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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淮八艳之顾媚、卞玉京结局看晚明女性意识的觉醒

2023-03-06解雯倩马兴波山东工商学院山东烟台264000

名作欣赏 2023年3期
关键词:秦淮横波男权

⊙解雯倩 马兴波[山东工商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0]

顾媚和卞玉京皆是秦淮八艳当中的人物,年轻时在秦淮河一带极负盛名。

顾媚,字眉生,又名眉。《板桥杂记》中记载,顾媚体貌“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又精通文史,擅长画兰花,“追步马守真,而姿容胜之,时人推为南曲第一”。卞玉京,即卞赛,一曰赛赛。“知书,工小楷,善画兰、鼓琴。喜作风枝袅娜,一落笔,画十余纸。”从对顾媚和卞玉京的记载可以看出,不论是才情还是样貌,顾媚和卞玉京都是不凡的。不同的是,顾媚的美是“庄妍靓雅,风度超群”,“南曲第一”的相貌自是众歌伎中的翘楚。卞玉京的美则是“长斋绣佛,清新脱俗”。

一、顾媚和卞玉京的结局所反映的女性觉醒意识的相似性

从世俗凡人理解的角度而言,顾媚的结局在秦淮八艳当中算“幸福”的结局。这种“幸福”是世俗意义上的幸福:丈夫疼爱,生活无忧。唯一可能有点遗憾的就是“无子”而女儿又早夭。《定山堂集》中有《花朝》一绝句,题下自注:“时有殇女之感,友沂、园次过慰。”其诗云:“隔岁云迷五岭斜,鹧鸪声里梦还家。那堪对酒花朝过,肠断东风落一花。”友沂指赵尔忭,园次指吴绮。集中还有《雪夜长椿寺为文漪礼忏,感悼四首》,第一首有“三年三哭少年人”句,自注:“前年爱女殇,去年今年连有内戚之痛。”

顾媚在历史上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顾媚的备受争议来源于龚鼎孳颇为有名的一句话,“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李自成攻陷京师以后,龚鼎孳没有以身殉国,而是入仕清朝为官,他把这一切归为顾横波不愿意死。但是《遇变纪略》中却记载:“顾归龚定山,官御史,李自成陷京师,谓龚曰:‘若能死乎?我先就缢。’龚不能用。”《清稗类钞》中也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

龚芝麓嬖顾横波甚,然时为所制。一日,有仆以事至横波室,语笑间,龚排闼入,疑其有私,谓仆无礼,罚令长跪。及龚出,横波闭户大哭,以长斋礼佛不欲接见相要。龚再三劝慰,终不启扉,大窘。适钱牧斋以事至金陵,乞其作调人。横波曰:“渠能作孙孝威,则妾亦能作葛嫩耳!”钱嗒然。

由此可见,“奈小妾不肯何”是否如实确实有待商榷。正如鲁迅在《阿Q正传》里所讽刺的那样:“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不会错;而董卓可的确是给貂蝉害死了。”但是值得肯定的是,在顾媚认为龚鼎孳明亡后出仕清朝于大节上有亏的情况下,她能直言不讳地说出“渠能作孙孝威,则妾亦能作葛嫩耳!”从顾横波的直言不讳与敢于挑战男权社会中,可见其女性意识的觉醒。

卞玉京的结局一开始在秦淮八艳中并无特殊之处:先有文人交好,后委身于人。令人惋惜的是,秦淮八艳大多都免不了一个红颜薄命的凄婉结局,顾媚“嗣后,还京师,以病死。吊者车数百乘,备极哀荣”。逝者已逝,身后的繁华也抵挡不住已逝的悲伤。马湘兰的死则是庸医误诊的结果,《马姬传》中载:

归未几,病暍已,病瘝下,皆不在死法中,医师妄投药,绝口不能进粥糜水食者,几半月。先是,姬家素佞佛,龛事黄金像满楼中,夜灯朝磬,奉齐已七年,将逝之前数日,召比丘礼梁武忏,焚旃檀龙脑,设桑门伊蒲之馔,令小娟(守真婢)掖而行,绕猊座胡跪膜拜,连数昼夜不止。趣使治木狸首,具矣,然后就汤沐浴,袷服中裙,悉用布。坐良久,暝然而化。

董小宛是以劳瘁死,1639年,董小宛结识复社名士冒辟疆,后嫁冒为妾。“事辟疆九年,年二十七,以劳瘁死。辟疆作《影梅庵忆语》二千四百言哭之。同人哀辞甚多,惟吴梅村宫尹十绝,可传小宛也。”“乙酉变起,仓皇避难。乱后归里,以劳瘁卒,年二十有七。”寇白门的死与气火攻心有很大的关系,寇白门卧病时,“召所欢韩生来,绸缪悲泣,欲留之偶寝。韩生以他故辞,犹执手不忍别。至夜,闻韩生在婢房笑语,奋身起唤婢,自菙数十,咄咄骂韩生负心禽兽行,欲啮其肉。病逾剧,医药罔效,遂以死”。柳如是的死是自缢而亡,表现出了极大的气节,“康熙间,宗伯捐馆,嗣君弱不能振,族党骄悍,聚众争产。如是尽出妆奁以赡,族人争攫,喧集如故,如是投缳以殉”。陈圆圆的死便有了几分神秘色彩。《秦淮八艳小传》中记载:“三桂殁,大兵平云南,圆圆投寺外莲花池卒。”吴仰贤《小匏庵诗集》中记载:“陈圆圆于吴逆死后,即遁迹为尼,城外瓦村尼庵,尚存小影二,一少年靓妆,一尼装。”李香君的结局没有太多记载,《秦淮八艳图小传》中有言:“生去后,大铖绳香于故开府田仰,以三百锾邀一见,香拒之力,田使人劫取,未果。福王即位南郡,遍索歌妓,香被选入宫。南郡亡,只身逃出,后依卞玉京而终。”由此看出,李香君的结局大概率也是和青灯古佛作伴。

卞玉京先前与梅村学士交好,有梅村学士作《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赠之,其中所云:“昨夜城头吹筚篥,教坊也被传呼急。碧玉班中怕点留,乐营门外卢家泣。私更妆束出江边,恰遇丹阳下渚船。”顺治七年,在钱牧斋府上,卞玉京拒绝与吴梅村见面,梅村便已知道卞玉京“亦将委身于人矣”。但其实经过了将近三年,卞玉京才嫁人。《板桥杂记》中记载:“逾两年,渡浙江,归于东中一诸侯。”此人即郑应皋。程穆衡笺注《琴河感旧》序文“亦将委身于人”一句,谓“将适郑健德允生”句也可以看出这一点。然而嫁给郑应皋后的生活并不如卞玉京的意,在这种索然无味的郁郁生活中,她萌生了一种更强烈的出世念头。因此,她采取了更加大胆果断的举措,“乞身下发”。落下青丝,由道为尼,皈依佛门,更彻底地弃绝了俗世生活。卞玉京让侍女柔柔做了自己的替身,因而脱离了诸侯郑氏。来到故地吴中后依附于郑建德的同宗、当时的名医郑钦谕。“进柔柔奉之,乞身下发,依良医保御氏于吴中。”封建男权社会中,女性其实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传统儒家伦理观下的女性最害怕的就是被自己的丈夫休弃。但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卞玉京却能因为不满无味的生活而勇敢果断的“乞身下发”,这不仅是在当时,乃至中国的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足以看出卞玉京对男权社会的反抗和觉醒的女性意识。

总之,从顾媚和卞玉京的结局可以看出,她们都具有挑战男权社会的女性觉醒意识。

二、卞玉京和顾媚女性觉醒意识的不同

在龚鼎孳说出那句“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之后,顾媚就成了龚鼎孳投降的理由,而记载过这个事件的笔者们,却不约而同地没有留下关于顾媚的任何声音。人们选择了让顾媚沉默,而顾媚自己选择了沉默。不管公共场合或者私人的聚会,顾媚都没有为了这个问题向谁说明过,也没留下什么文字记载来表明当时的情形是不是真实。男权社会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传统思想使顾横波并没有对丈夫的话进行反驳。且《板桥杂记》中有言:“龚尚书元配童氏,明两封孺人。龚入仕本朝,历官大宗伯,童夫人高尚,居合肥,不肯随仕京师。且曰:‘我经两受明封,以后本朝恩典,让顾太太可也。’顾遂专宠受封。”从这里可以看出,虽然顾横波内心觉得入清为官是一件有失气节的事情,但是仍然没有拒绝清朝对她的封赏。同时,“顾百计求嗣,而卒无子,甚至雕异香木为男,四肢俱动,锦绷绣褓,顾乳母开怀哺之,保母褰襟作便溺状,内外通称‘小相公’。”龚鼎孳专门作有《祈子疏》和《祈嗣文》为顾媚祈子。可知,顾横波虽具有女性觉醒意识,但是仍没有冲破对男性的依附以及封建子嗣观的藩篱。

相较于顾媚,卞玉京的女性觉醒意识便显得彻底得多。“不得意,进柔柔当夕,乞身下发。”自请落发为尼,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何况是那个男性专权的封建社会,自是少而又少。更不用说卞玉京“长斋绣佛,持戒律甚严。刺舌血,书《法华经》以报保御”。活得潇洒,严于律己,不欠人情,无一不体现着卞玉京更加彻底的女性觉醒意识。不可否认的是,同众多秦淮名妓一样,卞玉京曾经也以成为良家女子为人生追求,显示出她对于自身传统女性身份的肯定与回归,但是在感觉到不如意之后的及时抽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女性意识的觉醒呢?

三、浅探顾媚、卞玉京女性意识觉醒的原因

明朝末年商品经济迅速发展,活跃了市场,冲击了思想藩篱;经过宋朝“存天理,灭人欲”的宋明理学的束缚,明朝出现了以王阳明、陆九渊为代表的心学。阳明心学中蕴含着比较强的主体精神,强调人性的张扬,促进了当时人们思想的解放。除了社会风潮大环境的影响之外,顾媚、卞京玉女性意识的觉醒原因还有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明代的中国仍处于封建男权的统治下,小农经济占据主导地位,女性被压榨束缚,沦为男权社会的附庸。同是女子,名妓们作为娼妓却可以拒绝客人的要求,甚至玩弄追求者于股掌之中。她们拥有某种平民女子所没有的“特权”,这使得她们在与客人周旋时身居主动地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女性应遵守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明代《内训》《古今列女传》等女教书籍盛行,提倡“母仪”“睦亲”“慈幼”之类的妇德,明末甚至有不教女子读书认字的趋势,可见当时被主流认可的传统女性应该是严守贞节、一心一意侍奉丈夫公婆,而与其他文人广泛交往、饱读诗书、品评诗画一般是男性的专利。相对于良家女子的受限,青楼女子便显得自由的多。她们可以从容进出男性场合,甚至还会出入更多的政治场所。如樊圻、吴宏笔下的寇白门,她完成了赎身之后,就不再过分依赖保国公。“只见其前临溪水,静听风吟,在乱石古树中感怀拭泪。”寇白门可以自由出入,其所感都是由所见所闻产生的,其见解与眼光远不输于那些良家子女。正如后人所言:“闺房封闭是受到了礼法约束规制,而对于青楼女子来说则脱离了这些封建规制的余数,她们能够更自由地去表达自己的情趣兴致。”这是顾媚和卞玉京表现出女性意识觉醒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次,清人秦际唐《题余澹心板桥杂记》云:“福慧几生修得到,家家夫婿是东林。”“家家夫婿是东林”,最恰当不过地表现出了明末旧院繁华最重要、最富时代气息的特征。东林遗忠,复社名流是当时旧院的贵客、青楼的嘉宾。“胜国晚年,虽妇人女子亦知向往东林。”史料证明,明末清初享誉全国的诗人骚客,忠义节烈之士,几乎无一不去旧院寻访游宴。相反,声名恶劣的阉党权贵或者是腰缠万贯的伧父巨贾,则常常被歌伎拒之门外。她们中有的人,如李香、葛嫩,轻财物,侠肝义胆,爱憎分明。能坚守民族大义,临危不乱,甚至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在国家的衰亡中,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青楼女子,和民族兴亡这一个最重要的时代主题紧紧地联结在一起。她们身上被压抑着的对独立的追求,对自由的向往,终于迸发了出来,表现出了极高的民族气节以及女性觉醒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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