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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月落荒寺》

2023-02-18新疆展叶青

金山 2023年1期
关键词:格非作家小说

新疆/展叶青

最近身体不适请假在家休息,许是前期疲惫伤了身体,医生嘱咐要卧床休息。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床榻度过,从卧室的床上到客厅的沙发,总能见到我“躺平”的身影,因此有了安心读书的闲情雅致。也就在这段时间,断断续续读完詹姆斯·索特《光年》,复又开始翻阅格非《月落荒寺》,《光年》于我暂且没有多么深刻的启示,反倒重读《月落荒寺》使我感慨良多。

想起初读《月落荒寺》,那时我还在读研,正深陷于毕业论文的泥潭里焦灼不前,某天恰好读到一篇“凤凰网文化”公众号推送的关于《月落荒寺》的评论文章,心想着说不定这本小说会给出“答案”。二话不说,当天下午便由着直觉骑上自行车,逛了三家书店才终于把《月落荒寺》买了回来,傍晚便“如饥似渴”地通宵读完整本书,不知东方之微白。想想这也是近年来阅读速度的一个巅峰了。然而最终却没有找到自己渴求的答案,追索不及,便懒得再想,索性美美睡了一觉,奇怪,之后那种焦虑感便一扫而空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不再钻牛角尖寻找“终极”答案了,开始平静地享受阅读和生活带来的馈赠,自然而然地记录些细微的感受,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这个习惯。

昨天在微博聆听了一场线上读书会,邀请的嘉宾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韩敬群、河北作家李浩、青年写作者宗城,整整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们在分享各自的阅读感受、经验、方法,以及与文学有关的美妙的人生际遇……前面两位前辈的措辞谨慎、中规中矩,而那位年轻写作者言谈间的真诚和无拘无束引起了我的注意,吸引我想去了解这个1997 年出生的写作者,搜罗宗城一系列文章阅读后才发现,三年前读到格非小说《月落荒寺》评论文章的作者,竟然是这位年轻的作家!

想想自己读《月落荒寺》也不止一遍,每每读完总怅然若失又不知从何处着笔,即使这次读罢依旧有这样的困惑,但“事不过三”,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现在就谈谈格非小说《月落荒寺》吧。

小说中有一位谜一样的女子——楚云,这是作家在小说中着墨最多的女性。格非有意“叙事空白”,隐去其部分人生经历,让读者自行脑补,使人物始终显得谜团重重,似乎作家特别钟情这类智慧美丽而略显迷离的女性形象的塑造,她们有被男性侮辱、侵犯的过往,在生活上经历了苦痛、心酸而不为人知的磨难,但依旧显得超然物外、云淡风轻,普通男人在她们面前俗不可耐,真的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又好似魏晋隐士穿越到现代生活,从她们与同事、朋友的日常交往中,才能看到那么一丁点儿真实的人间烟火气,在总体上呈现出一种不可捉摸、虚无缥缈的神秘气质,一如楚云名字的由来“楚云易散,覆水难收”。

与林宜生及其亲友交往中,可以看到楚云良好的古典音乐与文学素养,居美经历使她能够胜任北京新东方教职,同时能够妥善而灵活地处理各类复杂问题。而作为林宜生的情人,她拥有生活和精神的“自留地”,与宜生始终保持微妙的心理距离,不依附、不完全信任男人,不将身心百分百托付。所以她对“名分”不那么在意,尽情享受着情爱所带来的快乐,即使遇到了理想爱人,也会在合适的时候不辞而别,因此当楚云一声不吭消失时,就显得预谋已久和理所当然,令人不甚唏嘘。

《月落荒寺》描绘了当代城市中年男性众生相,他们中有学识渊博的大学文科教授,有在宦海几经浮沉的政府官员,有“下海”赚得盆满钵满的商人,有耽于丝竹之乐富有才华的自由音乐人,有到处躲躲藏藏难以容身的黑社会老大,也有千里迢迢跨越重洋来到中国任教的“老外”……这些形形色色的男人,无一例外都患有城市“空心病”,在精神上空虚而无所寄托,如“行尸走肉”般生活着。作家格非给出了解决城市“空心病”的办法,即尝试用艺术与爱欲缓解精神上的虚无主义,如《图腾与禁忌》开的药方,结果显而易见,这始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中年男性的精神危机。

正如小说的主人公林宜生,来自温文尔雅的南方城市苏州,哲学博士毕业后留在南京工作,几年后因不堪母亲殷勤“探问”,从南方辗转来到北京发展,在一所理工大学做公共政治课老师。虽然课程受到学生热烈欢迎,但在工作上“没有任何成就感”,继而在职业培训公司兼职讲授中国传统文化课程,名利双收的同时也致使精神、体力双重透支,遭遇了妻子出轨和婚姻失败。楚云就出现在林宜生最黑暗、最颓丧的时刻,这个女人的善解人意与清丽脱俗吸引了宜生,他的爱来得热烈、裸露而直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林宜生的精神“病症”。因此他想把这样一个女人据为己有,但终究天不遂人愿,这位神秘的女子还是离开了他,终究成为了他心中难以忘怀的“白月光”。

如果说三十多岁的楚云若即若离,那么已过不惑之年的林宜生则显得真实可感,其中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们无需探究,过多深究也许会不自觉堕入虚无主义,现在读罢已使人心生人生如梦、为欢几何之感,我想这也是每次读完怅然而不知归向何处的原因之一吧。

我们极容易沉浸在作品情节当中,笔者窃以为有以下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源于生动而流畅的故事情节,另一方面因为小说文本语言的细腻可感。正如前文所叙述的,《月落荒寺》整部小说围绕林宜生与楚云的爱情来写,从二人的相遇、相识、相知、相别写至再偶遇,并由此生发出各种世俗情节的“枝杈”,流畅的线性的叙事使人读来不费什么力气,结尾处又好似沿袭张爱玲“倾城之恋”的路子,整体上给人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小说语言一如既往地考究,古典诗词的引用使作品平添一种古典诗意的哲思韵味,而且作者能够在三言两语间营造出细腻迷离的氛围。格非用“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写林宜生对楚云的初始印象,用“蝶化庄生”的典故与楚云联系在一起,从开始便营造出一种恍然如梦之感。李绍基给林宜生的写有“今日方知心是佛,前身安见我非僧”的篆书条幅,亦用一种古朴典雅的方式表达生存之哲思。从这一语言哲思意味和读者接受方面来讲,见出小说《月落荒寺》的受众多倾向于知识分子。

作家从楚云与杨庆棠交流德彪西《意象集II》的那首表现月光的曲子的中文译法问题,自然而然如“蜻蜓点水”般引出了“月落荒寺”一题。小说末尾仅用一段不足100字的文字,写钢琴家演奏德彪西《月光》的环境——“湖面上笼着一层淡淡的轻岚,秋荷叠翠,烟波浩渺,杳然不知际涯。在缥缈迷离的琴声中,丝丝缕缕的云翳,缓缓略过老树的枝丫,把月亮那皎洁的银盘,擦拭得晶莹透亮。”仿若时间在此时此刻停滞,“一种无差别的自由、安宁和欢愉”油然而生,萧索朦胧的氛围动人心魄,使人油然而生出一种寂然忘世、恍然若梦的感觉,也正如楚云离开前让哥哥转告给林宜生的那句话,“她让你忘了她。就当是做了一场梦。”诚然,这也是格非长篇小说《月落荒寺》给读者带来的整体感受,也是作家“浓墨重彩”所描画的,该作品就赢在这种如梦如幻的氛围营造,影影绰绰间表达着人生如梦之感。

“逢场作戏三昧俱”,未必不是一段真感情,本来爱情也不长久,月落荒寺才是永恒象征。人至中年,面对接踵而至的“危机”,作家试图用情爱、金钱、艺术爱好等来寻求解脱,以此作为心灵栖息暂时的避难所。然而,这种巧言令色式的自我原宥,无法使人获得精神的救赎,“人生如梦”也无法消解内心的苦闷,我们终归无法抵达理想的彼岸,这种种托词不过是“人生皆苦”的掩饰,过多解释只能无谓地徒增烦恼罢了。格非有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执拗,其关于人生、关于中年危机思考,显然带有一种悲观主义色彩。

在笔者看来,这部小说虽说不上是作家最好的作品,但却可以说是作家用心创造出的一件精美艺术品,尤其从楚云与林宜生两个人物的塑造,以及有意“叙事空白”和迷蒙氤氲整体氛围的营造,可以看到格非在这里似乎隐去了先锋的技巧实验锋芒,而专注于故事背后的生活挖掘,仿佛说书人在向我们讲述一个发生在身边的传奇而感情饱满的故事,从这一层面讲,可见作家向传统写作的回归。而从作家提及的“单向街”书店、清华大学、费正清中心等地,以及有关人生在世的哲思片语,又可见作家对知识分子题材驾轻就熟的处理,虽然稍稍拉开了作品与普通读者的距离,但依然觉得这是很“格非”、很精彩的小说,同时也期待作家能够创作出更多真正雅俗共赏的作品。

言至于此,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终于挪开了点儿缝隙,有阳光倾泻而下。此时,不经意望了望窗外,低矮的枝上稀疏地挂着红彤彤的果子,随微凉的秋风晃啊晃的,映进卧室的影儿轻轻揺曳,随着日头缓慢地移动,楼下小男孩奔跑大笑,一下子将我拉回了现实。想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秋天,当黄叶,或尽脱,或只三三两两……看见了这些,你的爱就会加强,因为他转瞬要辞你溘然长往。”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爱吧。

此刻,我真想出去走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走累了就坐在长椅上捧一本书慢慢读,让文字如清流般沁入心脾,感受轻风拂过每一寸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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