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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爹:新四军老兵夏开元

2023-03-22夏学海

铁军 2023年1期
关键词:新四军日军部队

■夏学海

夏开元,是我的远房二爹(苏北人对祖父辈称呼爹),当年他跟随黄克诚部队,在盐阜大地抗战打日寇,后又移师东北投入解放战争。再后来,他回乡当了农民……

故事一:二爹失踪了

我们老家住在响水一个叫朱圩的地方,这是苏北沿海一隅的荒凉乡村。二爹出生于民国初年,父亲是个长工,母亲是个盲人,二爹兄弟两个,还有一个姐姐,家产只有两间草房,靠给地主做短工和讨饭为生。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第二年,日军从响水海边小镇陈家港登陆,侵占苏北沿海一带,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手段骇人听闻。1939年3月26日(农历二月初六),在距朱圩8华里,当时只有200多户,不到1000人口的六套小街上,一大早上不到3个小时的时间,以枪杀、棍打、活埋、剖腹、砍头等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杀伤当地无辜群众108人(史称二·六惨案)。二爹时年26岁,正是血气方刚之龄。第二天,他瞒着家人,一口气跑到六套街,看到往日人来人往的小街上遍地横尸,极其凄惨,心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回到家里一连两顿饭都没有吃。也就是在这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大爹(二爹的哥哥)从隔壁的夏庄赶回朱圩,走到半路上,被本庄一个地主指使坏人开黑枪打死了。

办完了哥哥的丧事,二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眉头紧皱,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国恨家仇,抑郁在心。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二爹失踪了。

这一年,二爹已经结婚5年,有了一个女儿。

家里人急死了,老大被坏人开黑枪丧了性命,二爹成了一根独苗,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就没有希望了。全家人四处打听,一点音讯也没有。

10多天后,庄上有人报信,说夏开元可能去从军了。经打听,当时滨海县所在地双套有驻军,距朱圩有20多里路程,这时我的老太爷和瞎老太不顾路远,直奔双套去找二爹。到了双套,经过打听,二爹果然参加了八路军滨海大队。部队首长招待他们吃了一顿饭,临走时首长还送两位老人十几个馒头。老太爷叮嘱二爹:“找到了你,家里人就放心了,你在部队要使劲打鬼子,家里人巴望着你平安回来。”二爹点点头。

正是深秋时分,二爹的长子出生了。正好队伍执行任务路过家门口,首长特批他到家里停留了几分钟,看一眼刚出生的儿子。

故事二:打日军立功受奖

1941年7月,日军集中优势兵力对盐阜区进行疯狂“扫荡”。当时二爹已由地方武装转为新四军,在黄克诚任师长的三师八旅二十二团三营十连二排五班当战士。

进入主力部队第一个月,二爹就加入了共产党。他在自传中有这样一段话:“从地方部队上升到主力部队的思想演变,当时是有顾虑的,听说主力部队与敌人打仗是猛打猛攻,我们地方部队没有打过大仗,思想上害怕畏惧,后来与日伪军打了一次大仗,也就不怕了。”

关于入党动机,他在1952年填写的党员登记表中是这样表述的:“我入党主要是家里穷苦,世代受人欺负,我加入共产党,能不受人欺负,能抬起头来,得到权利,不受压迫。另外我亲哥哥被地主打死,想替他报仇。”二爹入党后,当上了副班长。

当时斗争十分残酷,部队给养装备很差。据二奶奶回忆,一次部队行军路过家门口,二爹进家探望,背着一杆长枪,摸摸他腰间系着的子弹盒,里面都是空的,没有子弹。

“当年11月7日,三师师部设在阜宁县西南孙河庄,在那里举行纪念十月革命25周年阅兵式。三师原计划活动时间一周,刚进行了两天,日军获知了消息,迅速调集十七师团一个联队和伪军一部约800多人从百禄分三路向三师扑来。”据二爹回忆,他们三营最早得到情报,随即向团、旅首长报告。旅长命令,二十二团和涟水独立团坚决阻击敌人,不允许敌越过佃湖一步,以保证师部安全转移。上午8时三营战斗打响,在涟水独立团的配合下,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疯狂进攻,凶残的日军调集炮火向阵地猛烈攻击,至下午7点,二十二团主力到达,展开了反击,一举将敌击垮。经过一天激战,二十二团击毙日军中佐达子万联队长以下兵士100多人,二爹所在三营获得师部授予的“百战百胜”锦旗。

听二爹讲,他在盐阜区参加的大小战斗,次数已经记不清了,最激烈的是1944年10月19日至21日的合德战斗。

合德当年是苏北沿海的棉花产区重镇,1938年日军侵占苏北后,就把这里作为扫荡我根据地掠夺自然资源的主要据点,不仅当地老百姓深受其害,也影响苏北根据地连成一片,黄克诚师长下决心要拔掉这个据点。

据有关资料记载,那时合德有敌炮楼13座,大小碉堡20多座,驻有日军原田大队属下的黑野小队60余人,伪阜宁海防总队少将司令顾景班部以及其他杂牌部队600余人。

10月19日,三师八旅二十二、二十四团及地方武装一部向侵占射阳合德镇的日军及伪军发起进攻。战斗在凌晨4点半打响,新四军勇猛突入街内,控制要口,将守敌切成两段。二十二团在团长陈发鸿的带领下,向南街敌人发起猛烈攻击,二爹他们连队突击抢渡护城河和耕耘河,敌人火力阻止过河,连长命令五班在侧翼阻击敌人,掩护部队突击过河。抢渡过河的部队迅速攻破9座碉堡。此时,敌人仓库被新四军炮弹击中燃烧,大火冲天,日军开始施放毒气,攻击部队大部分战士中毒。又经过3小时激烈战斗,东圩、西圩敌军全部被肃清。驻守在四丈河边炮楼内的伪保安队拼命反抗。为了减少伤亡,新四军在沿街居民的墙壁上掏洞,从室内一步一步前进,接近炮楼后,爬上屋顶,把集束手榴弹扔向炮楼,随着爆炸声,战士们冲进了敌炮楼。一排手榴弹扔过去把敌人炸得血肉横飞,部分伪军逃入了街上最大最坚固的炮楼,激战到下午一时许,南街被二十二团攻克,战斗移至北街。当夜顾景班负隅顽抗10多小时,招架不住,便于下午4时下楼诈降。在新四军责令其缴枪时,顾景班意欲掏枪射击,被我军当场击毙。新四军机枪随即全部开火,一举全歼了守敌。至此,南街北街全部被我军占领。黄昏时分,二十二团在陈发鸿团长指挥下,开始对合德东部棉花公司里的日军发起进攻,攻进院子以后,十一连连长带领战士搜索前进,新四军集中榴弹筒、小炮全部火力向日军碉堡轰击,把日军逼下了地道。黑野见大势已去,施放大量毒瓦斯,率残部狼狈逃脱。

这次战斗击毙日军11人,俘虏日军4人,击毙伪军少将司令顾景班以下27人,伤伪军总队长陈家寒以下90人,俘虏伪军177人,缴获轻机枪两挺,掷弹筒两具,步枪219支,短枪39支。

新四军共伤亡指战员72人,二十二团团长陈发鸿在激战中不幸中弹,光荣献身,时年29岁。

在这次战斗中,二爹因在渡河阻击中,战斗到最后一人才撤出阵地,光荣立功。在他1948年12月8日填写的“干部鉴定表”中“受过何种奖惩”一栏里这样写道:“打仗勇敢,奖衣服一件”;在1952年9月填写的《中国共产党党员登记表》中也写道:“1944年打合德因一人坚守阵地,被评为战斗英雄,奖励黄军装一件。”这里所记录的一件军装,实际上是一件战利品,日本军人毛皮大衣,这件大衣直到二爹转业到地方工作,还一直带在身边。上世纪70年代,公社演《智取威虎山》还借去作为主角杨子荣穿的大衣,再后来,这件大衣就不知所去了。

合德战斗结束,二爹又随部队参加了“收复阜宁城”“解放淮安”等战斗。

故事三:转战白山黑水

1945年9月23日,两淮战役刚结束,新四军第三师主力奉命开赴东北。于是二爹随部队从淮阴北上,踏上了解放东北的征途。

二爹是新四军北上三师主力3.5万人中的一员,那时他是副排长。部队日夜兼程,一路高唱新编的行军歌:“风梳头,雪洗脸,进军通辽迎新年。日里走,夜里行,胡茬上面挂冰凌。人家问我为什么,解放东北老百姓。”徒步行军两个多月,穿越苏、鲁、冀、热、辽五省,行军1500多公里,抵达锦西。到东北后,新四军第三师八旅改称东北民主联军第三师第八旅。

八旅首战是实施对通辽地区伪军的包围清剿。1946年1月12日,首战告捷,歼灭国民党委任的土匪武装“先遣军”第十一师师长张绪武以下1000多人,然后继续北上,3个月连续作战,消灭土匪和伪满武装近5000人,同时发动群众,建立人民民主政权。

二爹曾回忆说:“这些都是打的小仗,大仗是1946年4月下旬开打的四平保卫战。”

在这次战役中,和二爹一起参军的响水老乡邓银祥光荣牺牲,长眠在四平的土地上。部队撤出四平后,驻扎在哈尔滨以北呼兰一线休整。改编后,二爹在十团三营十连二排当副排长。

据《中国战典》记载:后来,十团参加了“三打伏龙泉”战斗。伏龙泉史称“黄龙府”,辽金时期是我国北方政治军事重镇,驻扎着国民党六十军一个营和嫩江保安大队,在附近农安县城驻扎孙立人的新一军一四八团第三营,兵力充沛,武器精良。中共军队在一次和二次战斗中消灭保安大队500多人。11月19日,三师从深井子南进,奉命破坏长春到公主岭铁路,与国民党军1000多人相遇,很快击溃了敌军。这时国民党新一军一四八团三营从农安赶来支援,三师想吃掉这些敌人,向尤家屯、竭家窑发起总攻,岂知此营非彼营,全部是参加过缅甸丛林作战的老兵组成,配置全部美式装备,战斗力很强,而三师长途行军,装备简陋,加之地形不熟,攻击受挫,伤亡很大,双方激战到第二天凌晨,胜负不明。最终东北野战军山炮连发了300多发炮弹炮击竭家窑,国民党军队招架不住,两个营的残兵在两架飞机的支援下逃脱。

二爹在这次战斗中被敌人一颗子弹打中腰部,穿肠而过,负了重伤,被送到三师后方医院治疗。经过手术,取出了腹部子弹,保住了性命。后来部队又安排他到黑龙江齐齐哈尔干部疗养所休养,基本上恢复了健康。二爹回忆说:“在疗养时,他心有不甘,天天整装待命,盼着跟随部队南下,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但是,伤口在腰部,他再也不能负重了,不能随大部队行军打仗了。组织上根据他的身体情况,就地安排他到黑龙江省景星县公安局当排长,维持地方治安工作,第二年,他升任副中队长。

至此,二爹随黄克诚部队南北转战整整10年,老兵也终于想到要回家了。

故事四:毕生“艰苦奋斗,忠厚老实”

1949年10月,在二爹本人的要求下,经黑龙江省委组织部联系,江苏省委组织部安排他到苏北行政公署内河轮船公司工作。

当时苏北行政公署驻泰州,第二年搬到扬州。内河轮船公司也搬到了扬州。二爹被分配在111号船上当船管员,主要工作就是后勤事务。

对于一个十多年扛枪打仗的老兵来说,让他坐在办公室里,管理船上的吃喝拉撒,日常物资供应这类服务性的事务,很是不适应,而且他认不识几个字,做管理工作这也要记账,那也要打条子,有时还要对着大家讲话,提几句要求什么的,更是不适应。他从头学起,坚持把手上工作干好。硬着头皮干了一年半时间,腰伤复发,不能站立,实在坚持不了,才上岸休息。

1953年,二爹被调到省交通厅,当一名普通办事员。1957年,城里干部下放农村劳动,二爹第一个报名要求回原籍劳动。在他1957年12月份填写的干部登记表中这样记载:“你要求参加哪里劳动?”“本省滨海县六套乡朱圩村。”“你选择哪一种办法?”“工资一次拿光。”领导意见:“同意回滨海县参加农业生产,一次发给生活补助金1588.65元。”这一栏盖着鲜红的“江苏省交通厅人事工资处”的印章。

这一年,他已年近半百了。

1958年初,他们全家从省城下放到原籍种田,成为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用下放的生活补助金盖了3间砖包窗户砖包门的新草房,添置了农业生产工具,整天地里来田里去,忙得快快活活、红红火火的。

我在他的档案中看到他写于1959年3月23日的《一年来的总结》:“党令似朝钟,召唤真英雄。干部下农村,由干变为农。自从这个宏伟的号召提出以后,我也光荣地参加到这个行列。由于我出身农村,是不怕吃苦的。在各项工作中都积极带头,没有拿出干部的身份,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在积肥中,我积极搞;在小型水利上和社员一样参加;在抗旱排涝上,不分日夜地干,冒着雨去干,衣服都淋湿了,人家说让我休息,我说这是小事,明年的收成是大事。在麦田管理上,我不但自己会搞,而且搞得很好还带动别人。队长汪正友对社员们说:你们都来看看老夏爹搞得多好!因此,好多社员都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个总结是他自己写的,特别真实地表达了一个时代、一个老兵的心声。

1959年底,二爹收到了省交通厅的来信,问他是否愿意恢复公职。二爹服从组织安排,到县委大院当了一名办事员,直至退休。

在他的厚厚档案材料中,组织鉴定一栏里,写得最多的评价是“没有忘本,艰苦朴素,忠厚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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