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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来龙,也不知去脉

2023-02-01

满族文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处女作作家文学

奚 榜

看到2004 年处女作《玫瑰耳朵》的创作谈,我写作的初心——想让自己慢一点、细一点、静一点、简单一点,把阅读和写作当成修行,安抚自己躁动的灵魂——依然只实现了部分。当下我在思考追随的,还是此命题。甚至前几天看一本翻译过来的书,我也特别在意其中谈到用阅读与写作训练大脑的方式,可见我还是未能“降伏其心”。

补充一点。我在2003 年秋冬有一天突然鬼摸了脑壳,写了三四个中篇,同时投出去,第二年陆续发出。因为不涉及评职称,我对作品年表没做详细整理,有点记不清四个中篇发的月份。尤其最近四五年,我几乎都不做作品整理了,没想过未来会进入文学史什么的,把自己看得很低。我在多处杂志提到处女作是《玫瑰耳朵》,是从写作时间来说的。

这几个中篇小说写出来后,我先给本地一些名家看了,他们(因为善良)大赞,建议我投哪些刊物。不想从此后,我几乎再不用征求前辈意见了,一家带出几家编辑,裂变下去,开始自由投稿十几年。所以,我跟很多人不一样的是,没有经历过漫长的文青阶段,没有进入任何组织去寻找知音。同龄人说什么混过天涯论坛、西祠胡同、榕树下、左岸什么的,我都没混过。当然,这不一定是好事,后面会说到我没有文青阶段的训练与敬畏,不仅中途丧失稳定水平,还多次溜出小说圈徒费光阴的事。

没有做过文青,让我没有发表情结与大师崇拜。记得把处女作投出去后,我也没有过多的兴奋。那时大约也在寻找人生之路吧,一种迷茫与探索中,更多是把写作当成生活方式的选择,对于它带来的圈子里的表扬并不在意。不太在乎外界看法,让我在后来的十几年中本能地保持了独行。我从不排斥圈子,也不诋毁圈子,后来在网络也认识了中国若干作家并一直相处很好,但我迄今就参加过一次笔会。我不反感扎堆,也想去,毕竟本国写作高手云集,可以偷技,但我又不会为了它而放弃对孩子陪读等要事。以至于有人抓住这点,在背后说我长期看不起文坛,以便激起众怒,资源不要流向我。随意吧,反正转眼我也老了,不是文学的未来了,不值得推,他们也就熄火不造谣了。

我想我对于发表以及出名没那么渴望、但来了也挺高兴的心态,大约跟我在家乡少女时被各阶段闺蜜偷偷诽谤有关吧。创伤造就态度。我很早便想明白了,出名不就是希望很多人爱你尊敬你吗?如果你对别人爱不爱的不感兴趣了,只想去付出,爱你想爱的,比如孩子,比如真正善良的人,看透了出名是多么虚无,你又怎么会去渴望太多人关注你呢?

不太热衷出名的心态令我也不会去关注文学史上那些大师的生平。有些大师的作品被我反复看,但我不知道他们轶事,更不会如数家珍一样说文学史秘辛。最近我很惊讶有人出几万元买一本名家云集的旧刊物,这跟文学本身有关吗?还有,世界级大师挂掉了,我也不在网上参与吊唁,因为不认识现实他啊,只跟文本他反复沟通。

这个本能也保护了我。在我还很单纯的时候,比如微博时代,总有人用小号来说文坛秘辛,目测他们挺恨一些飞快出名的人。幸好我真不感兴趣,每次都懒得接话,否则那样没有戒备心的年龄,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呢。

后来玩到微信朋友圈,我也不爱去关心谁写得不好谁写得好,几乎不感兴趣。因为取法其上得乎其中,除了友情阅读并吸取友人精华外,我只想看大师中的大师,快速提升自己。差的人我看他做什么?不看又靠什么凭据去骂?差的人吃香的喝辣的我也不羡慕,文化圈本就是最没油水的,我如果嫉妒人的俗世幸运,那还热爱文学干什么。

没有经历过文青阶段,也带来另外两种事情。没有作家的身份敬畏,我一开始就自称作家。我认为这只是个职业,不是桂冠。我长期自称作家,但到现在为止又没让亲友知道自己笔名,结果一位前辈说:“我都没自称作家,你还敢自称?”这句话谦虚里透着骄傲。我说:“作家不就一职业吗?”他说:“有成就的才能称。”我说:“什么才算成就?奖吗?什么奖?要是这样,永远都没标准,得永远吵下去,永远没人敢自称作家。这是中国人虚伪的谦虚。”

没有作家身份敬畏,也让我好几次离开小说,去写剧本或别的,一走几年,直到把影视圈熬垮才回来。这让我在名气上或许有些损失,但功力无损。他山之石反弹滋补,我感觉有些东西还是有益的,磨刀不误砍柴工。

哈,扯远了,继续说处女作的情况。

《玫瑰耳朵》在《小说月报·原创版》发出来后,《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选载了,又收入书籍《小说月报·原创职场小说精选》,并带来月报主编邓芳女士向我第二次约稿,那就是跟其他两名当红女作家(新人借人家光了)共用一个百花文艺出版社书号,各出一本长篇小说,名曰“小说月报金长篇系列”(写到第二年才面世),而我2004 年还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另出版了一部长篇。这样的开端有点小幸运,是靠着阅读积累以及天赋,但要抵达理性写作,其后十几年我却一直在摸爬滚打,并且看上去永无止境,甚至有五年的时间我突然只能发出三分之二了,当时的一些编辑前辈还因为关心而责怪我,就一直保持当初自己写都市职场那种优势不行吗?为什么要试验若干类型,还经常实验失败。可是,真正的写作者不会安于轻车熟路,总有神秘地域吸引我倔强地走上岔路,做着各种无用功,到了七八年前才终于做到写作水平基本稳定下来,其后的发表才不是靠天赋与才华,而是理性。所以我一直认为,天赋与才华是写作初级阶段讨论的东西,也不知未来会不会改变看法。也许到了更上层楼,又要看天赋了,谁知道呢,反正我还在路上,还不敢那么确定什么是相对真理。

今天来看《玫瑰耳朵》,确实,一个从未写小说的人写得那么成熟,还是可以的。当然,我如今的功力肯定进步了,但只有相当专业水准的人才能看出来。回到这篇小说,它其实有三条线交织在一起,一条是讲一个单亲妈妈从破碎家庭走出来,挤进大城市,努力自立的故事。这有点像多年后那个热播剧《我的前半生》那个意思,可它不是主线,主线是充满悬疑感的职场故事。为了利用微妙的“第四类情感”与年轻女同事斗,该中年妇女竟设计出自己给自己每天送玫瑰花的套路。玫瑰花像耳蜗一样,层层递进,偷偷听取着凡人的困境。

另一条辅线是他们的工作本身。这是一个房产公司的广告部门,一群人要争夺的是采用谁的宣传方案。我利用宣传方案比较细致地讲了城市化快速进程中,城市原住民各个阶层的焦虑感,所以他们有了“城市被你们外来人口搞乱了,那我们住到郊区去吧”那种死死保持地域歧视的心态,而房产商便借此宣扬住到郊区新建筑里是生活的格调,就差没说出“贵族”这个词了。

三条线之外,我还大量穿插了女主白日梦般的思维漫游。也许那是一种城市不适应症,但谁知道呢?所谓严肃小说,最致力的是探索,而不是下结论。当一个虚构的世界能自圆其说,那么它就隐藏了无数意义,就像我们真实的大千世界一样。所以,这篇小说究竟传达了多少主题,我还真不能自己说,每个阅读者都有资格按照自己的理解去下结论。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约我为这篇小说写过一个创作谈,我翻出来看了一下,感觉挺脸红:不就是张爱玲说的通篇我我我那种自恋的写作者吗?如今再写创作谈,我才不想提自己呢,自己不就是个凡人吗,不值得多关注。

不过,我还是把当初的稚嫩摘下来,给读者提供槽点。因为,这种思维最能反应处女作时期在想什么,里面还透露出我当初精神上比较难过,日子有点颓废。我似乎记得有很多年时间我都比较抑郁,一边抑郁一边探索写作,很痛苦。直到后来女儿长大需要我一个人负担各种巨额开支后,注意力才从自己身上那点破情绪里挪开。抑郁症不治自愈,我又开始进入现实压力阶段,直到今天。不过,无论是精神的抑郁里,还是现实的压力中,我都在寻求以阅读与书写抵达灵魂的安宁,永无止境,因为我是凡人,灵魂并不高贵。

下面重温一下当年的处女作创作谈吧。处女作就能写创作谈的估计不多,也算一景——

我一直在对城市和世界质疑,可能因为我不是一个只求吃饱饭的京哈之类。其实那时候我在城市如鱼得水,是人家所说的白领,城市基本是欢迎我的。但是我越来越不快乐。我知道,世界上无数的人连饭都吃不起,我却因为一些关于宇宙和人生的困惑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说起来像是一种堕落,甚至有点恬不知耻。但是,它却是真实存在,入木三分的。

可笑啊,一个常常坐咖啡馆,动辄上健身房和美容院的年轻女人,竟然认为她的痛苦并不亚于那些整日辛苦劳作的民工。那个人就是我。我被我无数的胡思乱想,拖到了生或死的边缘。这时候我才发现了,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比文学更能安抚一个人的灵魂。而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文坛已经不知道热闹到哪个阶段了。有人笑我不知中国有哪些名作家、不晓得诺贝尔奖只能得一次的人,也敢凭着年轻时看的几千本书写小说,也是一种恬不知耻。我却不以为耻,因为我知道文学是一种特别个人的事情,是一种要讲前世因缘的事情,是一个不要条件又特别要条件的事情。当一个人在生活中横竖不能舒服的时候,没有什么比独自低语更适合她。

也就是说,尽管是万恶的责任感(对自己成为一个更安适的人的责任感)和痛苦的失恋(对整个世界的失恋),使我放弃了高薪的职业来干这不合时宜的自由作家,同时又没有拯救世界的雄心,也早知道了人的渺小,但是谁又能知道,文学究竟带给了我多少回报呢,我的一点一滴的文字,又是否能让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像我一样感觉到安静呢。在我看来,文学和我都不能扛着世界走来走去,但我们会用一种“静一点,简单一点”的力量,用在一滴水里找大道的痴迷,告诉自己可以走多远。

值得一提的是,我当年写作的名字不叫奚榜,叫桢理。我改名的时候不少人不太理解,直到今天还有不少老友叫我旧名。不怕露丑,改名没什么大义,是我当时自己研究了一下姓名学胡乱改的,上面说旧名恐会有灾,也没明说什么灾,为了图个吉利,我就改了。

最近周洁茹发了一篇文章给我看,是台湾著名作家骆以军写的,说他倒霉的时候,就挺爱算命的。我真佩服台湾作家的耿直,在大陆,谁敢说自己改名是为了图个吉利啊,似乎会抹杀小说的深度。

在我看来,无论什么理论体系,都不过是人类在漫长的多次文明中,按照统计学原理,统计百万千万乃至更多例子寻找造物规律的结论(与科研方法同),所以你可以看到心理学也好,文学也好,脑科学也好,玄学也好,无论什么学也好,对人心以及人的命运的探索,要说根本触及不到,早就该消亡了,可它们却都是远远看到、刚要触及到,又总是抵达不了。它们便都存在了。存在即合理。

终其一生,无论钻研什么,看似无谓的探索,实则只是人向造物打出的倔强的手势。这也是写作的本质。

刚看到约翰·海利说,没有什么比阅读写作更适合安抚自己、集中注意力了,因为它是一种把“向外注意力与向内注意力”完美结合起来的事情。从这种心流过程来说,写作就是妥妥的修行了,怪不得干这行久了,人都会变得更加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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