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元， 明炳欣

(云南师范大学 泛亚商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92)

0 引 言

大力发展农产品加工企业， 不仅是解决农业产业增值及农民增收问题的有效路径， 更是实现乡村全面振兴、 促进农业现代化的有力支撑。 2022年， 党中央“一号文件”强调：“重点发展农产品加工， 支持农业大县聚焦农产品加工业。”[1]农产品加工业的载体是加工型农业龙头企业(以下简称加工企业)， 加工企业具有技术和市场等优势， 对农民增收和农业发展具有最直接、 最有效的带动作用。 加工企业通过“公司+农户+新型农业主体+N”的模式构建利益联结机制， 增强了同农户的协作、 降低了农产品的交易成本以及提升了市场效率。[2]至2019 年末， 加工企业数量为23 590 家， 占全部产业化龙头企业的40% (美国80%的农产品是加工后才上市)， 但加工企业整体销售收入净利润率处于较低水平， 其中， 有21 个省低于7%， 有3 个省为负值， 这意味着超过一半的企业处于亏损状态。[3]较低的利润率降低了企业的资本积累， 限制了通过利润再投资的内源扩大化生产， 造成企业发展速度缓慢， 难以发展成为资产规模大、 竞争能力强的大型农业企业集团。 学界以往的研究主要从创新和营销两个方面分析了加工企业产生财务绩效差异的原因[4]， 也有学者从网络嵌入角度研究企业绩效。 对于一般企业而言， 网络嵌入(包括维度)与企业绩效的关系， 有4种研究结论： 正相关、 负相关、 U型关系和无影响。[5]与运用其他理论研究企业成长比较， 用社会网络的理论分析小企业成长更具有解释力。[6]同非农业企业比较， 农产品加工企业除面对一般企业的市场风险和技术风险外， 还要面临自然风险、 成活率和成长率更低的问题， 中小加工企业更是如此。 因此， 加工企业从所嵌入的社会网络中获取所需的资源， 是提高财务绩效的关键。[7]尽管网络嵌入理论已经被拓展应用到农业管理研究领域并取得了诸多研究成果， 但是， 对于都有网络嵌入的加工企业甚至处于同一区域的企业， 为什么有的企业财务绩效好， 而有的企业财务绩效差呢？是产业所致， 还是企业异质性所致， 还是其他原因， 以往的理论解释力都较薄弱。 因此， 用案例方法解释为什么网络嵌入导致企业不同的财务绩效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

本研究可能的边际贡献主要是： 首先， 增添了国家级农业产业龙头企业博浩公司网络嵌入活动的案例样本； 其次， 现有文献网络嵌入性对企业绩效关系的作用机制主要有： 通过企业知识获取和吸收能力、 动态能力、 组织学习能力、 内部社会资本逐利和创业目标导向等机制解释[5]， 本研究通过归纳发现非研发创新、 商业生态统重构也是影响企业财务绩效的机制， 因为通过这两种活动， 农业产业化模式实现了介于企业与市场之间的跨组织制度安排， 将企业与第三方捆绑在一起， 形成一种稳固的关系契约， 网络成员之间形成资源共建、 规则共治和成果共享， 最终达到影响企业绩效的目的。 这种作用机制的发现， 深化了网络嵌入与财务绩效的关系研究。 最后， 经过个案研究， 归纳出了网络嵌入对企业财务绩效影响的机理分析模型。

1 文献回顾

1.1 网络嵌入

网络嵌入性的最初涵义是指企业的经济行为深嵌于经济、 非经济系统中。 网络嵌入性表征了企业在网络成员中的关系、 位置， 它会对企业绩效产生影响。[8]网络嵌入有两分法； 关系嵌入性和结构嵌入性， 后又发展到四分法： 认知嵌入、 结构嵌入、 文化嵌入和政治嵌入。[9]企业的持续竞争优势来源于企业拥有的资源异质性， 但企业如果太关注内部的资源， 就会失去通过网络嵌入的发展机会。[10]

网络结构嵌入性和关系嵌入性对企业成长均具有促进作用， 但企业所嵌入的外部网络存在异质性， 这种异质性对企业业绩有很大的影响。[11]中国农产品加工企业面临的网络有其特殊性： 第一， 众多农户是土地等要素资源的拥有者， 是加工企业上游的最主要合作者。 第二， 加工企业深度嵌入当地的社会关系， 亲缘和地缘等文化因素具有同源性。 这决定了企业在初创期容易形成地方特色企业， 但是到了成长期， 如果不对外组织开放， 容易形成排外和处于低端价值链的封闭组织， 很难发展壮大。[12]第三， 由于加工企业和它从外面嵌入的上游农户之间存在天然的异质性， 这就导致在合作中经常出现极高的机会主义。 机会主义会产生分配失衡、 激励约束失效等问题， 使其不能形成较为紧密的利益联结关系。 要形成较为紧密利益联结， 关键在于嵌入的网络伙伴要能够在降低生产成本、 扩大收入规模、 提升技术含量、 增加品牌价值、 促进各方利益增加等多方面发挥明显作用， 并能够通过网络内在机制确保这些作用可以持续发挥。[13]

嵌入网络的加工企业目前主要是股份公司制、 股份合作社和订单模式等， 按照经济学理论， 加工企业采取股份公司制经营， 一次性买断上游农户产品或要素是最优解。[14]在这种情况下， 风险由加工企业承担， 增值利润由加工企业获取， 中国农产品加工企业大都采用这种模式。 该做法的缺点是加工企业很难有动力将增利分一部分给农户， 农户没有享受到最大利益。 即使有加工企业愿意将股份部分转给农户或其他供应商， 但通过股份分利润的形式让渡一部分利益， 需要所有股东风险共担、 收益共享。 这对于农户而言， 他们的态度都是不愿入股， 这是目前加工企业很难与农户或其他供应商共同成立股份公司的原因。

只要有合作就会有机会主义存在， 加工企业应对机会主义行为的主要治理措施是： 一体化和非一体化。 按照科斯定理， 企业按照交易费用高低决定企业产品或服务是自制还是外包， 如果加工企业认为网络嵌入获得的资源费用比自制还高， 可以通过一体化将网络组织之间的边界融合或消除， 使合作伙伴之间的自利行为不再成为必要。[15]非一体化的方式是通过契约定制、 关系治理和声誉市场等手段降低机会主义行为的负面影响。 在农产品加工企业上游关系嵌入中， 大多数企业不是选择纵向一体化降低机会主义， 而是选择关系治理， 通过非正式的私下解决矛盾的方式， 尤其强调通过网络成员选择、 强化合作伙伴信任等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 用来防止和规避机会主义行为。[16]

1.2 财务绩效

对于企业财务绩效的重视及其决定因素的探究， 一直是管理领域的核心问题。 从哈佛商学院启动企业政策研究以来， 管理学者就专注于研究企业的战略选择行为， 以及这些行为如何与外部环境动态匹配和更好地采取行动响应， 从而持续提升企业的经营绩效。[17]事实上， 在组织理论的研究中， 环境决定财务绩效和企业选择决策决定财务绩效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18]在决定企业财务绩效的因素中， 究竟是企业行为影响大还是环境的影响大， 不同的学者基于不同的价值观和学术理论， 采用不同的数据、 研究设计和方法， 得出各种不同的结论。[19]

如何衡量财务绩效， 学者们研究目标不一样， 所采用的财务绩效指标也不一样。 在研究中， 学者们主要选择以下指标的一种或者多种： 权益净利润率、 总资产净利润率、 销售收入净利润率(利润总额)、 经济增加值和每股现金流量。 也有依据企业的“四力”(盈利能力、 偿债能力、 营运能力和发展能力)， 采用主成分法等方法计算综合的财务业绩指标情况。 由于本研究是案例研究， 所以选择净资产收益率和收入净利润率来衡量企业的财务绩效更为简洁。

1.3 网络嵌入与财务绩效

网络嵌入是关系资本中的一种， 产生于企业与外部利益相关者交往中， 因为其能妥当处理各种社会关系， 所以其提升对于企业财务绩效增加具有正向促进作用。[20]网络嵌入增加企业财务绩效机制主要体现在： 在网络成员企业之间建立信任和共享规范， 降低交易成本[21]； 获得有形和无形资源的平台， 增加了隐性知识在网络成员之间传递与新知识的产生， 以较低交易成本盘活异质性信息(资金)等资源。[22]

按照会计利润等式， 利润=销售数量×(单价-单位成本)。 企业要获得到利润， 依赖企业所处的市场结构， 在垄断竞争和完全竞争市场下， 每个企业靠传统的商业模式都无法取得长期竞争优势。 因为在长期竞争中， 市场均衡是价格等于平均单位成本， 企业活动的利润是零。 只有在寡头垄断的行业， 企业才有机会保持长期大于零的利润。 在市场结构理论下， 要么企业没有利润， 要么产量低且售价高。 在这种情形下， 企业规模会越来小， 发展的道路会越来越窄。 为了解决这种发展困境， 企业需要通过网络嵌入合作， 以改变价值分配逻辑； 对商业生态系统重构， 共创价值网络， 实现多赢而不是过去的零和博弈。

网络嵌入后， 企业能解决售价低于平均成本还能盈利， 产品销售价格大于消费者意愿支付价格还能销售出去的困难。 其逻辑是因为网络的嵌入， 企业引入第三方(合作方)为企业“买单”， 即： 在上游， 通过农户、 供应商等第三方嵌入， 为企业分担了生产成本， 增加了企业盈利； 在下游， 通过引入第三方， 产品同时卖给第三方合作伙伴和消费者， 消费者支付的价格显然低于没有第三方分担的产品价格， 进而增加了消费者剩余， 吸引了消费者购买， 提升了企业产品销量， 最终增加了收入。[23]

企业通过网络嵌入构建网络组织， 其实是介于自由市场和企业科层的第3种资源分配方式， 在网络组织中， 各主体能够借助技术和商业手段快速确定各自的生态位， 在共创价值系统中发挥协作优势， 促进企业信息资源的交流。[24]按照网络嵌入两分法， 网络结构嵌入对企业财务绩效的影响有： 一是合作网络规模扩大， 知识在网络内高效地转移及共享， 提升了企业凭借资源获取收入的概率， 从而增加了企业财务绩效[25]； 二是相对于中低位置的企业而言， 结构性嵌入程度高的企业能够在网络组织中发挥“桥”的位置， 更容易发现客户需求并快速作出响应[26]， 匹配最优的盈利模式以取得更好的财务绩效。

如果结构性嵌入是界定企业在网络中的整体位置的话， 那么， 关系性嵌入则反映关系的质量。 关系性嵌入主要体现在网络组织中的应用层， 高质量的关系保证了网络成员之间信守承诺， 降低了交易成本， 恰当的关系性嵌入增加了收入源， 提升了企业的财务绩效。

已有的网络嵌入对财务绩效的影响研究成果给本研究很大的启发， 但仍存在如下缺陷： 首先， 已有的关于作用财务绩效的机制的文献研究结论不一致， 例如： 有的认为作用机制是动态能力； 有的认为是企业知识获取和吸收能力[5]， 这些机制无法解释加工企业网络嵌入活动是如何影响企业财务绩效。 其次， 大部分研究都隐含着一个企业同质性假设： 所有的企业都能够均等地从网络活动中获得同样的资源。 这一假设很难成立， 其忽略了各类农产品加工企业的异质性特征。 最后， 已有研究多是在产业层面研究网络嵌入活动， 缺乏在微观层面研究， 尤其是从更具有理论解释力的案例研究角度考察网络嵌入活动对企业财务绩效的影响。

2 研究设计

2.1 研究方法

案例研究适合对新现象做探索性研究， 进而构建理论。 本研究选择以构建理论为目标、 单案例研究方法， 理由是：

第一， 本研究的目的是探索农产品加工企业网络嵌入对财务绩效的机理， 研究的目标是“如何”和“为什么”的问题， 案例研究比较适合这类问题的探索。[27]7

第二， 农产品加工企业网络嵌入具有复杂性的特征， 需要界定网络嵌入的方式， 探讨网络嵌入如何影响企业财务绩效以及为什么的逻辑。 案例研究能为研究者挖掘复杂特征背后的潜在规律， 揭示问题背后的理论逻辑， 采用单案例研究能更好地从多角度展现“是什么”， 解释“怎么样”。[28]

2.2 案例选择及背景介绍

针对研究目标选择博浩公司作为案例(以下简称博浩)的缘由是： 其一， 该案例具有典型性。 博浩成立于2003 年12月， 经过约19 年的发展， 已成为中国万寿菊加工的最大企业， 在植物提取物领域取得了不凡的成绩。 此外， 博浩也具有明显的结构嵌入和关系嵌入的典型特征， 经历多年市场检验， 财务业绩一直比较理想， 是深入研究网络嵌入影响财务绩效的理想对象。 其二， 数据的长期性和可获得性。 博浩虽然不是上市企业， 由于研究者从2008 年起一直在跟踪研究该企业， 能获取到企业影响财务绩效的作用机理的相关资料。

博浩全称是云南博浩生物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其前身是曲靖博浩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初始注册资金200万元。 后为了扩充资本实力， 经过4 次增资， 公司注册资本增至7 086万元。 至2016年12月， 博浩股东为47名自然人股东及5名机构股东， 实际控制人为自然人。 为了利用资本市场融资， 增大企业发展机会， 公司将部分股权进行了转让， 2016 年12月， 实际控制人变为国资背景瑞宝生物公司。 2020 年前， 博浩是中国主要的万寿菊浸膏提取企业， 其主要业务流程为： 组织农户种万寿菊-收购农户采摘的鲜花-鲜花制成干颗粒-利用萃取法从干颗粒中提取叶黄素浸膏-销售大部分浸膏(少部分自用进行深度开发)。 叶黄素主要从万寿菊鲜花中提取， 主要用途是着色剂和营养强化剂， 能有效预防、 治疗视黄斑衰退症。 2020 年， 博浩收购博瑞生物， 产品从脂溶性色素扩展至水溶性色素领域， 提取栀子黄、 花青素等天然色素。 公司产品出口墨西哥、 欧盟等国家和地区。 截至2021年6月末， 公司总资产约为9亿元， 半年销售收入约2亿元(2020 年销售收入约3.9 亿元)， 半年度销售净利润率为26%。

2.3 数据收集

本研究目标是研究农产品加工企业网络嵌入对财务绩效的作用机理。 为了避免得出的结果具有片面性， 以及为了提高归纳出的理论结论的规律性和说服力， 采取Robert K. Yin提出的三角验证法进行验证以提高理论效度。[27]7主要措施是： 第一， 针对同一个问题， 对不同受访者进行访谈获取数据， 如果得出的事实相同就认为可信， 如果不同就进行其他渠道验证事实真实性， 以满足构念效度的要求。 第二， 尽可能采取多种渠道搜集资料， 保证形成的结论“殊途同归”。 研究采取了3 种方式来搜集资料， 比对各种资料之间对同一事项描述的一致性， 以验证结论： (1) 系统搜集了二手资料， 获取有关博浩的研究报告、 媒体报道、 内部资料等文档； (2) 长时间跟踪研究， 从2008 年起开始研究该企业并将观察结果加以记录， 积累了大量一手数据。 (3) 在案例研究小组成员中召开研讨会， 形成初步研究结论。

2.4 数据分析

为了从具体的资料中层层抽象出概念并寻找出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内在联系， 构建本研究的理论模型， 根据收集到的资料， 在培训基础上， 由3人按案例研究的编码规则对数据进行编码。 编码方式采用“开放编码” “轴线编码”和“选择编码”3个层级编码。 3 人编码一致的条目才进入条目库， 否则放弃。[29]本研究首先辨析了博浩网络嵌入的关键要素， 然后， 进一步归纳分析影响财务绩效的机理， 如果发现证据不能充分支撑理论， 就补充资料， 直到达到理论饱和。

3 案例剖析与理论模型构建

3.1 博浩网络嵌入和财务绩效的关键要素分析

博浩网络嵌入有多种表现形式， 通过对资料进行编码和半结构化问卷， 本研究发现了企业网络嵌入方式主要有16 类， 表 1 列举了博浩网络嵌入的主维度、 子维度及典型条目。 依据网络嵌入的两分法， 本研究将其分为： (1) 结构嵌入行为， 表 1 中归纳了9 类子维度， 由于这些活动突显了博浩在网络中的位置、 网络的规模和密度， 所以将其归类为结构嵌入。 (2) 关系嵌入行为， 表 1 中归纳了7类子维度， 这部分活动界定了博浩和外部网络成员所承载的关系内容， 表明了双边关系的强度、 质量和持续性， 所以将其归类为关系嵌入。

表 1 博浩网络嵌入及财务绩效的主要维度、 子维度和典型示例表

表 2 2018年-2020年博浩与行业财务绩效比较表

从表 2 中可以看出， 2018年-2020年期间， 博浩销售净利润率、 净资产收益率和总资产报酬率均高于行业均值， 并且每年比率都在升高， 说明企业财务绩效在逐步提高。 深入分析博浩网络嵌入的两种方式， 不难发现外部网络嵌入的关键点就在于联系过程中形成的特定主体关系。 为了解决发展中的问题， 博浩具有越来越多的外部网络嵌入特性： 其一， 公司初创时只有3 个自然人股东， 至2016年， 股东已经增加至52人， 不但数量扩大， 还吸引了机构股东； 其二， 在采购模式上， 由过去只是自己组织农户采购鲜花加工干花颗粒发展至凭借品牌优势向外采购干花颗粒， 依据技术优势提取浸膏再对外售卖； 在产品范围上， 从过去的只做脂溶性色素增加了水溶性色素业务； 其三， 公司以植物为原料， 利用行业普遍技术、 自主研发技术， 提取用于饲料添加剂、 食品添加剂和工业辅料的植化色素产品， 销售给客户， 客户由国内客户扩张到国外客户； 其四， 业务拓展活动强调与企业外部的供应商、 客户、 研究机构、 咨询机构和政府等相关主体的联系， 并通过网络嵌入的活动为公司获得相应的知识、 社会资源与信息， 因此， 网络嵌入活动为企业创造了价值。 这也与拉薇(Lavie)的网络联盟的观点相符， 从价值创造、 传达和价值获取两方面看， 网络联盟为企业增收拓展了新的视角和结果， 联盟组合中的隔离资源互补能促进联盟企业的价值创造， 但不同网络伙伴之间的价格谈判能力决定了它们的价值获取的能力。[30]

3.2 博浩网络嵌入对财务绩效影响的机理分析

按照财务理论， 提升财务绩效的活动是营运、 投资、 筹资活动管理， 通过增加收入或降低成本提升企业业绩。 但随着数字经济时代到来， 数字驱动、 技术赋能推动公司治理方式发生改变， 激励管理层积极通过网络嵌入构建生态系统， 帮助公司创造价值优势。[31]通过对资料选择性编码分析， 本研究识别出作用财务绩效的机制是： 非研发创新和商业生态系统重构。

3.2.1 网络嵌入活动、 非研发创新和财务绩效

非研发创新是指除研发以外的其他“小改小革”型创新活动， 包括产品或流程技术改进、 引入技术等非研发技术创新活动以及实施组织创新或营销创新等非技术类的非研发创新活动， 采用非研发技术创新的原因主要是研发创新投资大、 周期长、 风险高， 已经满足不了企业需要快速提升财务绩效的需要。[32]博浩通过网络嵌入引入非研发活动增加收入或降低成本费用而影响财务绩效的机制主要有：

第一， 与海归博士合作， 引入植物提取物技术， 将干花颗粒中叶黄素浸膏的提取率由过去的90%提升到97%， 增加了可销售叶黄素总量， 增加了销售收入。

第二， 与种子开发公司合作， 通过优质母本和父本筛选培育优良的杂交种子， 提高鲜花的产量和色素含量。 产量提升， 增加了农户收入， 保护农户利益； 通过种子改良， 让每公斤鲜花的色素含量由过去的约24 克提升到约28 克， 在收购同样鲜花量的前提下， 可售卖的叶黄素总量增加， 通过增加销售收入提升了财务绩效。

第三， 与“土专家”梁工程师等合作， 改进鲜花烘烤技术， 让鲜花中的色素含量在干燥过程中减少流失， 从而增大色素可销售量进而提升销售收入总额。

第四， 业务拓展并购。 2020 年， 博浩并购了博瑞生物， 增加产品品类、 扩大了范围经济并进行产品交叉销售， 在短时间内通过资本的力量进行外延扩张， 扩大销售收入总额。 同时， 缓解了产品单一抵抗市场波动能力弱的风险。

总之， 正如一位公司高级管理人员所说：“近10多年， 公司遇过了多次危机， 但一直盈利， 主要靠的是技术创新和组织变革让我们扛过来， 很多竞争对手因为技术落后， 在疫情中关闭了。”(1)2021年9月， 于公司访谈高管所得。

3.2.2 网络嵌入活动、 商业生态系统重构和财务绩效

在互联网和数字技术推动下， 企业的价值创造和获取不再拘泥于重构新商业模式， 而是与价值共创者共同打造商业生态系统， 这已成为目前以及未来商业实践的基本途径。 商业生态系统指多边合作伙伴为了达成系统核心价值主张的商业化以及聚合而成的匹配参与者之间互补的结构安排。[33]博浩通过网络嵌入进行商业生态系统重构而影响财务绩效的机制主要有：

第一， 与合作农户制定生产规则， 以规则规范产品标准化和品质化优势。 创设一个网络体系内所有成员必须遵守的规则， 统一由企业向农户提供种子(成本价)、 统一育苗和种植技术标准、 统一肥料供应、 统一收购， 统一按一个品牌营销， 规则中明确了对违规者严格处罚的措施。 因为生产规则统一， 从农户方看， 鲜花产量大幅度提高且企业保护收购价格稳中有升， 农户种植收益比当地优势农作物(烤烟)有赚头， 所以农户喜欢与公司合作种植鲜花。 从企业方看， 企业负责种子繁育、 病虫害防治、 鲜花烘干、 色素浸膏提取、 营销等具有独特能力的核心业务， 将种植环节交由农户。 合作农户提供种植鲜花所需的土地及劳动力等生产要素资源， 承担种植、 采摘鲜花等工作， 尽管博浩与农户的契约关系没有将农户置于企业的实体边界之内， 但是通过强化企业与上游农户之间的利益联结， 将农户置于价值共创网络的虚拟边界之内， 形成准纵向一体化经营模式， 缓解了交易双方的机会主义行为， 同时降低了交易成本。[34]在此模式下， 博浩通过管理资源和关键技术整合， 进行轻资产经营， 在较短时间内减少了固定资产投入， 使得盈亏平衡点下降， 进而实现行业内规模经济， 获得了可持续的成本竞争优势， 同时， 通过对该模式迅速复制利用， 在多地成立同类业务的子公司进行横向扩张， 增加了产品销售数量， 扩大了销售收入总额。 在公司提供的工作总结中， 有这样的表述：“农户是企业最重要的合作者， 如果没有农户种花， 企业的设备将变成破铜烂铁。 在农产品加工公司， 农户利益第一， 没有农户利益， 股东利益和客户利益就没有立足之基。”(2)2021年9月， 于公司调研时公司提供的资料。

第二， 与农科院合作开发防治万寿菊虫害等植物农药， 降低了万寿菊的病虫害， 稳定了农户的鲜花产量， 直接降低了农户的生产成本， 间接降低了博浩的鲜花收购成本。

第三， 与化肥生产厂商合作， 根据测土配方， 配置氮磷钾、 微量元素等含量适合万寿菊不同生长阶段的专用肥， 利用大规模采购优势按成本价转售给农户。 一方面， 降低了农户种植成本； 另一方面， 提高了万寿菊鲜花产量， 间接降低了博浩的鲜花收购成本。

第四， 通过网络嵌入， 引入进出口银行为买方提供买方信贷， 缓解了买方资金约束， 为买方分担了产品销售单价。 比如， 公司在墨西哥的客户， 习惯用商业信用购买货物， 但从博浩方面看， 如果采用信用销售， 资金收款期长， 资金占用成本高， 而且收不回款项风险高， 必然会导致提升产品售价弥补所承担的风险， 但售价高又会降低销售量。 公司与进出口银行合作， 银行凭借风险管理的优势， 对墨西哥的客户进行了买方授信贷款， 客户获得资金及时支付给博浩。 因为有银行分担了风险， 就可以使公司降低产品售价， 从而吸引了大量墨西哥客户采购公司产品， 增加了销售收入总额。

第五， 与分销商合作， 通过需求联结进行资源编排， 扩大了产品销售量， 增加了收入总额， 同时， 提升了公司的品牌知名度。

第六， 通过协调网络成员利益分配机制、 引入高水平中介机构为公司服务， 降低了交易成本， 间接提升财务绩效。

3.2.3 理论模型

通过所选案例对财务绩效影响的因素和机理剖析可知， 网络嵌入对财务绩效提升有正面影响， 作用机制主要通过非研发创新和商业生态重构两条渠道进行。 资料编码故事线显示， 当公司非研发创新、 商业生态网络重构与网络合作伙伴需求匹配性高时， 能为网络成员共创价值， 这时网络嵌入才会促进企业财务绩效增加； 当公司非研发创新、 商业生态网络重构与网络合作伙伴需求匹配性不高时， 会产生网络负效应， 降低公司的财务绩效。 依据这一逻辑， 可构建如图 1 所示的网络嵌入对财务绩效影响机理的理论模型。

图 1 网络嵌入对财务绩效影响机理的理论模型

在图 1 中， 影响企业财务绩效作用机制主要通过两种方式实现： 一种是“降成本方式”。 在采购端， 通过引入技术和组织创新， 在网络嵌入企业供应链管理的能力支撑下， 减少采购原材料积压， 加速资金周转， 降低生产成本； 在生产端， 通过非研发技术创新， 将资源整合为一个系统， 动态采集物料、 生产过程、 质量、 设备的数据， 探索最高效率的生产模式参数， 按最优模式参数生产， 如果在生产中遇到问题， 及时邀约内部专家、 外部技术顾问一起解决， 通过生产效率提升降低生产成本。 另一种是“增收入方式”。 在生产端， 通过非研发创新， 增加了产品品质， 同时， 从原料中获得更多可售产品产量(如案例企业在技术改进前， 干花颗粒中的100克叶黄素只能提取出90%， 后因技术改进， 可提取率达到97%， 增加了7%的可售叶黄素)， 在价格不变的情况下增加了收入； 在销售端， 进行营销创新， 通过网络嵌入的第三方为客户“买单”， 分担部分销售价格(企业产品总售价不变， 只是售价被分为了两部分， 一部分由消费者支付， 一部分由第三方支付)， 降低了消费者支付价格， 增加消费者剩余， 吸引消费者购买更多产品， 在总价格不变的情况下增加企业营业收入。 至于网络嵌入的第三方为什么愿意参与为消费者分担价格“买单”， 他们有的是为了广告， 有的是为了获取客户信息， 有的是为了交叉销售， 还有的是政府产业部门产业支持行为。

4 研究结论和启示

4.1 结 论

本研究以网络嵌入理论和财务理论为视角， 通过对博浩案例的剖析， 探讨了农产品加工企业网络嵌入与财务绩效的关系， 揭示了网络嵌入影响财务绩效的机理， 具体有如下发现：

第一， 农产品加工企业主要的网络嵌入有16类， 按照网络嵌入两分法， 可以将其分为结构嵌入和关系嵌入， 结构嵌入主要包括组织农户种植等9类， 加工企业在网络位置中处于核心地位； 关系嵌入主要包括规范生产秩序等7类， 由于农户是风险规避者， 企业没有将其通过股本纽带联结成紧密的利益关系， 而是通过关系契约， 靠网络伙伴信任关系联结双方利益。

第二， 农产品加工企业网络嵌入对财务绩效的影响机制主要有： 非研发投入和商业生态系统重构。 非研发投入作用的机制主要是通过技术改进或者非技术改进， 缩短产品开发周期， 降低生产成本， 或者改进效率增加收入总额进而增加财务绩效； 商业生态系统重构发挥作用的机制是引入价值互补的第三者为企业“买单”， 从上游合作伙伴看， 通过网络嵌入第三者， 经过资源编排， 为公司降低生产成本； 从下游合作者看， 通过网络嵌入第三者， 经过资源编排， 为客户分担产品的购买单价， 增加消费者剩余， 吸引消费者购买， 扩大销量而增加销售收入总额进而增加财务绩效。

4.2 启 示

农产品加工企业通过网络嵌入构建的准纵向一体化经营模式， 是介于企业和市场之间的跨组织制度安排， 这种制度安排通常具有高度的地域性伙伴特征、 技术特定性、 经验积累效应， 这种农业产业化发生作用的机制主要是通过非研发投入和商业生态系统重构将企业与第三方捆绑在一起， 形成一种稳固的关系契约， 网络成员之间形成资源共建、 规则共治、 成果共享的内生发展， 最终改变企业财务绩效目标的实现。

对于加工企业的管理者而言， 应充分认识到非研发活动和商业系统重构在其财务业绩提升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第一， 要重视非研发活动嵌入对财务绩效的影响。 对于农产品加工企业而言， 大部分企业总部位于接近农产品种植或养殖区域的农村， 很难吸引高水平或高学历的人才， 研发创新非常稀少， 只能依靠改造技术、 引进技术、 消化吸收技术以及营销创新和组织创新等非研发创新提高生产率， 作为提升财务绩效的有效创新手段。 因此， 企业在进行创新资源配置时， 应当结合企业自身的人才储备和技术水平， 以提升财务绩效为目标， 充分利用非研发创新给企业带来的优势， 探索出适合本企业发展的独特创新模式。 第二， 审视自身在“立农为农”网络中的价值和地位， 进行“降成本式”和“增收入式”的资源重新编排， 深入研究产业链中网络嵌入各方之间的关联价值逻辑和交易结构， 打造全产业链， 共同创造网络价值， 实现企业财务绩效提升。 具体建议是： 第一， 通过延长产业链、 提升价值链， 将企业蛋糕做大。 即农产品加工企业利用二产联结一产、 三产的优势， 走一二三产融合发展的路径， 通过发展方式改变， 将企业经营根基立足中心镇、 物流节点， 通过推动农产品初加工、 精深加工， 围绕产业链部署企业的产品、 品牌和市场， 实现企业掌控的农产品多元化开发、 多层次利用、 多功能增值。 第二， 优化与企业相关者的利益链， 拓宽增收链， 切分好蛋糕， 促使农村、 农民走向共同富裕。 即用生态网络思维重新审视企业前端的农业研发、 育种、 生产等环节， 后端的储运、 营销、 品牌、 消费、 体验、 服务等环节， 乃至企业的整个生态系统， 评估企业网络嵌入关联方的价值量， 发现网络关联价值第三方的关联价值所在， 哪些合作伙伴能为企业降低生产成本“买单”， 哪些合作伙伴能为增加的消费者剩余“买单”， 打通企业产业链上中下游环节， 优化企业供应链水平， 实现信息共享， 促使企业产业链全环节效率提升、 全链条价值增值， 充分开发企业所在的农业产业链中的经济、 生态、 社会和文化价值功能， 为企业、 农村和农民创造更多的财务绩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