

一个在河谷沉睡了几百年的欧洲小镇申根，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而改写了历史，成为“无国界欧洲”的重要象征。

如果你获得了申根签证，从2023年1月1日起，就可以凭此签证畅游欧洲27国。过去10多年间，申根签证是欧洲26国的“通行证”。从2023年1月1日起，克罗地亚成为申根区第27个成员国，克罗地亚与申根区其他国家之间的陆地和海上边境管控将不复存在。2023年3月26日，克罗地亚与申根区的内部空中边境管控也将被取消。

对于很多中国人而言，第一次接触到申根这个词语应该是在填写欧洲某个国家的签证申请表时。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去瑞士，只在瑞士停留了几天，对于申根签证为什么叫申根签证没有深究。几年后，当我要去比利时做常驻记者申请签证时，才对申根签证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知道了申根原来是卢森堡一个小镇的名称。

卢森堡是现今欧洲大陆仅存的大公国（以世袭大公为元首的国家），位于欧洲西北部，东邻德国，南毗法国，西部和北部与比利时接壤，国土面积2586.3平方公里，人口64.5万。有朋友曾这样调侃这个“袖珍王国”：在首都卢森堡市中心发动汽车，你还没有坐稳，汽车就已经冲出了国界。卢森堡国家虽小，但经济高度发达，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连续多年排名世界前三。钢铁工业、金融业和卫星通信业是卢森堡经济的三大支柱产业。

如果你对卢森堡还没有概念，那就望文生义理解这个国名吧。当地朋友半开玩笑地说，卢森堡最多的就是森林和城堡，这个国家一半是绿树，一半是城堡。这个中文国名翻译非常传神，在追求发音相近的同时也把这个国家的主要特色呈现了出来。的确，卢森堡市有“欧洲绿都”的美称，卢森堡这个国家也有“千堡之国”的雅号。

申根地处卢森堡的东南角，是个只有500多名居民的小镇。小镇隔着摩泽尔河与德国相望，一座大桥将二者相连。我驾车从德国过桥进入申根，左拐300米又到了法国境内。在3分钟的车程内，没有边境哨卡，只有3国国界的标识牌。

和摩泽尔河谷的其他许多小镇一样，申根的葡萄园也是一眼望不到边。葡萄酒品牌“雷司令”产地距离申根不远，申根本地却没有叫得响的葡萄酒品牌。站在山坡上的葡萄园里俯瞰这座中世纪古镇，虽然风景如画，但你不会惊艳于它的外表。和欧洲很多中世纪古镇一样，申根似乎还在沉睡之中。街道虽很整洁，但房屋饱经沧桑，行人很少，偶尔有车辆驶过。如果这里不是《申根协定》的签署地，恐怕很少有人专程赶来，造访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镇。

在小镇临河的一片开阔地上，矗立着一座长方形现代建筑。在这座名为“欧洲中心”的建筑里，有一个“欧洲博物馆”。博物馆200平方米的展厅内，陈列着26个国家当年的护照和边防军警的头盔军服等。通过大量珍贵的历史资料、图片、音频和视频，全面、立体展示了《申根协定》签署的过程以及该协定的历史意义。当我置身其中时，犹如走进历史，可以听到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足音。

1985年6月14日，在停泊在申根摩泽尔河岸的玛丽·阿斯特里德公主号游轮上，法国、德国、比利时、荷兰和卢森堡五国的代表共同签署了《关于逐步取消边界检查的条约》。为了淡化签署地的国家属性，确保该协定的中立立场，游轮航行到摩泽尔河的中游段、尽可能靠近三国交界三角处停泊。尽管如此，人们后来还是把这个协定简称为《申根协定》，把加入该协定的国家称为申根国家，把该协定覆盖的地区称为申根区，把申根国家的签证叫做申根签证。

《关于逐步取消边界检查的条约》明确规定：成员国中的公民可以任意出入成员国的国境而不需要办理签证手续，成员国以外的外籍人士，只要取得了成员国中一个国家的签证，便可在签证有效期内自由出入各成员国国境，而不需要再辦签证，也可以在任何一个申根国家入境通行。乘坐申根国家之间的飞机航班就像乘国内航班一样，无需办理出入境手续。

现代独立国家首先在中世纪晚期的欧洲形成，国家边界成了主权领土的重要标志。在欧洲历史上，为突破或维护国家边界而进行的战争数不胜数。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国家痛定思痛，逐渐认识到武力改变国家边界不是人类发展正道，只有开放合作才能缔造长期和平与繁荣。尽管如此，《申根协定》对申根国相互间边境检查点的取消，当年仍被视为一个乌托邦式设想，以至于连创始者都无法相信它能否实现。

1990年6月19日，《申根协定》首先签约的五国代表再次聚首在同一地点，签署了第二项条约，一般称为《申根执行条约》。该条约规定了《申根协定》执行的法律和技术框架。随着1999年5月1日生效的《阿姆斯特丹条约》，《申根协定》被纳入欧盟的法律体系。1995年3月26日，《申根协定》才正式生效。首先签约的5个国家和期间又申请加入的西班牙、葡萄牙，同时取消相互间的边境检查。之后，欧盟内外的一些欧洲国家陆续加入，使申根区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免边检自由旅行区。

今天，申根区的面积有400多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4亿。根据欧盟统计局的数据，每天约有350万人因工作、学习或探亲访友而在申根区内部自由流动。近170万人在一个申根国家居住，同时在另一个申根国家工作。在实施《申根协定》之前，欧洲国家之间的大部分边界都设立了边境检查站，有边防人员巡逻。申根区建成后，成员国之间的边境检查站被关闭，其中大部分被拆除。《申根协定》为数亿欧洲人带来巨大经济利益的同时，也让他们增强了对“欧洲人”身份的认同。申根区的建立被欧盟视为欧洲一体化最显著和具体的成就之一。

“历史上的欧洲大陆，各个国家为保卫自己的领土，曾浴血奋战，如今边界只存在于地图上。”打开申根区的宣传册，我读到了欧盟委员会前移民、内政和公民事务委员迪米特里斯·阿夫拉莫普洛斯写在前言中的这样一段话。欧盟委员会前主席巴罗佐认为，《申根协定》为“旧大陆”缔造出一个“新欧洲”。

新欧洲并不是完美的。我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寓所遭窃，损失惨重，报警后，警察耸耸肩说，入室盗窃在布鲁塞尔经常发生，他们之所以很难抓到犯罪分子，主要是开放的国界为犯罪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机。我自认倒霉之余，再次认识到，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申根区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2015年以来，在大批难民和非法移民涌进欧洲的同时，巴黎、布鲁塞尔、柏林等欧洲国家首都及其他城市先后发生严重的恐怖袭击和恶性暴力袭击事件。为了阻挡不断涌来的难民和防范恐怖主义活动，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法国、德国、奥地利、瑞典、丹麦和挪威等申根国家相继恢复了边界的临时管控，消失多年的铁丝网和栅栏在其边界重新建立起来。不少欧洲媒体警告称，走过30个春秋的申根体系即将崩溃。

新冠疫情也一度冲击申根体系。正是因为申根区无国界状态下的人口频繁流动，使得早期疫情在欧洲迅速扩散。当时，许多人嘲笑欧洲人，认为欧盟一方面管理缺位，成员国各行其是，另一方面，申根协定的存在让人们“带毒流动”。

不过，面对一次次冲击，申根体系不但没有瓦解，反而还在扩容。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正在翘首以盼加入申根区。当被问到申根体系屹立不倒的秘诀时，“欧洲博物馆”负责人玛蒂娜·内普说，“申根”已成为欧洲人员自由流动的代名词，《申根协定》的实施不仅增强了欧洲的硬实力，也极大地增强了欧洲的软实力。虽然面临安全挑战，但欧洲人深知边界开放和人员自由流通的重要性远胜过画地为牢、闭关自守。申根国家之间的“团结、信任和透明”可以战胜一切困难。

（摘自2023年第1期《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