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颖瑚 黄娟莲［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广州 510665］

潮丑是潮剧的戏魂。潮丑“丑王”方展荣在潮剧艺术的审美天地中探索了六十多个春秋，他用“爱我之所爱，无悔无恨，钟情之处，实是难以言喻”①来抒发对潮丑艺术的醉心与痴迷。从艺六十载，他不仅将前辈优秀的功夫神拿到手，集潮丑众家之大成，还将独创的“表演三法”带上国际舞台；同时紧跟时代脚步，探索潮剧与当下观众审美趣味可能契合的地方，将传统潮剧的戏魂注入现代潮剧及潮剧小品的新鲜样式之中，与时俱进，别出心裁，在传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创新。

一、融戏魂于现代剧，巧塑经典人物

1996年，方展荣被评为国家一级演员，声誉鹊起，受汕头市潮剧明星演唱晚会邀请，上台演唱了《沙家浜》中的《智斗》一折，在剧中扮演敌伪参谋长刁德一。

《沙家浜》是革命现代潮剧，《智斗》是方展荣现代戏的代表作之一。作为剧中重要的反派人物，刁德一承担着衬托正面人物的使命，以丑褒美是这出戏的核心所在。方展荣在研究刁德一这一艺术形象时，将其与《红岩》中的反派头目徐鹏飞作了对比：同样是反派，前者曾留学东洋日本，后者则是美式训练出来的特务头子。他们虽都身穿军装，但言行、风度、语音、形态各异：刁德一是油腔滑调且阴险的笑面狼，而徐鹏飞性格奸暴，具有军人作风，是另一种派头的反面人物；刁德一具有两面性，徐鹏飞一味干到底。

经过这样的定位后，方展荣通过嗓音、表情、动作等多种表现形式，塑造了汉奸卖国贼刁德一这一形象，如阿庆嫂准备给刁德一点烟时，刁德一立刻下意识地闪避，警惕地拒绝，斜睨着阿庆嫂，神色轻蔑而傲慢。方展荣这个不自觉的闪避动作，揭示了刁德一狡猾奸诈的内心世界，传神地将人物之间本质的冲突和人物内心细微的情感呈现了出来，收到讽刺滑稽的喜剧效果，同时又反衬出以阿庆嫂为代表的农民群众的朴实善良。

方展荣认为，潮丑艺术是多姿万变的，虚处藏神，实处就法，在深挖刁德一性格的内在思想时，他是这样组织戏剧纠葛的：刁德一口中叼着香烟，居高临下地打量阿庆嫂，用比阿庆嫂低八度的声音唱道：“这个女人哪……”低沉阴暗，似假似真，直观地反映出刁德一奸猾的身份性格；紧接着“不寻常”三个字，提高到正常音调，收尾深沉有力，准确果断，以声托情，极富韵味。音调的转换，巧妙地处理了刁德一和阿庆嫂唱腔之间的衔接，激发起观众憎丑爱美的情感冲动，使观众获得了别具一格的艺术感受。方展荣塑造的刁德一这个艺术形象，得到了观众广泛的认可。

潮剧的声型应当以剧情需要、人物性格为前提去设计与再创造，力求更有美感。双拗声属于中音，宽阔洪亮，常用于丑角。方展荣扮丑角时多用双拗声来表现，但也会根据角色的性格调节声型。他在《洪湖赤卫队》中扮演彭霸天，由于彭霸天老奸巨猾、为人刻薄，在演唱“石板栽花无根底”及第二场的“牛皮灯笼肚内明”两个唱段时，都用“天声”（即本声）演绎，将这位乡团老恶霸地主对农民的仇恨全盘托出，显得尖细明亮、阴阳怪气。在扮演《杜鹃山》中的温其久时，因为温其久年纪更轻、性格更加外放狡诈，演唱“党代表是矿工生在安源，与毒蛇胆无怨无恨毫不相干”这段时，他用“实声”来表现，显得年轻有活力，锋芒毕露。

刁德一、彭霸天、温其久都是丑角，是代表着人性黑暗面的反派，而方展荣塑造的这些人物，大同之下又“各有各的丑”：刁德一多疑险恶又老奸巨猾，彭霸天阴险狡诈且不可一世，温其久诡计多端还卑鄙无耻，这都归功于方展荣根据剧情需要及角色特征，采用不同的声型来展现人物形象：扮刁德一用低八度，饰彭霸天用天声，演温其久用实声。对声型的注重，是方展荣将戏魂注入现代潮剧的方法之一。

二、艺苑新苗展趣味

继承与创新并行下年复一年的打磨，让方展荣灵巧生动地塑造出一个又一个经典角色，但他并未止步，而是不断摸索，探寻时代变化中潮剧的发展途径。

什么样的潮剧更符合当下大众的审美口味及心理需求呢？方展荣从形式与内容两方面进行了探索。一部完整的潮剧表演常耗时二至四小时，观众需要花较多的时间才能看完一场戏，然而快节奏的现代社会生活，使人们难得拥有充足且完整的休闲时间，大众审美口味及心理需求发生了巨大变化。在这一现状下，潮剧难以在多样化的娱乐选择中脱颖而出，得到大众的关注与青睐。因此，方展荣对潮剧小品、潮曲表演唱、潮味歌舞等新艺术样式的探索，便具有了尝试性的意义。他将这些新样式与潮汕地方文化相结合，功夫茶、牛肉丸、广济桥、韩江水等地方风物都被他融入剧中。他从题材内容、表现形式、唱腔音乐等多方面，探索潮剧与当下观众审美需求相契合的地方，自编自导自演，为观众带来了新鲜的艺术样式，以及具有时代及地方特色的观看内容。

方展荣在艺苑新苗潮剧小品上不断探索。潮剧小品是潮剧与小品的结合，与传统潮剧相比，潮剧小品在内容上自由大胆，不局限于传统剧目，结合现代人的现实生活进行灵活创作。相比于其他形式的小品，潮剧小品更多地运用戏曲的表演程式。戏曲表演程式、现代的内容与短小精悍的小品相遇，无论演还是观，均碰撞出了艺术体验的新火花。

本文提出了一种基于二元域等效的RS码识别方法，能有效完成码长、信息分组长度和生成多项式的识别.方法遍历本原多项式，并随之构建二元域分析矩阵和校验向量对其进行检验.为了提升识别性能，先后进行两次判决，进而确定本原多项式、码长和信息分组长度.最后，利用连续根分布计算生成多项式.该方法性能优良、计算量低，易于工程实现.后续研究将主要针对缩短RS码，以进一步完善方法的适用范围.

方展荣编、创、演的《英雄评选会》，是以《西游记》为背景改编而成的一部潮剧小品。唐僧师徒在取经路上铲除白骨精，为民除害，天庭将从他们当中评选出一位贡献突出的英雄，结果引起悟空与八戒争夺“英雄”美誉。方展荣饰演八戒时，灵巧地结合潮剧表演技巧，配合音乐节奏，使整部小品既富有趣味，又生动地展现出八戒油嘴滑舌的特点。小品开始，唐僧想把名额给悟空，八戒不愿意，急忙从悟空不听话讲起，认为如果奖励悟空，悟空“猴尾定然翘上天”；表演上，方展荣灵活结合潮剧“裘头丑的草猴动作科”②程式，模仿猴子样态，一只手往前扬起做猴子探头状，一只手在背后晃荡模拟猴尾摇摆，同时结合配乐节奏，一晃一停，神似猴子的动作滑稽可爱。在小品的后半段中，因被八戒打趣而恼羞成怒的悟空，追着八戒打斗，方展荣结合椅子功的表演程式及武生的打斗技巧，生动地展现了打斗的过程。只见被悟空追着的八戒，先是凌空一个“倒扑虎”，从木桩跳到木桌上；又以一个“桌子抢背”，顺势从桌子上滑下，惊慌失措的八戒欲继续逃跑，却被悟空抓住往前一踢，倒在木椅上，木椅顺势翻起。一扑、一翻、一滑、一踏，整个过程连贯自然，方展荣轻盈的身姿将潮剧表演技巧的魅力完美地展现出来，带给观众视觉的震撼与享受。

多年表演经验的积累和对表演技巧的灵活运用，方展荣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就成功地塑造了八戒的形象，既让观众领略到了潮剧的魅力，又体现出潮剧小品的价值。以《西游记》为背景，结合当代人的现实生活，适应当下文化选择多样化的趋势，探索符合观众审美需求的潮剧艺术新样式，是方展荣编创演潮剧小品《英雄评选会》的意义所在。

除此之外，潮剧小品还有一个特点——与现代人的现实生活与地方特色紧密结合：如在《英雄评选会》中，八戒戏称天蓬元帅为现代副厅、弼马温是兽医；《弄潮斗歌》中以两方斗歌的形式，一次又一次的问答对歌，唱出新时代的生活；而《三老李的婚事》更是上演了一出“《非诚勿扰》李家专场”。在《三老李的婚事》中，由方展荣饰演的李老三，为解决其父三老李的后半生大事而举办了一场相亲会。举办过程中，无论是李老三将会吹唢呐、会猜灯谜的父亲唤为文艺青年，还是将《非诚勿扰》主题曲等与表演节奏相配合，都推进了剧情，又具有现代特色。接地气的内容与潮剧小品的结合，更让作品笑点频现，让年轻观众由生活走近潮剧，并为此会心一笑。

在艺苑新苗潮剧小品的舞台上，方展荣风采不减，趣味频现，积极顺应时代潮流，探索潮剧表演新形式，推动潮剧小品的发展，吸引更多观众关注潮剧，爱上潮剧。而潮剧小品的发展也期待更多能体现当下文化趣味的剧作家加盟，为观众带来更优秀的作品。

三、身在红尘，魂为戏生

谈及苦心耕耘大半生的潮剧，方展荣如数家珍，“我们的行当齐全丰富，功夫深厚细腻，我们的剧词古韵考究，我们的配乐恢宏大气又婉转悠扬，我们的观众遍布海内外，国外都有好多潮剧团！”③但随着市场经济和新媒体语境对戏曲生态的杀伤力逐年加重，外来文化和不健康歌舞团低粗庸三俗的影响，潮汕文化市场杂乱无章。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潮剧代表性传承人的方展荣，纵使年逾古稀，依然时刻关注着潮剧的发展动向，他知道保护潮剧、发展潮剧任重而道远。

不同于百年前梨园弟子满门齐开的盛况，潮剧传承遭到了现代潮流文化的冲击。所幸以方展荣、姚璇秋为首的有识之士，看到了潮剧传承之危，众多潮剧老艺术家言传身教，发挥余热。其中，方展荣收原广东潮剧院二团副团长谢继顺、泰国赛荣丰潮剧团艺术指导陈喜和等为徒，倾心传授《潮剧表演三大法》。

文化传承永远是个接力赛，递棒者很重要，接棒者也不可或缺。如何使潮剧“走出去”“传下去”，是潮剧文艺工作者亟待解决的问题。为此，方展荣登上了国际戏曲文化学术交流的讲台，向海内外学子传授《潮剧表演三大法》。“表演三法”是方展荣从艺六十余年的心得体会和理论结晶荟萃而成的经验宝典，他将潮剧表演概括为行当法、技巧法、表演法，以潮丑为媒介，通过自身的演艺经历，阐述如何塑造行当和角色，如何根据观众喜好改良剧情和演艺表现，如何生动地演绎一场场悲欢离合等。

经典剧目《闹钗》便是方展荣对“表演三法”的一次贯彻落实。时隔多年，方展荣仍记得参演《闹钗》的细节：1978年年底，他进入广东潮剧团一团，接到无剧本可参考的《闹钗》的演出任务时，十分迷茫，所幸师父带他引见原剧丑角胡琏的饰演者蔡锦坤，他跟随蔡老师认真学习，明白了丑角应如何运用服饰、动作、功夫呈现极致的外形化表演，如何在潮剧舞台上呈现幽默滑稽的形象，如何以一系列颇有难度的翻打跌扑技巧烘托角色的心性……由于不断琢磨胡琏这一角色，悟戏入境，方展荣有时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胡琏，还是胡琏是自己！他把略有文墨却毫无素养的花花公子胡琏的形象，演绎得生动饱满，满台生辉。表演三法注重通过多种功夫技艺、表演技法乃至服装等细节，来演绎角色的精神面貌，《闹钗》无疑让他坚定了对表演三法的探索与传承。

四、舞台之外新天地

迈入新媒体时代后，大众的艺术观赏方式发生了巨大改变，这对潮剧传播造成了冲击，但也带来了机遇。作为老一辈的潮剧非遗传承人，潮剧名丑方展荣没有拘泥守旧，而是紧跟时代，抓住机遇，带领其幕后团队较早运用新媒体助推潮剧发展与活态传承，在舞台之外开拓出一片新天地。

戏曲创作应该针对现代青年的娱乐习惯和审美需求，结合融媒体时代媒介传播碎片化的特点。④方展荣与时俱进的创新之举便是将短视频传播的碎片化特点与“潮丑”特色结合，运用潮丑的诙谐话术创作声色结合的短视频。潮丑在新媒体传播中本就具有鲜明的特色与优势，离奇的角色设定、滑稽的角色动作、诙谐的角色语言，都是潮丑赢得大众喜爱的重要原因，因而无论是在潮剧经典选段的演绎中，还是在潮剧小品式的对话内容里，具有天然亲和力的潮丑总能迅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方展荣创作的视频作品短小精致，且“形碎而神不碎”，使得潮剧魅力能在短时间内传递给观众。

在新媒体语境下，方展荣将传统戏曲表演的精华与当下观众的审美趣味结合，创作了潮剧选段演唱系列视频，使得潮剧经典在新媒体语境中以新形式得以传播。他脱下复杂烦琐的戏曲服饰，换上日常衣物，不化妆，不搭棚，在镜头前吟唱走动，辅以后期视频技术剪辑，就能完成一条短视频内容的录制，打破了传统潮剧表演艺术的时空限制。不仅如此，方展荣根据新媒体个性化的特点，创作出潮剧“小曲清唱”系列视频及通俗笑话，以满足观众的需求。这一系列高质量的视频，不仅在原生粉丝群体中掀起热潮，还吸引了更多“路人粉”对潮剧的关注，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大众的线上文化认同感，是推动潮剧艺术线上传播的可贵尝试。

除了分享潮剧选段，方展荣在潮丑技艺分享上也进行了创新，他通过新媒体的互动纽带，在展现精湛表演技艺的同时，实现与观众的即时互动。溜子扇是潮剧《闹钗》中的经典高难度动作之一，在视频作品“方老师教溜子扇”中，方展荣现身说“扇”，亲自向观众传授“绝技”。灵活转动的手势演示，配合专业讲解，同时增设辅助教学的环节，他耐心地进行“溜子扇”慢动作的分解，还不忘纠正民间流传的错误手法，注重动作的细致与精准，鼓励跟学者坚持练习，共同进步。转换场地，初心不改，方展荣依旧保持着舞台上的演绎初心，秉持着传承与创新精神，推动潮剧传播在新媒体语境下不断向前。

面对戏曲生态在新媒体语境中遭受的冲击，方展荣的先锋性思维带动了其幕后团队的突破创新，借助新媒体分享潮剧表演与潮丑表演技艺。他借力基数较大的粉丝团，加入到互联网的交互中，凭借潮丑的角色行当优势，在新媒体语境中传承潮剧，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在紧跟时代脚步的同时，方展荣一直致力于书画艺术与戏曲演绎的融合。作为一位潮丑名家，他不仅演丑，舞台之外还书丑画丑，在书法、绘画方面均有不俗的收获，是汕头中华书画研究会的副会长。

1968年方展荣赴新加坡期间，偶然看到崔子范画的金鱼，他认为崔子范画金鱼的手法同戏曲中的老丑一样，夸张又写意，而戏曲的生命力也在于夸张与写意。回国后，他开始接触国画，结合戏曲，用大写意的手法画了一系列潮剧脸谱，画作潇洒大气，韵味十足，集合成册的《脸谱》被潮剧艺术馆收藏。时至今日，绘画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方展荣说：“戏剧表演和画画是一样的，最炉火纯青的境界就是自然，松弛，顺心所欲，我画画就是追求这种境界。表演和绘画必须长期磨炼，等到水到渠成便是我绘画的乐趣所在。”在画纸上笔墨氤氲，描绘对象的每处细节，其实也是在填补表演的空白，使他更好地揣摩人物的内心世界，提升理论造诣，令表演更活灵活现。

方展荣像一尾不知疲倦的鱼，在艺术的海洋里畅快遨游。“我在揣摩中感悟，戏曲和画画是相通的，比如整体布局，哪里浓墨重彩，哪里淡漠留白，哪里高亢险峻，哪里低婉缠绵，都有相通之处。”⑤方展荣将潮丑与书画结合起来，用表演戏曲的悟性来绘画，创造出属于他的独特艺术理论，这在表演艺人中是极其难得的。

方展荣与时俱进，别出心裁，他将前人的经典传承过来，又将毕生所学传承下去，他对潮剧的热爱是刻入骨子里的！方展荣在六十余载的潮丑表演生涯中，始终保持着一种昂扬的姿态和高度的热情，演绎出一部部经典；始终保持着积极的态度和乐观的精神，去享受一个个舞台，带给我们无价的精神瑰宝。他不仅是潮丑这个行当，更是潮剧史上一位里程碑式的人物。

① 方展荣：《谈潮剧丑角艺术》，《戏曲艺术》1993年第2期。

② 吸取自然景象或某些动作的活动形态，不拘泥于形似而力求神似，状物取神或舍形求神，使表演富于写意性，达到情、理技的统一。参见洪楚云：《试论潮剧行当的表演特点》，《戏剧之家》2017年第14期。

③ 张见悦、李凌：《一代名丑方展荣心忧潮剧：保护方言保护国粹》，中国新闻网2017年9月5日。

④ 余国煌：《论戏曲艺术在融媒体时代的发展与传播策略》，《民族艺林》2021年第1期。

⑤ 刘艳芳：《方展荣和他的潮丑艺术》，《潮人纵横》第16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