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畅（南京市博物馆，江苏 南京 210004）

青铜器是我国传统文化的艺术瑰宝，是承载我国古代文明的重要载体，具有很高的宗教、文化价值，尤其是商代时期的青铜器，这一时期是我国青铜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极具研究意义。青铜器表面的纹饰是古代文化美的一种表达方式，是古代社会政治生活和思想活动等的真实写照，对青铜器纹饰的研究，可以更好地了解当时的社会生活，因此，对青铜器纹饰的研究非常有必要。

一、商代青铜器纹饰的特征

“纹”字的渊源可以追溯到“文”，“文，画也。”所谓“纹饰”，就是指图案样式，青铜器纹饰主要指青铜器表面的图案和样式，商代青铜器纹饰在纹饰元素方面体现了写实与想象的统一特征，在纹饰的组合方面体现了有序与无序的和谐特征。

（一）商代青铜器纹饰的元素特征

商代青铜器纹饰，主要可以分为几何类纹饰和动物类纹饰两类。无论是几何类纹饰还是动物类纹饰，都是在现实生活基础上的进一步美化，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体现。

1.几何类纹饰

几何类纹饰是在青铜器生产过程中因为随机因素产生的，是在制作的过程中所遗留的痕迹，比如在捏制的过程中留下的指纹痕迹就成了云雷纹，轮制的过程中产生了弦纹。云雷纹可以分为云纹和雷纹，二者都呈现线条回旋的样式，只不过云纹的线条是圆形。而雷纹的线条呈现方折角的特点。云雷纹在商代青铜器中或者作为主要纹饰，或者与兽面纹结合形成复合纹饰。弦纹是一种相对简单的纹饰，呈现若干条粗细不一的平行线条的样式，这种样式来源于陶器的轮制法。商代青铜器的使用是对陶器技艺的承袭。在商代青铜器的几何纹饰中既有与自然景物的关联，也有生产过程中的随机因素。随着人们生产能力的提高，人们将这些随机样式进行保留和改造，创造出了多种多样的纹饰样式。

2.动物类纹饰

动物类的纹饰有写实类的鹿纹、牛纹等，有想象类的凤鸟纹、兽面纹等，想象类的动物纹饰貌似奇特，但都有迹可循，可以从动物文化中找到源头。商代青铜器动物纹饰中最典型的是兽面纹，即饕餮纹。饕餮在很多文献中都有记载，显著特征为“有首无身”，而饕餮纹却与饕餮的样貌不符，饕餮纹中的饕餮图案有身有首。从内涵角度来讲，文献中的饕餮是恐怖形象的代表，且出现的形象大都是负面的。而饕餮纹的图案样式并不恐怖，且大都应用在森严的祭祀场景，从这个角度来讲，饕餮纹并没有固定为先入为主的恐怖可憎印象。饕餮纹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关于饕餮纹究竟从何而来，我国学者分为了两派，一派认为饕餮纹是与现实的动物相关的，饕餮这种动物是客观存在的，或者是某些动物的变体，一派认为饕餮纹是没有现实原型的，是一种创造的形式。无论饕餮纹从何而来，大部分学者都认同饕餮纹更多反映的是一种图腾文化，是保护神的化身。饕餮纹是商代人的神祇信仰，虽然没有明确指向某个动物，但却能够反映商代人崇拜的图像轮廓，体现饕餮纹的威慑力。

云雷纹

弦纹

（二）商代青铜器纹饰的组合特征

形式的排列方式是展现美的重要方面。商代青铜器纹饰之所以具有审美的艺术性，其在组合中的对称性、节奏感、创造力是重要原因。商代青铜器纹饰会呈现各种纹饰的组合，这种纹饰的组合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具有对称和谐的特征。以饕餮纹为例，饕餮纹以鼻梁为中轴线，分为对称的两半，具有典型的对称性特征，其他的如鹿纹、牛纹也是如此。青铜器纹饰看似无序的组合实际上反映了商代人对于天地人秩序的一种理解，他们将写实类纹饰与想象类纹饰组合在一起赋于青铜器上，反映了他们对所生存的世界秩序的解释和期待。如青铜器的上面为饕餮纹，下面为蝉纹，饕餮纹为神秘的天的象征。而蝉纹为现实存在之物，二者融合在一起毫无违和之感。商人将自己的秩序反映在青铜器的纹饰上，是现实、信仰与想象的统一，通过对现实万物的观察，对其进行加工，赋予其独有的象征意蕴，以表达情感寄托和期盼。

二、商代青铜器纹饰的审美风格

关于商代青铜器的审美风格，郭沫若总结为凝重结实的风格，鲁迅总结为热烈的风格，而最具代表性的是李泽厚总结的狞厉风格。李泽厚认为，商代的青铜器具有一种狞厉的崇高之美，这种美来自神秘恐怖的形式与历史力量的结合。商代的青铜器的审美风格在不同时期呈现了不同的特点。

（一）商代早期

商代早期，青铜的铸造工艺还处于发展初期，此时青铜承接了陶瓷的特点，纹饰相对比较简单和朴素，装饰相对比较单调，空白的地方较多，在表现形式上只是单层凸起，没有层次性。此时，商代刚刚建立，在思想文化的建设方面尚处于初期，还没有形成精神上的统一信仰。因此，在青铜器的铸造上也没有展现较深的思想底蕴。这个时期青铜器的纹饰以简单质朴为主，反映了商代人此时思想和认知的简单和朴素。以饕餮纹为例，这个时期的饕餮纹只有一双眼睛而没有其他部分，结构非常简单。

（二）商代中期

商代中期，青铜的铸造工艺得到了显著的发展，青铜器的纹饰开始逐渐多样化，纹饰开始具有了层次性，出现了二重纹饰，更加具有审美性和艺术性。此时的纹饰以饕餮纹为主，以其他纹饰作为衬托，饕餮纹更加突出目纹，眼睛的比例大，囧囧有神，粗细线条都有，更加突出神秘庄严的氛围，体现了商代人对自身生命和世界的探求。同样以饕餮纹为例，这个时期最多的纹饰是饕餮纹与云雷纹结合的浮层饕餮纹，饕餮形象更加精细立体，但头部和躯干的纹路并不明显，尾部上下弯曲分开，主要构成部分为排列整齐的羽状纹和繁多密集的雷纹。饕餮纹两边如果装饰了鸟纹，那么兽的尾巴就呈现向上卷曲的形态。

（三）商代晚期

商代晚期，青铜的铸造工艺发展到了鼎盛时期，这一时期青铜器的纹饰更加丰富精致，形式丰富、变化莫测，通常器体通体饰以纹饰，呈现威严凝重的风格。饕餮纹、云雷纹、鸟纹、蝉纹等层次更加分明，主次有序。兽角、鸟羽出现了外卷角、曲折角、尖角鸟纹等各种各样的形状。这一时期的纹饰以云雷纹为地纹，主纹出现了饕餮纹、龙纹、蝉纹等各种纹饰。动物纹饰为主要纹饰，几何纹饰主要是陪衬纹饰，云雷纹的精致细密烘托了庄严肃穆的氛围，主纹则体现了威严和神圣。以饕餮纹为例。这一时期的饕餮纹作为主纹，在身体、腿、爪、脸等部位采用了平雕与浮雕相结合的手法，立体感、层次感更强，线条清晰，再辅以纤细细密的云雷纹，既有粗线条的描绘，也有细致的刻画，非常立体，既狰狞又肃穆，将饕餮纹的特征最大化地显现出来。

这一时期，青铜器纹饰的威严凝重主要体现了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原始神秘自然力量的崇拜。商代时期，人们还处于蒙昧时期，青铜器的纹饰表现为粗糙、多变的形式，在内涵上表现了隐含性和不定性，纹饰充满了神秘性，给人以一种威严感。这种威严感来自对原始神秘力量的赞颂和崇尚，通过这种崇尚来实现自身与客观世界的统一，将对自我无法掌控的恐惧交由神来掌控，并对神充满了敬畏之心，以此实现天人合一。二是王权力量的威严。商代王朝通过纹饰的刻画，将其作为社会文化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威严凝重的纹饰服务于统治的需要。在商代青铜器的纹饰上，展现的多是龇牙咧嘴、带有利爪的饕餮，这种恐怖的形象更多展现的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商代作为奴隶社会的初期，人们的思维意识深受史前文化的影响，通过纹饰形象的塑造，消除人们对未知的恐怖，起到稳定社会的作用。商代人非常好武，纹饰中凶猛野兽的形象，是商代人自由奔放，崇尚尚武文化的体现，是商代人性格粗犷的表现，通过纹饰形象的塑造，契合了当时人的心理特征，更加有利于王朝的统治。三是人类战胜恐惧的力量体现。商代青铜器纹饰中的神的形象，虽然是人类思想和情感的寄托，但也是由人类自己创造的，体现了人类战胜恐惧的探索和力量。从青铜器的纹饰中可以看出，青铜器的纹饰体现了人类在寻求人与天之间的关系，并试图达到一种和谐统一的状态，本质上反映了人类自我力量、自我意识的觉醒。青铜器的纹饰从形象上看，具有野蛮、狰狞的特征，反映了商代人尚未摆脱蒙昧的迷信观念，但青铜器的纹饰又是商代人劳动的成果和智慧的结晶，体现了商代人对战胜恐惧的自我尝试，是在自我认知水平和当时社会条件的基础上为了生存的有力抗争。

总之，商代的青铜器是我国的艺术瑰宝，在当时的宗教仪式和社会统治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青铜器的纹饰是当时人们思想和审美的体现，深刻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和人们的思想意识。无论是几何纹饰和动物纹饰都与商代人的生活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随着商代青铜器的纹饰技术不断成熟，纹饰的设计不断趋于写实，反映了由神性到人性解放的过程，具有丰富的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对商代青铜器纹饰的研究，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商代时期的风土人情、社会风貌，是打开商代历史文化的一把钥匙，也是探究商代历史的重要依据。

鹿纹

牛纹

兽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