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石海芹 通讯员 于哲

1978 年7 月的一个下午，在湖南省桃源县第四中学的校园里，一个懵懂的农村少年盯着墙上武汉水利电力学院的招生广告若有所思。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少年最终填报了武汉水利电力学院唯一带“农”字的专业——农田水利工程，并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康绍忠。“我当初就是想着学成之后能为农村的水利事业做点儿事。”时光荏苒，数十年后，曾经的少年已成为中国农业大学水利与土木工程学院教授、中国工程院院士，是当今享誉国内外的农业水土工程专家。

一路走来，一份份荣誉和成果都记录着康绍忠想方设法节约的一滴滴水和增加的一粒粒粮，也勾画着这位被中国农业大学农业水利工程专业学生爱戴和赞誉、被石羊河旱区农民称赞和期盼的“康老师”。

在奋斗中实现青春梦想

“如果不上大学，我可能是一名乡村教师。”1978年7 月，不满16 岁参加高考的康绍忠考出了桃源四中的最高分。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桃源县涌泉公社联校校长找到他的父亲，希望这位记忆力超群的年轻人到涌泉中学当代课老师。少年时的康绍忠过目不忘，把毛主席语录背得滚瓜烂熟，作为典型在100多位中小学教师面前背诵是当地的一段佳话。这让校长对他印象深刻，瞅准了他是个教书的好苗子。而康绍忠早就立下志向——学以致用为家乡常德的农业水利建设出一份力，是他朴素的职业规划。

桃源县，地处鱼米之乡的湖南省，这里物产丰富，不光是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县，还是全国有名的水利建设先进县。从小就和老人一起参与水库、水渠、排水站等水利工程建设的“半工半读”体验，让康绍忠深信：把水用得好，庄稼才能长得壮！一次，他在学校邂逅了一张招生海报，海报上描绘的高压输电线和水坝的场景让他既熟悉温暖又满怀憧憬。那年8 月，他被武汉水利电力学院农田水利工程专业录取。

当年全国参加高考的人数是610 万，录取的人数仅有40.2 万，多少农村孩子希望就此改变命运，实现“鲤跃龙门”的华丽转身。很多人填报志愿时都避“农”唯恐不及，不愿意选择带农字的专业，生怕被人瞧不起，而康绍忠却坚定跃入“农门”。他说：“我对这个专业并没有偏见，因为当时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学习水利知识为发展农业生产作贡献。”

为了最初的梦想，康绍忠并不满足于大学课堂上的书本知识，他主动涉猎《农田基本建设规划》 《机电排灌设计手册》等一系列课外读物，为的是尽早熟悉农业水利工程技术，时刻准备投入工程设计实践一线。

四年的大学教育，特别是图书馆那本原苏联学者布德科的《地表面热量平衡》著作和《农田水利与小水电》 1981 年第4 期《用水汽扩散法推算水稻需水量》等文章，对他的职业选择产生了重要影响。1982年，他打算对农田水利与土壤物理、农业气象学和作物学相交叉的领域深入研究，于是报考了西北农业大学农田灌溉专业研究生。1985 年毕业时，高校师资青黄不接，于是他选择留校任教。“我理解，是时代的需要让我走上了这个岗位。”康绍忠回忆。

求学时代的恩师是康绍忠看齐效仿的标杆。他没有忘记，1985 年6 月30 日入党那天，研究生导师、入党介绍人熊运章的叮咛：“要按照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坚定信仰，爱国奉献”；他没有忘记，1982 年的那个午后，教育世家出身的茆智在那张大号办公桌前指导本科毕业论文时的教诲：“年轻人要敢想敢创新，敢向老师挑战，敢跟老师讨论”；他更没有忘记，良师益友雷志栋的嘱托：“小康，40 岁以前要集中精力在学术前沿探索，打好学术基础；40 岁以后要多思考解决宏观和区域问题，更多地面向国家需求。”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1993 年，31 岁的康绍忠破格晋升为当时学校最年轻的教授，1994 年入选中国科学院首批“百人计划”，1997 年获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2001 年入选教育部国家级人才计划，2006 年获ICID 国际农业节水杰出成就奖，2010 年被授予英国兰卡斯特大学荣誉科学博士学位，2011 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

在拼搏中倾情浇灌“绿色希望”

石羊河是熔铸了康绍忠生命体验的记忆之场。1985 年，康绍忠第一次到西北内陆干旱区甘肃石羊河流域考察时，一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土地龟裂、风过沙起，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拼命地喊“渴”。1995年9 月，他再次故地重访石羊河，发现曾经探访过的东渠乡大号三社，村民因缺水而背井离乡，已经由130 多人锐减至21 人。那一刻，泪水润湿了康绍忠的眼眶：“我必须要用我所学为这里做些事。”

言既出，行必果。三个月后，他主笔的论文《河西石羊河流域高效农业节水的途径与对策》 发表在《干旱地区农业研究》1996 年的第一期上，对该地区农业节水高效利用做了深入思考。康绍忠决定扎根在这里，从零起步，带头创建中国农业大学石羊河实验站。那时，他和学生就住在村民的小平房里，自己拉水做饭，和村民一起睡土炕，趴在地上埋设沙生植物液流探针……“我们常年驻地科研，养成了习惯，一天就吃两顿饭，如果煮面时能加个鸡蛋，那就觉得特别幸福了。”就这样，他带领团队满脸灰尘、一身汗水地在荒漠地上摸爬滚打，先后开展了40 多项野外定位科学试验，积累了1000 多亿组宝贵的试验数据。

经过不懈努力，康绍忠成功研发了充分挖掘作物生理调节功能的节水调质高效灌溉新技术，创建了石羊河流域生态的水资源调配理论与技术模式，有效缓解了流域水资源配置、社会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间的矛盾。康绍忠带领团队使石羊河流域的用水效率得到了整体提升，重现了“碧波荡漾、野鸭成群、水草丰美”的盎然景象，全流域450 多万亩农田实现了流域整体节水、粮食增产、农民增益和生态环境的改善。农业高效节水技术在甘肃、山西、陕西、新疆、宁夏、河北、北京、内蒙古等地推广应用，年节水10 多亿立方米，相当于40 万个标准游泳池。

“科学成果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唯有长期积累才能由点滴汇成大海”，康绍忠时常这样激励自己。成绩源于积累，也来自奋斗。“艰苦奋斗的精神不能丢！现在的年轻人仍然需要。虽然中国的GDP 已是世界第二，但是人均GDP 并不靠前，躺在幸福生活里不奋斗？我觉得不行。”艰苦奋斗，是康绍忠挂在嘴边的高频词，是石羊河精神的基石，也是培养学生知农爱农家国情怀的元气。2012 届博士毕业生王振昌回首在石羊河的岁月，动情地说：“在那里，我们学会了艰苦奋斗、团结合作，学会了互助互爱、坚持勇毅！有了这些品质，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成呢？”

2018 年，康绍忠带领团队创建的“五链环”野外综合实训平台与“四融合”人才培养模式，培养了国内16 所高校23 届396 名博硕士研究生和400 余名本科生，培训了18 个发展中国家及国内的相关技术人员与农民12040 人，他们如水滴一般，为解决人类发展面临的水问题，汇入大江大河大海。

在“春风化雨”中坚守教育初心

“请问你平时喜欢去图书馆吗？能介绍几本你经常阅读的专业期刊吗？”这个问题是每年研究生面试考场上，康绍忠必问的问题。“无论学什么东西，兴趣最关键。有兴趣，才能钻研。”

康绍忠读大三时的一天，无意间看到农田水利教研室有个学术报告会通知，内容正是自己感兴趣的。他兴冲冲地跑去聆听，坐定之后才发现，近40 人的报告会场只有自己一人是本科学生，其余都是老师。窝在角落里的康绍忠张望着老师们手里的会议资料，这时，坐在他前面的一位长者见状对秘书说：“大家都发了资料，也给这位同学一份吧！”直到后来，康绍忠才知道，这位老师正是水利研究领域大名鼎鼎的专家张蔚榛教授。“虽然这是件小事，但张老师给予年轻人的关心和提携，一直激励着我。如今我也身为人师，更要尽力为心怀理想的年轻人搭建学科平台，让科学的知识和科研的精神得以传承。”

教书育人是教师的职责，对康绍忠而言，在传授知识的同时要培育学生的理想信念、道德情操和人格品质。一次，他在批改作业时发现两名同学的作业竟一字不差。有些恼火的他把两人找来让他们说清楚，如果不说清楚，就都判定“不合格”。抄袭的同学承认了错误，把作业重做了一遍。后来康绍忠再也没发现学生抄作业的情况。“康老师看论文很细致，包括参考文献，都一段一段地看，发现问题就给我指出，他说这是做科研的态度。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并且努力践行。”2021 级博士生鲁笑瑶感慨地说。

“你为什么入党？内心是不是怀着最纯粹的理想信念？”时至今日，康绍忠内心仍铭记着自己入党时，他的入党介绍人、导师、1938 年15 岁时冒着杀头危险秘密加入地下党的熊运章教授问他的话。自从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用实际行动向身边人讲述着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和答案。

康绍忠带领石羊河实验站临时党支部师生深入学习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指示批示和回信精神，积极开展主题党日活动、课程育人、科研育人、实践育人，带领师生打心底里铭刻强农兴农责任担当，学懂“坚持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理念，弄通专业知识，做实“艰苦奋斗、团结协作、勇于创新、追求卓越”的石羊河精神，走出高质量节水发展新路，持之以恒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更好造福人民。他编撰《石羊河印记（第一辑）》，凝聚成石羊河实验站知农爱农文化精神，传承中国农大的红色基因和办学传统，形成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生动力，“石羊河印记”已成为学校“文化育人”的经典品牌。

康绍忠带领农大学子将情怀与理想和对国家与民生的担当镌刻到了祖国大地上。他说：“科学成果就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唯有长期积累才能汇成大海。我的人生哲学是踏踏实实地工作，孜孜不倦地追求。在我的一生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种工作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