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东亚 毕吴瑕 张大伟 王帆

（1.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流域水循环模拟与调控国家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038；2.水利部防洪抗旱减灾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北京 100038）

0 引 言

2022年，巴基斯坦汛期开始于6月30日，比往年提前；7月4日起，开始持续强降雨；7—9月，先后出现10次持续性强降雨过程，致使巴基斯坦遭受“前所未有”的洪灾，全国90个县级地区3 304.6万人受灾，1 739人死亡，12 867人受伤，139.1 万间房屋部分损坏，89.7 万间完全损坏，116.4 万头牲畜死亡，是10年来最惨痛的洪灾，严重影响人民生命安全和当地经济社会发展。本文在总结分析巴基斯坦2022年夏季季风性洪水特征、探讨洪水灾害成因、评估洪水灾害影响基础上，提出洪水应对措施建议。

1 巴基斯坦概况

巴基斯坦位于南亚次大陆西北部，南濒阿拉伯海，东、北、西三面分别毗邻印度、中国、阿富汗和伊朗。地形总体西高东低、北高南低，北部地区海拔高于6 000 m，从北到南递减，大部分地区海拔低于3 000 m。全境3/5 为山区和丘陵，西北部汇聚了喜马拉雅山、喀喇昆仑山和兴都库什山3条世界著名山脉。巴基斯坦境内河流印度河流域主干流是印度河（Indus），左岸主要支流有萨特莱杰河（Sutlej）、杰纳布河（Chenab）、拉维河（Ravi）、吉拉姆河（Jhelum）等，右岸主要支流有喀布尔河（Kabul）、古马勒河（Gomal）等。印度河是境内第一大河，自北向南流经全境，最后注入阿拉伯海，全流域面积103.4 万km2。印度河平原为巴基斯坦最富庶的农业区，有世界上最发达的灌溉网络。巴基斯坦年降雨量空间分布不均，由北向南总体呈现“少—多—少”态势。西北部高山区年降雨量普遍不足200 mm；开伯尔—普赫图赫瓦北部、旁遮普西北部和克什米尔西部年降雨量较多，1 000～1 600 mm，局部超过1 600 mm；南部地区为100～250 mm；西南部50～100 mm，局部不足50 mm。降雨量年际差异很大，交替的洪水和干旱年份较为常见；降雨分布季节性强，主要集中在7—9月[1]。

2 洪水特征

根据巴基斯坦气象局官方发布数据[2]，2022年7—8月，巴基斯坦平均降雨量372.2 mm，较常年同期125.9 mm 偏多195.6%（图1）；7—9 月全国平均降雨量387.2 mm，较常年同期偏多175%，为1961年以来历史同期最多。7月、8月分别有14 个和21 个气象站月降雨量创月最多纪录。7 月，全国平均降雨量较常年同期偏多180.4%，降雨带主要位于信德省和俾路支省交界的南部地区、俾路支省的中部，以及旁遮普省的南部和北部地区。信德省和俾路支省7月平均降雨量分别较常年同期偏多307%和450.3%，旁遮普省7 月降雨量较平均降雨量偏多1 倍多（115.5%）。与1991—2020年7月均值相比，巴基斯坦32°N以南地区7 月降雨量均偏多，较常年同期偏多180 mm 以上，绝大部分地区7月降雨量是历史同期的2 倍以上[3]。8 月，降雨持续增加且较7 月更强，全国平均降雨量较常年同期偏多243%，降雨带主要位于东南部的信德省，该省降雨量较常年同期偏多726%。与1991—2020 年8月均值相比，8 月信德省大部分地区降雨量多在180～200 mm以上，是历史同期降雨量的2倍以上，部分严重地区偏多1 000%[3]。俾路支省和北部地区（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8月平均降雨量较常年同期也大幅增加，分别偏多590%和233%。世界气象组织数据显示，截至8 月底，巴基斯坦的降雨量相当于全国30 年平均水平的2.9倍，南部地区2022年7—8月降雨量重现期普遍超过50 a，部分站点超过200 a；强降雨过程持续时间长、过程相连、过程雨量大，且降雨落区具有重叠性[4]。

图1 巴基斯坦季风月累计降雨量[2]

3 洪涝灾害成因

巴基斯坦2022年季风洪涝灾害由偏强季风、特殊地形地貌、前期土壤湿润、冰川消融等多因素叠加引发，可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3.1 偏强季风

2022年南亚季风的推进较往年偏早，早在7月初整个南亚地区就已在南亚季风影响之中；7—8 月，先后出现多次季风涌活动，偏强的南亚季风带来了充沛的水汽。大气环流异常，对流层高层南亚高压偏强且偏西，巴基斯坦对流层高层的辐散显著偏强，有利于强降雨的发生与维持；在中层，巴基斯坦受气旋式环流及负位势高度异常中心控制，具备发生强降雨的有利动力条件；在低层，从阿拉伯海到巴基斯坦受强气旋式环流及负位势高度异常中心控制，伴随有强辐合，上述环流配置为巴基斯坦降雨提供了有利的动力条件与水汽输送条件，低层水汽辐合极为强盛，进而导致了极端强降雨的长时段维持。此外，来自中亚低涡或低槽甩下的活跃冷空气也有一定影响，当其与充沛的季风水汽相遇，降雨强度显著增强[4-5]。

依据中国-巴基斯坦地球科学研究中心发布的基于欧洲中心ERA5（第五代欧洲中期天气预报中心大气再分析全球气候数据）再分析资料最新数据计算结果[3]，7 月标准化的印度夏季风指数（2.5）是1979 年以来唯一超过2.0 的月份，是历史最高值；8 月印度夏季风指数持续保持异常偏强，幅值可达1.8；印度夏季风指数与巴基斯坦7—8月降雨均存在显著正相关。7—8月印度夏季风为历史同期以来的最强，是常年的2倍以上，且持续极端偏强，导致此次极端洪涝灾害的形成。

3.2 地形地貌

巴基斯坦位于欧亚板块和印度板块与喜马拉雅西部构造结的交界处，以及三大山脉系统的交汇处，其地形地貌特点是北部有极高的山脉，西部有高山，中部有平原和丘陵，南部有沙漠，平原区围堤多，灌溉渠系密布。极端降雨在北部山区造成了大范围山洪，汇流后进入印度河，下游河谷受洪水冲击，水位上涨。印度河下游是一个冲积平原，地形平缓、东高西低，俾路支省及信德省西部多处暴发山洪，冲毁防洪堤后进入保护区，叠加平原区降雨作用，形成大范围洪涝。受印度河高水位顶托和堤防阻挡，西部地区的洪涝水难于在下游入河口进入印度河，且灌区排水沟道能力不足，加之地势平坦，积水排泄不畅，造成长时间淹没。此外，因印度河下游平原区地势平坦和灌区排水能力不足，东部平原区降雨也造成严重内涝，增加了洪水灾害风险[6]。总的来看，来自北部、西部山区的暴雨洪水涌入印度河下游冲积平原，加之平原区强降雨积水排泄不畅，导致历史罕见的大范围严重洪涝，是造成巴基斯坦2022年汛期特大洪水灾害的决定性因素。

3.3 前期土壤水分

洪水的发生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其中极端降雨和前期土壤水分影响很大[7]。7 月4—9 日、11—18 日、22—31 日降雨过程导致俾路支省山洪暴发，并抬升了旁遮普省等平原地区河流水位，增加了土壤含水量，削弱了当地河湖后续调蓄洪水能力。7—8 月当地平均土壤水分超过了2013—2021 年同期平均土壤水分的99%。在潮湿的前期土壤水分条件下，极端降雨更有可能引发洪水[8]。因此8月极端降雨前潮湿的土壤水分条件可能为洪水创造了有利条件，在前期湿润的土壤水分条件下出现高度异常的降雨是导致洪水的一个重要因素。

3.4 冰川消融

巴基斯坦是除极地地区外世界上主要的冰川中心之一，境内有7 000多个冰川。2022年3—5月，巴基斯坦遭遇了罕见的高温侵袭，30%国土范围受到严重影响，导致北部省份出现冰湖溃决洪水[9]。气温异常上升导致冰川迅速融化，并大大增加了印度河上游支流河流流量，河流处于较高水位，当遭遇强降雨时，更容易导致洪灾发生[10]。但2022 年高温热浪时间显著早于本次洪灾，影响较小。有学者利用ERA5再分析数据分析发现，巴基斯坦北部7—8月积雪变化不大，而此阶段洪灾泛滥[4]。因此，巴基斯坦北部地区的冰川消融可能加剧洪水，但对洪水量级的影响是次要的。

综上，巴基斯坦2022年特大洪涝灾害主要由南亚夏季季风异常导致的异常降雨、北部西部山区和中部南部平原区特殊地形造成，前期湿润的土壤水分等加剧灾害影响。强劲的印度夏季风携带大量的来自热带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向北输送至巴基斯坦、印度北部等地，并在这一带上空与来自北方大陆的气流反复交汇，从而造成了多次强降雨过程；平原区强降雨造成严重内涝，加之排水不畅造成长时间高水位淹没，从而导致特大洪涝灾害。

4 洪水灾害影响

依据巴基斯坦国家灾害管理局数据和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办公室关于巴基斯坦2022 年季风性洪水报告[11]和国际相关报道，此次洪水造成巴基斯坦全国3 304.6 万人（近全国1/7人口）受灾，1 739人死亡（妇女和儿童991 人，占比57.4%），12 867 人受伤，139.1 万间房屋部分损坏，89.7 万间完全损坏，116.4 万头牲畜死亡，13 115 km道路损毁，439座桥梁损毁；全国90个县级行政区域受灾，约1/3 的土地被淹。初步估计，此次洪水经济损失可能超过300亿美元。除造成直接影响外，饥荒、传染性疾病等次生灾害风险增加[12]。

巴基斯坦1950 年以来发生的历次洪水灾害损失统计数据表明[13]，1950—2015 年间发生了23 次洪水事件，累计造成经济损失381.65 亿美元，死亡12 177 人（图2）。其中，1950—2009年60年间发生的18次洪水事件累计带来经济损失191.86亿美元，死亡8 167人；2010—2015年6年间共发生5次洪水，累计造成经济损失189.8亿元，死亡4 010人。巴基斯坦2022 年洪水经济损失和死亡人口分别占过去70 年23次洪水经济损失和死亡人口的78.6%和14.3%。由此可知，巴基斯坦洪水灾害损失近年来急剧增加，近10年洪水灾害经济损失超过前60 年总和，且2022 年洪水灾害损失尤为惨重。

图2 巴基斯坦历年洪水损失统计图

5 洪水管理现状及面临的挑战

5.1 洪水管理现状

巴基斯坦目前的洪水管理体系可概括为5个方面，即洪水政策、洪水法律、洪水机构、洪水规划和洪水管理措施（图3）[13]。

图3 巴基斯坦现有洪水管理体系图

巴基斯坦制定了一系列洪水管理政策，包括国家水政策、国家水政策实施框架、防止海水入侵的戈德里拦河坝以下泄流对策研究、巴基斯坦山洪管理可行性研究总报告等。目前巴基斯坦的洪水管理法律较少，仅国家水法中涉及一些与洪水相关的法律事宜；部分城市地区制定了防止侵占河滩的相关法律。

巴基斯坦洪水管理机构主要包括两类：①实施工程和非工程措施的洪水风险管理机构，包括巴基斯坦印度河流域委员会、水电开发局（WADPDA）、联邦洪水委员会（FFC）、巴基斯坦气象局（PMD）、省级灌溉部门（PIDs）等；②执行灾情救援和灾后恢复任务的洪水危机管理机构，内阁部/联邦救济委员会紧急救济小组、国家灾害管理局（NDMA）、省级灾害管理局（PDMAs）、省级救济委员会、地方管理局、军队等。

联邦洪水委员会自1978 年来接连制定并实施了多个10 年期的国家防洪规划（NFPP），实施项目主要包括修建堤防和丁坝、改进和升级洪水预报预警系统以及拦河坝可行性研究。国家防洪规划-Ⅳ（2016—2026）强调洪水管理工程和非工程综合措施。

（1）工程措施，包括水库、堤坝和丁坝、护岸工程、灌溉体系、排水体系等。印度河流域上游现建有塔贝拉水库、曼格拉水库和瓦萨克水库等少量水库，但其主要功能为灌溉和发电。沿印度河干流及其主要支流，修建了总长约6 820 km的堤防和1 410 条丁坝；在河流两岸特别是在高流速的丘陵地区，修建了一些主要结构型式为石笼网挡墙的护岸工程。印度河干流及其主要支流的引水灌溉系统非常完善。印度河下游排水设施建设滞后、不够健全。

（2）非工程措施，包括监测数据与服务、政策和规划、责任制体系、洪水风险图、监测预报预警、水库调度等。巴基斯坦现有地面气象观测站点约100个、天气雷达7座；印度河干流及主要支流均建有水文站，观测资料包括水位、流量和泥沙等。巴基斯坦的洪水管理责任制体系规定了各利益相关方根据其洪水管理任务和职能采取相应的行动。印度河干流及其主要支流两岸编制了洪水风险图，分析了重现期5～50 a洪水淹没范围和水深，并划分了风险区。天气和洪水预报工作分别由巴基斯坦气象局及其所属洪水预报司负责。塔贝拉水库和曼格拉水库依据运行管理手册、标准调度程序进行调度。

5.2 洪水灾害防御面临的挑战

巴基斯坦国内和国际社会对2020 年特大洪灾做出了及时响应，但当前巴基斯坦洪水管理仍面临诸多挑战，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缺乏综合的洪水管理政策。大多数现有政策与江河洪水有关，缺乏综合应对冰川洪水、山洪、平原洪涝的政策、战略和计划；制定的国家减灾风险政策（NDRP）属于被动应灾（灾后响应和救援），而非主动应灾行动（洪水预警）。

（2）缺乏强有力的洪水管理法律。目前巴基斯坦没有完整的洪水管理法律，防洪立法和治理在业务层面面临若干挑战，如缺乏漫滩管理法规，对有效防御洪水造成困扰。

（3）洪水管理机构能力不足。巴基斯坦洪水管理机构协调不力，工作人员专业技术知识储备不足，洪水应对准备不充分，基层社区防灾意识和能力不足。

（4）洪水规划缺乏效力。巴基斯坦尚未制定流域级综合洪水管理计划，且洪水管理规划几乎没有纳入国家发展的主流政策。

（5）洪水管理措施不够完善。缺乏有效的流域洪水防御方案，防洪工程设施严重缺乏且能力不足，已规划的水库等防洪工程因政策和资金支持不足而未得到及时建设，已建堤防工程也有待加固，缺乏有效的洪水监测预报预警系统等。

5.3 洪水风险管理对策

随着全球气候变化和经济社会发展，极端暴雨洪水的发生频次和致灾风险可能更高，面对以上问题和挑战，巴基斯坦可从以下几方面强化洪水风险管理。

（1）将洪水管理纳入国家发展政策计划，制定主动防御洪水的土地利用分区、流域管理、环境保护、水土保持等在内的全面洪水管理政策，完善流域综合洪水管理计划和方案。

（2）改进和批准洪水管理法并保证其有效实施，即完善包括水法、河流法、森林法、灾害管理法、土地利用规划和漫滩保护法等在内的法律体系并有效执行。

（3）加强洪水管理机构能力建设，完善国家和地方洪水管理机构间协调机制，强化各有关部门或机构专业人员培训，使用最新技术提升机构日常管理和应急响应能力。

（4）积极推动执行国家发展政策和计划，政府配套提供充足的财政资金，以降低洪水灾害风险并实现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利用。

（5）完善防洪工程和非工程措施体系，强化流域系统治理理念，明晰重点地区、重点保护对象的防洪标准，构建科学的“上拦、中分、下泄、内滞”的防洪减灾工程体系，推进流域水土保持和上游防洪水库建设，增强平原区排水渠系排水能力。完善暴雨洪水监测预报预警系统，不断提高洪水预报预警的时效性和精准度。采取综合措施提高全民洪水灾害防御意识和应对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