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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春

2023-03-18小云猫猫

读者 2023年6期
关键词:椿树菜薹香椿

☉小云猫猫

真正知道春天到来,是味觉告诉我的。

在过完年的晴好天气里,蓦地发现头茬韭菜已经钻出了田垄,再过几日,椿树也偷偷摸摸长出八爪鱼样的小香椿,还有竹笋,在腐烂的叶子里露了尖儿……被大鱼大肉轰炸了一个冬天的嘴巴突然被这些绿色的家伙团团围住,寂寥而混浊的舌头从肥腻中抽身而出,连着好几天终于被清理得缓过神来,感叹春天来了。

白菜经过霜冻,抱成团的叶子渐渐散开,发蔫的脚叶活了过来,与菜茎结合的地方有一小根一小根的菜薹长出来。嫩茎绿叶,长得纤细,趴在地头找好久才能找到一小把。将肉汤煮沸,用筷子夹着菜薹打个滚,心里从一默默数到五,时间正好,去除了菜的腥气,吃起来还是脆的。找准位置,“咔嚓”一声,可以咬断根部的茎,最好连着一片叶,再一咬,汁液溅开。味蕾倘若可以看见,一定是烟花绽开的瞬间,是让人惊艳的感觉。

这一开始可不要紧,大有一发而不可收的势头。满田的菜薹一夜间全部冒了出来。以往恨不得脱了衣服跳进菜叶堆里去寻,现在只需挨个儿掐过去,鲜嫩的叶,厚实的茎。我妈有点儿慌了:“哎呀,这么多菜薹怎么吃得了,再过几天老了就可惜了。”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太阳刚扫干露水,我妈拎着菜篮子,从这头掐到那头,几分薄地足足能掐一大背篓,然后一一分给左邻右舍。

早春夜里还有几分寒气,抓住机会涮个羊肉锅,就着割下的头茬韭菜,切末,用铁杵子捣成泥,满屋子的韭菜香气像窗外挡都挡不住的春天,闹得人心里直痒痒。《南齐书》中有个故事,周颙隐居在钟山,文惠太子问他:“菜食何味最胜?”周颙回答:“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菘是白菜的古称,敢于将春韭与白菜相提并论,足见其无穷魅力。

我认为,写韭菜写得最好的诗是“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杜甫喜欢美食,也擅长烹饪美食。友人至家,冒着夜雨剪来春韭,煮一钵掺有黄米的喷香米饭。韭菜清甜,黄米黏糯,屋内香气袅绕,屋外春雨氤氲。

要说吃春,最具代表性的恐怕还是“吃椿”。香椿跟香菜、苦瓜这些独具特色的食物很相似,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爱的人嗜之如命,恨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春”“椿”同音,在我的家乡,香椿直接被称作“椿天”。一场春雨过后,风暖了起来,我爹的时间观念最强,也最馋香椿,瞥见门前的大椿树吐了芽儿,便约上四叔和幺爷爷,“走,掰椿天去”,那架势当真要把春天请进家门。

掰回的椿芽一刻都不能耽误。其一是椿芽对时间特别敏感,上午摘跟下午摘的老嫩程度有差别,倘若上午摘了下午才食用,短短几个小时梗就老了不少,失了鲜脆。其二是安全问题,放置久了的香椿,对身体有害。椿芽凉拌要先焯水,切细末,可以直接加腌菜汤和剁椒拌匀,也可以根据口味加作料。凉拌香椿吃起来满口的椿香,有种“吃草”的快感。香椿炒鸡蛋也很常见,椿芽焯水后切碎,打散鸡蛋搅匀,放盐。油热后下锅,筷子迅速翻炒,蛋成形立刻关火。鸡蛋金黄,香椿暗红中隐约带着绿色,大人们会在孩子频频伸出筷子的时候戏谑:“看你把‘椿天’都吃了,明年没有‘春天’了怎么办?”

香椿还有一种吃法,炸“椿鱼儿”。鱼肉片成薄片,加盐、料酒、葱姜末抓匀。香椿去除根部,不焯水,所以香椿一定要是极嫩的。蛋清、盐、水淀粉,调成稀糊。每根香椿芽用一片鱼肉卷成卷,挂糊。锅里放油烧至七八成热,将沾了蛋糊的“椿鱼儿”逐个放入锅中,调微火炸成金黄色。吃时蘸几粒椒盐,入口焦脆,先是鱼肉的滑嫩,紧接着是香椿的甘香。苏轼如果有口福,只怕要连呼三声“可啖,可啖,可啖”。也有图便捷省去鱼片,直接将香椿挂糊油炸,三五分钟就可享受一盘无边春色。

我家人人都爱吃香椿。尤其是我爹,每年除了自家椿树上的一棵不漏全部掰下,还上山去采。近些年林子护得好,很多椿树长大抽芽,得带着绳子和短梯才能采到树顶上的。他收工从山上返回的时候,就打电话告知:“要回来了,赶紧烧水准备泹椿天。”楼顶拉一条细绳,泹好的香椿一棵棵倒挂在绳子上,暴晒,风干,手略微碰过去香椿叶子簌簌落成粉末状时,以塑料袋密封,储存在干燥通风的房间。待时令过去,眼馋心馋时,将干香椿用水泡发,同肉、各种作料剁细,做成馅儿。无论是包饺子还是包子,或是同豆豉一起做扣肉的垫头蒸来吃,都是叫人十里闻香、过齿难忘的食物,有一点儿大地回春或枯木逢春的意味。

《黄帝内经》里有“司岁备物”一说,人应遵循大自然的阴阳气化来摄取食物。吃春的美妙,正在于时节,此消彼长,兀自笑春风。如此看来,春菜们也真够任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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