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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巴特《明室》中的摄影意义问题

2023-01-25□林

艺术家 2022年11期
关键词:巴特摄影意义

□林 珊

一、摄影艺术的语言

罗兰·巴特总是将照片当作真实事物的复制品。在 1961 年摄影讯息(The Photographicmessage)中,他谈道:“照片讯息的内容是什么呢?照片传递的是什么呢?从定义上讲,它传递的是场面,是严格的真实。”后来在图像修辞学(Rhetoric ofthe Image)中他说:“在照片的情况里,在文字讯息的层次上——所指与能指之间的关系并不属于转换关系,而是属于记录关系”。他在《明室》中以类似的方式论证道:“从本质上讲,照片有一些关于它的本体论的东西,这里的烟斗是而且总是一个烟斗。”这一观点也让我们想到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马格利特著名的作品《这不是一支烟斗》,将烟斗的图像与“这不是一支烟斗”的句子并置。但是照片与绘画不同,其为现实的机械再现,与真实事物之间没有任何差距。

在20 世纪60 年代写的文章中,巴特对大众文化摄影进行了研究。大众摄影的性质是向观众传达信息并基于照片与文本的不同来进行研究。文本通过文字来传达意义,文本的信息是“编码”的,符号代表着言外之意,不仅仅是它本身。与此相反,照片和它所描绘的对象具有相同的性质,照片中的人就是被拍摄的人。因此,照片上的信息是一个没有代码的信息,这个信息的符号不是编码的,而是直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照片总有一个无可争议的参照物,即出现在照片中的物体。照片的参照物是固定的,向我们展示了纯粹的现实,是对事物的无声见证。

然而,在一些新闻摄影和广告中,缺乏“编码”的照片本身就带有意义。这些照片中,内涵的、具体的信息在没有编码的基础上呈现。如在《图像的修辞学》中,巴特研究了一个法国的意大利面广告。照片上是一个西红柿,而缺乏中介编码构成了广告所传达的信息。巴特区分了照片中的两个层面的意义:一个是信息层面,我们在照片中看到的是什么:一个西红柿;第二个是象征层面,信息在这个层面上是有内涵的。对于新闻摄影来说,会出现一种巴特称之为“反常或悖论的现象”:一方面,照片是唯一可以由一种“外延”讯息构成和占据的再现形式,其相似性的完美和完整,保证了它的真实性和“客观性”。另一方面,事实上又存在着极大的可能性,可以使摄影讯息(至少是新闻讯息)也是有内涵性的。因此,照片的独特之处在于,照片没有编码,所以内涵的信息存在客观性。

二、明显的意义与知面

“有一天,很久以前,我偶然看到一张拿破仑最小的弟弟杰罗姆的照片,拍摄于1852 年。我当时就意识到,我的惊讶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减少:‘我看到的是一双看着皇帝的眼睛’。”从这一段关于一幅普通照片所引起的惊奇的第一人称的记述中,罗兰·巴特的《明室》由此开始。

巴特对照片意义所做的显义和晦义之分,在《明室》中又得以延伸。同时他将信息和象征层面称为“明显的意义”,在观者所拥有的知识背景下,其意义已经是已知的。显而易见的意义蕴含在文化中,图像所携带的信息是由观众来理解的,而理解的差异则取决于不同类型的知识,以不同的角度理解图像,如民族的、文化的、审美的等。

“明显的意义”再次出现在《明室》中,“知面此字并不意指学习,我是以文化的观点(知面具有这一内涵意指)来体会这些人物的神情、姿态、布景、剧情。”知面是理论话语的一部分,它是一种阅读方式,根据教育、政治观点、价值观来描述在照片中看到的东西,这些都是文化赋予我们的解读照片的角度。

三、模糊的意义与刺点

巴特发现了某些摄影作品中的过度意义,他将其称为第三种意义,这些意义无法被解构、解释,似乎完全打开了意义的领域,延伸到了文化、知识、信息之外。这一意义与信息性的和象征性的意义形成了对比。

(一)巴特的第一次尝试:作为形式、细节、部分对象的“刺点”

巴特在《明室》中强调参照物对一张照片的重要性,相机捕捉了一个特殊的时刻,一旦快门关闭,照片就属于过去,因此也是照片作为“绝对特殊性”的证据。这种特殊性抵制了一般的分类,并带出了每张照片的偶然性。为什么选择拍摄这个物体、这个时刻,而不是其他?巴特在《明室》中使用现象学来探索摄影,不是作为一个主题,而是作为一个“伤口”。巴特认为,摄影可以为我们打开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常见的意义,而这种意义正是他所描述的生命的滋养。

巴特指出了照片中的两个元素——知面(studium)和刺点(punctum)。我们对知面的解释是开放的,刺点是知面的点睛之笔,也是它的突破口。

“刺点”是指那些吸引人眼球并打断照片秩序的细节。在一张照片中,刺点是男孩的领带;在另一张照片中,刺点或是长长的指甲。在《明室》中,巴特以路易斯·H·海恩(Lewis H.Hine)1924 年拍摄的照片为例,照片拍摄的是新泽西一所治疗机构的两名智障儿童,刺点是“小男孩巨大的关东领,女孩的手指绷带”。

巴特认为,刺点并不只是投射到照片上的欲望的总和。他在照片中发现的东西,一开始就在那里。换句话说,当我们被一张照片打动时,并不只是意识到我们在其中投入了什么。我们对某些照片感兴趣,因为它们能满足我们的需要,或许是激发我们的欲望,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但这并不足以解释刺点的出现。而一张有刺点的照片则可以让我们流连忘返,似乎想知道更多关于它所隐含的故事。

刺点的含义是“我添加到照片中的东西和已经存在的东西”。刺点以特别的方式存在于照片中,在叙事的秩序之外,也不仅仅是一种主观的反应,它就存在于照片中。巴特进一步探寻的照片意义,不仅是其个人主观性的,更是不论任何人看照片都看得到的,使照片在观者眼里异于其他图像的存在。

(二)巴特的第二次尝试:作为强度和时间的“刺点”

《明室》的第二部分以巴特母亲去世为开端。他回忆起11 月份的一个晚上,他正在翻阅母亲的一些照片。通常,我们在心爱的人去世后的自然倾向是把照片作为提醒。我们似乎能从照片的非时间性中获得力量,它描述了一个冻结的、静止的、现实的、对变化和时间的流逝免疫的现实。

吸引巴特的并不是照片的无生命性,而是照片拥有记忆所不具备的确定性。随着人的离去,照片似乎不值一提。照片不能与巴特脑海中的母亲相比,对哀悼中的巴特来说,没有一张照片“看起来真正正确”。当一张照片没有以正确的方式展示其中的内容时,或没有正确地描述它所描绘的内容时,就是错误的。人的存在通常不在照片中,即使相片在那里,也常常不被注意。

但是冬日花园的照片向巴特展示了母亲的真实样子。巴特这样形容这张照片:“当时我母亲五岁,她哥哥七岁。他背倚着桥栏杆,而她正面立姿,站的稍远,显得较小,可以想见摄影师在对她说‘站前一点,好看得到你’。她两手相握,一手以一指勾住另一手,像小孩常作的稚拙手势”。巴特通过这张相片,认识到他的母亲是一个有着自己生命体验的存在,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母亲的身份。巴特说:“在这帧小女孩的影像中,我看到的是直接而恒久地塑成她生命本质的善良;而她的善良并不归功于任何人。”巴特在照片中找到了他的母亲最特殊之处。这种特殊在于巴特看到了小女孩有自己的成长,有自己的奇迹,他认识到的不是她的母性,而是作为生命体的存在。

巴特最终通过《冬日花园》指出了照片特别的存在。这种存在的独特性只在观者的眼中,就如巴特所说“我不能将冬园照片展示出来,它只对我存在,对您,它只不过是一张无关紧要的照片,千万张随便什么的又一实例。”

通过《冬日花园》,巴特终于发现了摄影的本质。所有的照片都显示了时间的流逝。在这一点上,我们对过去现实的认识并不等同于一种怀旧态度,也不等同于对不再存在的事物的回归意愿,我们通过照片看到的过去保持其过去性。然而,它并没有成为“昨天的新闻”。观察我们所爱的人的照片是非常痛苦的。但这种经历之所以困难,正是因为我们不能将现在的欲望叠加到我们所看到的照片上。

照片包含了两个相联结的立场,即真实与过去,曾经置身于镜头前真实存在的人或物。巴特说:“摄影的所思便叫作:此曾在,或固执者。它曾在那儿,随即又分离;它曾经在场,绝对不容置疑,却有已延迟异化,此即拉丁文动词intersum 的意义。”

拉丁文interfuit 是一个过去式,意思是“它曾经/已经在之间”。动词intersum 也可以表示“与之分离”。因此,就其性质而言,照片与场景本身分开,并将其放到未来,给我们提供了现在。但在这个意义上,照片在被记录时便已经过去了。被分离的感觉在词源上来自“在两者之间”的感觉,而照片确实向我们展示了一些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照片是今天的哲学,它向我们展示的现在是过去的未来,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现在已经是某个未来的过去。

我们在照片中看到了过去的消失,我们看到了时间的流动。照片向我们展示了时间性:转瞬即逝的、不断变化的时刻,它不是“在”时间之外,而是在其中携带了时间,或切断了时间的线性。照片向我们展示了事物的短暂性,这种性质是我们要忘记或压制的,我们在处理事物时,仿佛它们会在那里,永远可以接触到。照片虽然向我们展示了过去,但实际上揭示了作为对过去的保留的现在,以及作为已经过去的现在。

尽管照片“从未与它的参照物区分开来”,但它通过将时间带入游戏,揭示了一些日常与物体接触时没有触及的深刻。巴特说,在照片中,在过去的某一时刻事物的存在从来都是隐喻性的。在一张照片中,摄影者主动选择的对象,无疑是特殊的。就如同巴特在《冬日花园》所看到的,母亲的童年,他意识到其先失去的不只是母亲,在母亲的角色之上,更是作为一个生命体存在,具有不可替代的灵魂。因此,对于巴特来说,这张照片的特殊在于这种隐喻性激发了他的情感。正如他自己所说:“对我而言,冬园照片就像舒曼临终前所写的最后一只乐曲,第一首黎明颂,正契合了我母亲的生命本质及我因她过世而感受的哀伤。”

最后,让我们的目光回到《明室》开篇的照片,这是唯一一张巴特没有评论的照片。这是丹尼尔·布迪内(Daniel Boudinet)1979 年的宝丽来作品(如图1),展示了一间黑暗的卧室,光线透过窗帘缓缓渗透进来,给床和枕头带来了形状。这一刻,光线进入房间,但房间并没有完全被光线填满,这就像觉醒的第一个时刻我们不再被睡眠的魔力所困扰,但又没有完全清醒。在半醒半睡的状态下,透过窗帘进入的柔和光线触动了物体,使它们变得清晰可见,但它们仍然像透过一层薄薄的面纱,在我们和世界之间没有一个清晰的分界线,就像我们的眼睛还没有习惯眼前事物,一切都只是成形,开始显现。这个时刻不会持续很久,因为我们通常会醒来,掀开窗帘,让光线进入房间。中间阶段并没有这样的体验,通常被认为是两种状态中的一个极端点,即睡眠或完全意识。事物开始出现的微妙状态的存在是短暂的,布迪内的照片捕捉到了它,或作为它存在的见证。

图1 丹尼尔·布迪内1979年的宝丽来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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