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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政委二三事

2023-03-24张聿温

党史博览 2023年2期
关键词:王海空军笔者

■张聿温

1959年, 朱光在北京

空军的战友都知道,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空军,“王海朱光”是一个响亮的称谓,是空军军政最高首长的指代,也是两人团结和谐、风清气正、求真务实的标志。

王海是空军司令员、党委副书记,朱光是政治委员、党委书记。他俩都是山东人,性格特征却明显不同。胶东烟台的王海急躁,快人快语,正直豪爽,犹如一团烈火;泰安长清的朱光温和,老成持重,儒雅敦厚,恰似一泓秋水。王海一直是军事干部,朱光则长期做政治工作和机关工作。朱光年龄、资历均长于王海。他1938年参加革命,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八路军。曾任抗大一分校二校指导员,第二野战军17军干部科科长,总干部部空军干部处处长,总政干部部副部长,空军军政治委员,军区空军副政委,总政干部部部长,中央军委纪委副书记等职。1985年7月,中央军委下达命令,让朱光和王海搭班子担任空军军政主官。

那时笔者是空军机关一名处级干部,虽然因工作关系和他们鲜有直接接触,但耳闻目睹,听指示传达,学文件讲话,还是能体会得到他们强烈的事业心、责任感,以及他们高超的领导艺术,独特的工作方法和高尚的人格魅力,从而受益无穷。

实事求是,勇于担当

朱光政治上的敏锐性和原则性,以及实事求是、勇于担当的作风品格,事例很多。其中,当时就听说和事后才知道,而且印象深刻的,有以下几件:

部队的精简整编,反复进行过几次。1980年9月那次,空军专机师(航空兵第34师)改为空军独运团(航空兵独立运输团),仍为正师级单位,但别别扭扭。因为下辖6个正团级单位,编制名称不够科学,干部的职务等级也不好划分,部队反应强烈,编了顺口溜:“团管团,股管股,干部大小看括弧。”朱光了解到这一情况后,经与主管领导同志商定,责成空军机关有关部门进行调研,提出具体建议,并主持空军党委常委会,研究提出将航空兵独立运输团恢复为航空兵第34师的意见,按正常程序上报总部。此举在普通人看来,是有一定风险的:一是弄不好会被说成否定前人;二是弄不好会被说成走回头路;三是一旦军委不认可,将损害个人威信。但朱光没有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结果,他的努力没有白费。1988年3月4日,中央军委下发通知,同意恢复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航空兵第34师番号。

1992年,部队进行调整精简。原为兵团级别的军区空军机构的降格问题,成为热点和焦点。围绕等级确定,朱光几次主持空军党委常委会议进行研究,认为空军作为技术军种与陆军相比,有其特殊性,将军区空军定为副大军区级更加符合部队实际,更有利于空军全面建设。但是,空军多次向总部机关反映无果,并且上级已经明确将军区空军降格为正军,甚至下发了文件。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朱光和空军其他领导依然认为,正确的意见要敢于坚持,要真正体现为部队建设负责的精神。朱光不离不弃,在多次向总部机关反映意见而未得到解决后,又与王海司令员一起,于当年9月下旬去北戴河,当面向军委副主席杨尚昆汇报了空军的意见。杨尚昆听进去了,答应进行研究。后来,中央军委专门下发通知,确定军区空军的机构级别为副大军区级。这样,军区空军司令员、政治委员的职级待遇和机关部处长的副师级待遇都解决了。

更重要的事例还有大胆解放思想,抓住千载难逢的机遇引进先进装备。朱光上任后那几年,世界政治、军事格局发生剧烈改变,战争形态也出现质的变化。他和班子成员敏锐地把握时机,把空军装备建设放到长远性、战略性位置,于1990年6月进行专题研究,决定报请中央军委从苏联引进第三代战斗机、先进运输机和防空导弹系统,尽早组织力量研制歼-10飞机,以进一步提高部队战斗力。空军的报告,很快得到中央军委和国务院的批准。至1992 年底,引进的苏-27飞机、伊尔-76运输机、S-300地空导弹系统等新一代高科技武器不但陆续装备部队,并逐步形成战斗力,而且有力地促进了中国空军的自主武器研发。历史的机遇稍纵即逝,如果不是王海、朱光高瞻远瞩,及时决策的话,后来有没有机会就很难说了,而缓过劲来的对方的要价则肯定水涨船高。他们的历史性决策,经受住了实践的检验。

王海、朱光退出空军领导班子后,新班子上任,继续在此前基础上进一步推进高科技装备的引进工作。有一次中央和军委领导同志接见参加空军党委全会(扩大)的同志后,在人民大会堂北大厅临出门过道的沙发上,新任空军政治委员丁文昌和空军副司令员林虎,一起向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华清汇报新装备引进和国产化工作。林虎用手比画着主讲,丁文昌偶尔补充,刘华清听得很认真,问得也很在行、很仔细,并作了相应指示。笔者和新华社一位记者扶着沙发,站在旁边倾听,前后约半个小时。当初得出的强烈印象是:林虎不愧为飞行干部,各种机型、数据、优劣如数家珍;刘华清也不愧为留过苏的开国少将,视野开阔,知识面广,现代化意识强。他们对空军引进装备的质量、性能以及国产化不但相当重视,而且并不陌生。

笔者与朱光在工作上的两次交集

朱光在任上时,笔者与他工作上的交集仅有两次。他并不认识、也不知道笔者。一次是1986年初,新任空军副政委高兴民提议创办一个主要面向飞行人员的刊物《中国空军》 杂志,得到他的大力支持,他要求要办就要办好。笔者受命参与创办。经过研究,杂志创刊号要发表朱光政委的署名文章作为“代发刊词”。文章由笔者代为起草,题为《办好〈中国空军〉,促进空军建设》。报社领导上送后,朱光没有作任何改动,就画圈将发刊词退回了,意思是可用。于是,杂志创刊号顺利出版。为此,笔者还骑车跑了趟解放军报社,送去笔者写的《中国空军》 杂志创刊的新闻稿。次日,《解放军报》刊登了一条百字简讯,重要的是里面保留了朱光发表“代发刊词”的内容。

另外一次是涉及笔者本人是非荣辱的一个上级批件,朱光在上面画了圈。首长画圈,一般含义有二:或是仅表示知道了,或是表示同意。事情大体经过是:高兴民副政委要《中国空军》杂志宣传空中反劫机的“英雄机组”事迹,于是笔者写了篇稿子登了出来。《追求》杂志看上了,要求转载,笔者经过请示政治部分管领导,获得同意。 《追求》 杂志转载后,又被《解放日报》主办的《报刊文摘》转载,结果引起轰动。谁知某部门领导看到后不悦,指责此稿“泄密”,搞得他们“很被动”,状告到总政。总政治部主任余秋里作了批示,要求空军“严肃处理”。空军接到总政的批件后,朱光政委、高兴民副政委都画了圈,作了批示,要求空军报社“严肃处理”。在这种情况下,笔者没有着慌,而是实事求是地写了份情况说明,坚持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过错。最后不了了之,有惊无险。朱光、高兴民究竟是怎样具体研究的,笔者不知道,但笔者相信他们一定出于公心,实事求是,并尽力保护了自己的干部。

所有这些,正如朱光在回忆录《我的人生之路》 中所说:“我经常讲,作为党和军队的高级干部,必须全面贯彻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真正做到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对上级领导和机关一定要尊重,但不能盲从,尤其是事关部队建设的重大问题,要敢于认真负责地提出意见和建议,为首长决策提供真实科学的依据。”

因参与处理“海军问题”遭受磨难

朱光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早在1959年8月中旬,军委扩大会议在怀仁堂分会场组织批判彭德怀所谓“反党集团”,朱光作为两位大会记录者之一,看尽了人间百态,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忆。他在总部机关工作那么多年,与周恩来、邓小平、罗荣桓、叶剑英、杨尚昆等党、国家和军队领导人都有过接触,亲身经历了许多重大事件,也学到了不少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丰富的经历,沉稳的性格,严谨而实事求是的作风,加上勤奋学习、深入思考,使得他在工作中尤其是重大时刻、紧要关头能够登高望远、深谋远虑,从而正确抉择,科学决策。

朱光是“三八”式老革命,开国大校,1988年9月军队恢复军衔制,他被授予中将军衔。当时,中央和军委首长要求从严控制上将军衔的数量,全军大区正职领导中与朱光资历差不多的人数比较多,除取消军衔制时已是少将军衔的大区正职和个别同志外,均没有授予上将军衔。朱光对这种安排没有任何怨言,也从来没有提过个人意见,后来军委副主席刘华清到空军检查工作时,想对朱光没有被授予上将军衔作个解释,他请求刘华清不要讲。他是真正看重事业而看淡个人名利的。

1992年11月,朱光因年龄到杠退出空军领导班子后,又到全国人大内务司法委员会担任副主任委员,干满一届后离休。这样,他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了,笔者也就可以坦坦荡荡地和他交往而不用担心别人的议论了。记得有天晚上,几位朋友在崇文门附近一家火锅店吃饭,范围很小,试着邀请了一下他和夫人安阿姨,老两口带着女儿愉快地到场了。那晚吃饭在座的朋友都非常高兴,老首长还分发了他的名片。他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相信会永远留在朋友们的记忆中。

有一年春节,笔者去朱光家中拜年,闲谈之中不知怎么谈到了“文革”,谈到了他去海军处理问题。朱光见笔者对那段历史略知一二,也感兴趣,便放开讲了一些,让笔者了解了“文革”中海军斗争的更多内情,也了解了“文革”中他的悲惨遭遇。

1965年12月8日至15日,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秘书长、总参谋长的罗瑞卿被打倒。1966年5月4日至26日,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判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反党集团”。5月23日,彭、罗、陆、杨的职务被撤销。几天之后,5月27日,海军召开党委三届三次会议,6月17日转入党委扩大会议,批判、肃清所谓“罗瑞卿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罪行和流毒”。根据军委副主席叶剑英指示,总政派朱光(干部部副部长)、刘德裕(组织部副部长)和莫阳(叶剑英办公室主任)组成工作组,参加海军的会议。在会议过程中,李作鹏等人将矛头指向萧劲光、苏振华,诬陷他们是罗瑞卿在海军的代理人,妄图乘势打倒他们并取而代之。工作组及时向叶剑英报告了会议出现的异常情况,军委即召开由贺龙、陈毅、聂荣臻、徐向前、叶剑英五位元帅出席的常务会议,对海军形势进行研究,认为李作鹏等人的做法是错误的,应立即进行纠正。朱光等三人列席了这次军委常务会议。会后,叶剑英到海军,批评了李作鹏等人的错误,阻止了他们的不良企图。工作组随即撤出。但是,李作鹏等人随即向在大连养病的林彪告状,得到了林彪的支持。林彪一个元帅就推翻了贺龙、陈毅等五位元帅的意见,可见林彪发话的分量之重和炙手可热,当时其接班人地位已经呼之欲出。后来,有林彪作后台的李作鹏等人在海军得势前后5年多,直到“九一三”事件发生,林彪在蒙古温都尔汗折戟沉沙。

朱光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参加海军会议的正常组织行为,竟成了他的“罪行”,后来因此遭到打击迫害。

1967年1月,上海刮起“一月革命”风暴,全国性的夺权和“全面内战”开始。针对出现的混乱局面,军队随后开始了“三支两军”工作。当年5月,根据中央指示,总政选派朱光到中央组织部任业务组组长。按照规定,业务组不管运动,只管业务,主要是管好档案,保证中央使用档案,并保证档案的安全。这一工作的极端重要性,不言而喻。朱光到中组部担任业务组组长时,康生分管中组部工作。这期间,有个插曲:中办主任汪东兴在他办公室向朱光交代,要中组部给高岗夫人李力群发生活费。那时被打倒的老干部的工资,一律冻结。朱光立即交代中组部机关给李力群办了,并报告了汪东兴。这一特殊关照,显然不会仅仅出自汪东兴的个人意见,这倒是耐人寻味的。

朱光在中组部工作两个月后,海军造反派写信诬告他执行了错误路线。康生批示:“交群众批斗。”朱光当即被揪到海军招待所接受看管批斗。1967年10月25日,康生在接见中组部、中监委的同志时又讲,朱光“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保护苏振华,反对‘李王张’”。由此,对朱光的打击迫害进一步升级了。在1980年第77号中共中央文件附件三《康生在“文化大革命”中点名诬陷的人名册》中,有朱光的名字。朱光离开中组部后,40军政委郭玉峰接任业务组组长,后当了中组部部长,被选为中央委员,一时风头甚劲,后因犯有严重政治错误,被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对此,朱光深有感触地说:“现在看,我离开中组部,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朱光被海军造反派关押批斗一个月后,又被另一个造反派揪去批斗了一个月,然后又被总政造反派关押。他的领章帽徽被扒掉,人身自由被限制,遭到轮番批斗。不仅他个人遭受苦难,全家也受牵连,被弄得四分五裂。从1967年9月到1970年5月,他遭受打击迫害近三年时间。

1983年春节,朱光陪同总后勤部部长、开国上将洪学智到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家中拜年。一见面,萧劲光就说:朱光同志你受苦了。朱光回答说:萧司令员受的苦比我还大。两人谈了当年参加海军会议的一些情况。朱光对萧劲光的关心表示了感谢。

本文作者和朱光(左) 在天安门城楼上

永远的歌声——《在太行山上》

1999年国庆大阅兵,空军空中梯队预演时,在天安门城楼上,笔者又见到了朱光。老首长身体很好,心情也很好,他坐在城楼正厅休息室的椅子上,我们闲聊了一会儿。笔者提出和他合个影,他微笑着点头,于是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

此后,笔者和妻子几次去过朱光空军大院东区的家,看望他和安阿姨。每次老两口都热情接待,亲切交谈。2018年冬的一天下午,笔者去他家中看望。几年前笔者已搬出空军大院,按约定时间等候了20分钟。他从楼上卧室下来,一进会客室门就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睡着了,让你久等了。”笔者说:“首长,您客气,这没有什么呀,反正我也没有事。”但他还是一再表示歉意,文明礼貌的情景让我感到不好意思。那时,安阿姨已经去世几年了。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无论对谁,都一以贯之,直到终老。笔者呈上自己刚出版的《我与〈空军报〉》一书请他指正,里面收录了笔者与他在天安门城楼上的照片。他看了很高兴,又翻看目录,见里面有历史内容,便兴致勃勃地谈起“文革”前夕他作为总政工作组成员参与处理“海军问题”的情况。根据笔者的记忆,他曾先后三次和我聊过,可见“海军问题”对他刺激之大、印象之深。

朱光的身体,向来很好。他的生活极有规律,比如每周下午和工作人员唱两次卡拉OK,每次不超过两个小时。直到他去世前两三个月,还一直在唱歌。其中,他最爱唱的是《在太行山上》:“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铁壁铜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那歌声,与其说是娱乐,是养生,不如说是怀旧,是追忆那波澜壮阔的斗争岁月。

2021年11月16日,朱光在北京溘然长逝,享年100岁。遵照他的遗愿,加之疫情期间,只有家人、身边工作人员和家人通知的极少数亲朋好友,前来和他作最后的告别。在空军总医院地下室一间不大的告别室内,气氛凝重、肃穆,没有花圈,没有挽联,没有低回的哀乐,只有轻轻的《在太行山上》的歌声反复播放,那是他生前的至爱。

2020年8月王海辞世时,朱光提出要去参加遗体告别,送老战友最后一程,但是被家人和组织上坚决阻止了。因为担心他年事已高,经不起强烈的精神刺激,而且当时疫情正凶,不容聚集。时隔一年多,朱光也走了。在笔者看来,王海、朱光的相继辞世,不仅是两颗将星的坠落,也不仅是两个生命的结束,而且是空军一场活剧的谢幕,一个时代的终结——这当然是从一定意义上而言的。

王海、朱光的名字,将永远闪耀在空军的史册上,永远留驻在空军老兵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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