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学汉

1984 年农历三月初，我刚从部队退伍还乡，母亲就开始张罗我的婚事，那时男女青年谈对象大多是通过媒人介绍，经双方父母认可，交往两三年后，办理结婚证，择良辰吉日，拜堂成亲，摆酒设宴请双方的亲戚朋友共同见证。

我幼年失怙，靠母亲拉扯长大，家里贫穷，又不善言语，给我说媒的人很少。母亲对我的婚事很是着急。有一天，母亲曾经委托的一个媒人来我家，介绍花滩公社贯山大屋的一个姑娘给我，择定于三月初六上午见面，地点就在媒人家里。我在一旁听着，我娘和媒人商量，也没有问我的意见，但我看出我娘和媒人挺高兴的。

我娘让堂哥学林陪我一同上媒人家。那天小雨绵绵，我上身穿着退伍军装，下身穿着蓝色裤子，脚上穿着雨靴（我妻子至今还记得我的这身打扮，就像老农赶二月初八集市买牛的装束），撑着雨伞，踏着泥泞不堪的小路，沿着一条小溪，穿过山坳，大约走了三里地，到了媒人家里。媒人家的门开着，我们进了屋，可媒人并不在家，也没有见到女方及女方父母。我堂哥学林就向隔壁邻居打听这家女主人去向，邻居回答：“可能是在花滩赶集。”我和堂哥等了许久不见她回来，便原路返回。两人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堂哥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媒人也真是的，今天不能见面，应该事先说一声，让我们白跑了一趟。”我没有搭理堂哥，也不想多说话，心里闷得慌。回到家里我娘问我：“见面了？女方意见怎样？”我说：“女方没来，没见面。”

媒人得知我们到过她家里，便火急火燎地赶来说：“本来约定好今天见面，谁知道女方听别人‘打破（说闲话）就不来见面了。我没有及时通知你们，我今天在花滩赶集，想给你介绍花滩街上邓家的女孩，谁知道早几天有人说媒了。”我听着，觉得这个媒人讲话不靠谱，也是一肚子气，今天相亲，连女方的面都没有见，就被拒绝了，想來想去真是好丢人。于是我情绪激动地对媒人说：“我们现在去女方家，见见这个女孩和她的父母。”

媒人一听我这样说，立马表态说：“好，我们现在就去！”我还是穿着雨靴，拿一把带“钩”的雨伞，上身穿军装，下身穿着蓝色的裤子，把上午准备见面的礼品一同带上，包里又多备了几包香烟。这次我也没有再请堂哥作陪。我沉默地跟着媒人在河堤上一步一步向前。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没有预想此行的目的和结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往前走。可能心里还在想上午的事，就是想见见这个女孩，同意不同意见面再说，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就否定了我，我不甘心，不服气。

走过防洪堤，路过花滩拦河坝发电站，再翻两座小山就到了贯山大屋。我清楚地记得女方家门口有几口鱼塘相连，我们还在塘堤上行走，女方的父母就猜到是我们来了，进到女方家，他们正在吃午饭，女孩见我们到来，立马溜走了。女孩的母亲忙问，吃过饭没？我没有等媒人回答，就如实说：“没有吃午饭。”这位刚见面的女方母亲，也就是我现在的岳母娘，听说我们没有吃饭，赶紧去做饭做菜。我便抢先说：“不用再做菜了，就吃桌上的菜吧。”我岳母娘坚持不让，没多久菜上桌了，我岳父问我，喝酒不？我说喝一点，于是给我倒上一杯米酒。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肚子也在闹革命了。我狼吞虎咽地连吃两碗米饭，把三两酒也倒进肚子。这时窗台边，禾塘上，来了好多男女老少看热闹的人，那时候称“看新姑爷”。

我放下碗筷，从口袋里取出香烟来敬大家。在农村新姑爷敬香烟都是有讲究的，需要双手托举，用食指大拇指把一支香烟平放托举敬奉客人，不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抽烟的不抽烟的都要敬到，敬烟过程中，别人都在观察此人是否能干和礼貌待人，他们背后还会私下评论的。我敬完一轮香烟，他们并没有想离开，还是不停地围观我，看得我有点不自在，于是我再次敬烟，这群人还是没有散去的意思，我干脆拿来一把椅子，坐在椅子上让大家看个够，就这样有一部分人陆续散去。

晚上，我随岳父岳母到邻居家，这家主人是原花滩公社书记，也姓黄，退休在家。我在他家一张八仙桌前落座，黄老给我倒了一杯热开水。我岳母把门关上，屋里只有四个人。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样，心有些忐忑不安，但我还得保持镇定。黄书记有话要对我讲，岳父岳母坐在一旁，也许他们事先商量好了。黄书记开口说：“小汤，今天小黄（指女孩）和你岳父岳母没有来见面是有原因的。”我当时只是点头，并小声回答“嗯”，黄老书记又说：“听别人说你娘，在地方上不得人和，地方上对她评价不太好！有一年你家种荸荠，已经挖过了，而且荸荠的农田已经灌水，准备作秧田，邻屋场几名小孩路过，下田用脚踩了几颗荸荠，你娘骂了人家，还收缴别人家孩子的荸荠……”我听得一头雾水。当然就心里明白，黄老书记这么讲，可能是有意测试我。我不慌不忙地回答说：“在我的记忆当中，不曾有这类的事情发生，当然喽，那时候我还小，也不可能知道所有事情。若真有此事，是我娘做得不对，今天我代我娘向他们致歉，说声对不起！”黄老书记也没有作出评价，我的岳父岳母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我的一言一句、一字一音，听得非常专注。接着黄老书记又问我对女孩子的态度，我这样回答：“只要小黄（女方）愿意嫁给我，我会真心对她好，一生一世对她负责！”话虽不多，但黄老书记和岳父岳母再没有提出新的话题，也许这两个问题的回答，让他们感觉满意了。我们便向黄老书记致谢离开。当我开门的一瞬间，只见门外窗外看热闹旁听的有十几个人，我岳母娘风趣地说：“你们这些姑婆，在这听什么呢！”然后大家就一窝蜂散开了，各自归家。

这次相亲，完全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后来，我们通过一年多的交往，决定组建自己的小家庭。结婚后第二年，我的大儿子出生，1989 年，我的次子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