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壹布

站在田埂上的父亲

以一首樵歌与山中竹林密语对答

一场空前绝后的大雨来，又走了

心中隐藏的青涩秘密，不由自主

碰伤了稻田和山坡上吃草的牛羊群

内心的山河给它排列的秩序井然

山河借走了我的船夫和我的船

提剑前来挥手洒便可酒路豪言壮

镌刻在手心河流暖流，滔滔不绝

山楂树枝结满绿果，人影浮现

如山堆积的草垛里养鸟、虫蚁

这边的山一座靠着另一座山依偎

来去之间我们走在一条小路的身上

我是来路孤单的烟雨过客

种子播撒到泥土，替我深埋红尘

捡一块石头压住我孤傲的脊梁子

当像落日一样疲倦了，再放出来

我是一个来路孤单的烟雨过客

从山中走进一座岁月深处的城

洗净身上的黑泥和麦子一起发酵

再与一群陌不相识的人相会，再会

在这座城的边缘堆积着晶莹的白雪

我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捂在手心

平日里的风，在山谷密道凶多吉少

故乡的云和村庄，无以抵达

选择离开，更像长时间居住在那里

坐在石阶上偷听幸福

打着盹的河，轻泛起秋的涟漪

推开拉巴河边那间矮小的木屋

风从遥远的地方来，吹开一条石缝

用心弹奏着初秋长亭外的柳梢

周围是树林，被夜困住的鸟群

豆荚的横笛中有一个不安分的音符

酝酿着一块春田，挤碎一块方石

与一条河，途经我所居住的半山腰

一只鹰搭乘着黄昏停息在这里

漫山遍野的野花，不知谁播的种子

模样不变的小河上，小桥弯下了腰身

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偷听雨声和幸福

万格山下被打落凡间的荞麦

秋的拉巴河，都是沉着的石头

没有一块是随波逐流，随季流逝

村民的毡房旁边，站立一簇簇荞麦

长着密密匝匝的，开得俏然而宁静

它们是来自地层的优雅古朴的稀客

一个个荞麦的故事，在初秋里的花朵

闪耀着的黑珍珠，挂满在万格的天空下

被打落凡间的荞麦，清莹了我的一生

当起伏音节从耳边响起，我欠它一杯酒

如走来了的那一群垦荒人，戴着草帽

一粒荞麦被打落在山脚那是我的姓名

这是在四季中，用花香调味了的果实

有它自己的落脚处、山谷或是密林

一粒荞躲到我的内心，它比石头坚硬

现在它正从尘埃中走来，落在我的心上

为一粒种子腾出一个空地

在父亲贫瘠的田中选一块

给豌豆种小春、一块留给荞麦

一块什么都不种，腾出来空着

空着的这块，可以种，可以不种

在崎岖不平山丘，空着地不足为奇

在我的脸颊或父亲的脸颊

挑一块种胡须，大部分给皱纹

留头顶种植白发，代表岁月

让风吹着，雪落下时作为落脚

当我们躬下身子时，比麦浪还低

我们没有拥有自己的牧场和草原

只有一块空出来贫瘠的山地

清风徐徐，大雨过后一段时间

给老牛一个口令就可以翻地耕种

种子可以是燕麦，也可以是芋头、玉米

把种下的花让给春天

在万格选择一条没人走的山梁

当成脊梁，身体种上杂乱的草

和无人过问的飞禽、走兽作邻居

绿叶捂住眼睛，鸟鸣当闹铃

在这里我不会空荡荡地想念你

密林里想念有鸟儿，松果掉落声

雨后山谷在青苔覆盖下的翻新

盘根错节的欢乐，待到你就开放

万依惜的竹丛林，竹笋节节爬升

细雨最先淋湿的是比它们更高大的群山

密林之间，我放下了所有

把种下的花儿让给下个春天

我的万格鸟在天飞，鱼在水中游

山上可建寺，山下的田可搭瓜建棚

烟雨与火的人间，我并不是一个人

空空想你，和我一起的还有黄昏

从哪一座山飞，我都是草根出生

与一株草相约而行，找一群适合的羊

以一阵风的姿态和暮色苍茫回故土

把欢悦的鸟和蝉虫引诱夏季

开完杜鹃开山茶，与果实认证时间

我想和山中里的鸟飞越一次雪山

清风吹向伫立的高原明珠城池中

蓝天画布下，起风时望一眼万格梁子

故人每天都忙碌于收割他们的种子

从哪一座山飞，我都是草根出身

在哪一座城里生根，被需要的人割下

我都不会喊出我的疼，我是一棵草

万格的光阴完全能用来辨别生命

在一个清晨怀念乌蒙山中的一座山

如从大海偷来一滴水放在眼眶

听不够拉巴河鹅卵石与浪花的对话

河床水流凝滞，一棵草正发着青芽

我所居住的村庄在半山腰

你来过的村庄很美

这一棵树站在这里已经一百年

晚上的乡村，也许正发生着什么

那是我们不能猜透的，神奇富有灵感

山岗漆黑，村庄身躯裸露在外面

我所居住的村庄在半山腰

存留着一个人，一群人的美梦

你可以与树聊天，也可以与鸟交谈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唤回山上的羊群

在我的村庄，田野可以包扎伤口

山为屏障，那是云中的村庄

雨滴会躲进丛林，露珠相约而行

浸湿过我和一片绿叶的胸脯

我的村庄在半山腰，云雾弥漫

说过的话如这里的每块石头坚实

狮子山下收自己为徒

窗外的青鸟，树木之间飞过

这容易陷落，在被春风剪辑的花

行走在狮子山让羊抓住枝条

根据不同的路径分出乡愁有些难

狮子山下工人的手，攥着生活

河流细如牛毛，流经草地、花朵

我常上山挖草乌、一枝蒿、马钱子

在矮小屋檐下熬制属自己的野性

狮子山上有入秋就瘦了的树

驮着泪的马匹，布谷鸟也说不出来

松针在空中穿入穿出消磨时光

阳光射入丛林，鸟儿从窗外飞走了

比风更轻盈的或是一对翅膀

一根铁棒狠狠的掉进锅里

狮子山没有一个人，真收我为徒

瓦罐里的酒水被我下肚与胃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