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晓，王 福，王 浩，晏 斌，杜冠潮，郭 军△

(1.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男科，北京 100091；2.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博士后流动站，北京 100091)

早泄是常见的男性射精功能障碍，患病率在4%～39%[1]，可增加患者的心理负担，造成自卑、困扰、沮丧等情绪，严重影响生活质量[2]。西医的主要治疗方法有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局部麻醉药、抗抑郁药等，但其疗效多有局限[3]。中医论述早泄的病位多责于肾，以脏腑辨证为主，或从“肝”论治、从“肾”论治，对其整体观的考量多有不足。郭军教授首次提出“脑-心-肾-精室”轴理论[4，5]，以“肾”作为脏腑辨证的核心，“精室失用”为发病的最终环节，倡导“心身同调”“整体与局部同治”，并以此为基础拟定翘芍方取得一定的临床疗效[6，7]。故本文基于“脑-心-肾-精室”轴的辨治思路，探讨翘芍方在早泄中的应用以资临床。

1 “脑-心-肾-精室”轴失调是早泄发生的重要病机

1.1 精室失用是早泄发病的最终环节

男子泄精与精室关系密不可分，精室又名精脏、精宫、精房，属奇恒之腑，又“亦脏亦腑，非脏非腑”[8]，是男子任、督冲三脉“一源三岐”之“源”[9]，大致等同于现代研究的前列腺、输精管壶腹及精囊腺、附睾范畴[10]。清代唐容川在《中西汇通医经精义》中认为，精室是“呼吸之根、藏精之所”，同时指出阴器是“泄精之窍”，也称精关，内通于精室[11]，主要生理功能是生精、藏精、施精等[12]。精室功能正常，藏精充盈，生殖机能调和则精关开阖有度，施精有法可依。然诸多致病因素皆可干扰精室功能，精之藏制在肾，而精之主宰在心，指挥中枢在脑。肾脏亏虚会引起精室藏精不足，束约精关无力，若心神驰越而相火妄动，诸邪扰动精室亦可致精室束约无权[13]；若脑神失养、脑髓不充则降低对精室的调控力。脑-心-肾轴失调则控制精关开阖的能力不足，导致在施精过程中出现精关过早开放精液顺由阴器倾室而出。

由此得知，精室功能正常赖以脏腑功能调和，尤以心、脑、肾关系密切，而精室失用则可对于男子施精过程有极大影响，是引发早泄发病的最终环节。

1.2 脑、心、肾等功能失调可致精室失用

郭军认为脑、心、肾功能失调，影响精室束精功能，进而导致早泄，原因可大致归纳为以下四点。一是“神”司精室开阖，神妄动则泄。心为“藏神之脏”，人类一切的精神意识思维及生命活动均由心神主宰，包括性事[14]。心神为欲念所动妄动于上，则精室妄泄失精于下，且会出现“君火偶动，相火随之，而妄思淫泄”的情况[15]；二是肾司封藏固摄，肾虚则泄。肾储藏先天之精，在性事过程中情欲催动转化为生殖之精藏于精室，情合之时通过生殖器官排出体外[16]。若肾气肾阳亏虚，则催动、转化肾精无能，精室藏精不足，固摄精关无力，导致精室失用；三是脑神失养，脑心失调。脑髓所伤、心脉瘀阻、心神衰弱等因致脑神失养，则降低对于精室的调控力，致精室束精失衡；四是君相不调，心肾不交。心为君火，肾属相火，若肾水不足则心火亢盛致使脑神虚妄，若心火不足则肾水过寒致精室不温，水火不能既济则出现精室失用，藏泄失调[17]。

另外，情志失调亦可导致精室失用而引发早泄。心(脑)之神接受外界刺激而生情，神活动于内，情表现于外，因此心(脑)之神与情志密切相关。中医理论中情志活动包括五志及七情等，其中“喜伤心”“恐伤肾”，提示情志可致心肾功能受损，而心肾功能失调可致精室妄泄。《灵枢·本神》记载：“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说明情志失常可导致气机闭塞，影响脑、心、肾气血运行。《玄女经》有言：“男欲接而女不乐，女欲接而男不欲，二心不和，精气不盛”，表明房事过程中只有男女情志协调才会使精室行使正常[18]。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男子在社会和家庭等方面承受的精神压力较大，易出现情志不畅、精室功能失调、精关失约[19]。

2 翘芍方基于“脑-心-肾-精室”轴理论论治早泄

翘芍方作为西苑医院男科的协定方，由贯叶连翘、柴胡、白芍、石菖蒲、巴戟天、黄芪、山药、沙苑蒺藜、甘草组成，通调脑、心、肾之血脉平和，固摄精道，充分体现了“脑-心-肾-精室”轴辨病理论及组方规律，同时又顾护调节情志，以助精室封藏有度，注重整体用药观，改善精室局部功能[20]。

2.1 养心(脑)神，补肾精，整体结合局部

基于“脑-心-肾-精室”轴理论的用药指导，翘芍方中“贯叶连翘-石菖蒲-巴戟天”组合可养脑神、定心气、滋肾精，用药把握整体观，集中效力改善局部功能。贯叶连翘与普通连翘的功效作用不同，普通连翘主要是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疏散风热，而贯叶连翘有解郁清心之功。现代药理学研究显示，其有抗抑郁的良好药效，改善情志不遂，调节神经中枢[21]。与抑制突触体对胺类物质的再摄取、对单胺氧化酶的抑制作用相关[22]。石菖蒲味辛、温入心经。《证类本草》有云其可：“开心孔，补五脏，通九窍……久服轻身，聪耳目，不忘，不迷惑……益心智。[23]”《本草崇原》有记载：“益心智者，菖蒲益心，心灵则智生。[24]”凡心窍之闭，非石菖蒲不能开，心窍通而九窍俱通。陈德宁[25]认为石菖蒲善于芳香化浊，醒脑开窍，搭配远志用于痰浊内阻或痰热扰心之早泄患者，能豁痰湿、安心神，精液得以施泄有常。周智恒[26]以“水火既济”为理论基础从心论治早泄，注重降心火、补肾水，用药常选宁心安神定志之石菖蒲。现代研究表明，石菖蒲的挥发油成分如β-细辛醚和α-细辛醚具有中枢系统治疗作用，除改善早泄症状以外对于抗阿尔茨海默病、抗抑郁、抗帕金森氏综合征等均有作用[27]。巴戟天味甘、温入心、肾二经，《本草新编》有言：“补虚损劳伤，壮阳道，止小腹牵痛，健骨强筋，定心气，益精增志，能止梦遗。[28]”国医大师张志远[29]认为肾中阴阳亏虚，精血耗伤，导致精室封藏失司发生早泄，温肾壮阳常用巴戟天等温热药物。现代研究表明，巴戟天有抗抑郁、改善生殖功能、保护人精子过氧化损伤等作用，可通过维生素D受体、调控5-HT水平，从而达到改善早泄的治疗目的[30]。这与中医理论中巴戟天补肾精、益脑神功效相应和。巴戟天与贯叶连翘、石菖蒲等配伍正和“脑-心-肾”轴之旨，有心身共调之妙。

综上，“贯叶连翘-石菖蒲-巴戟天”药物组合可清心神、养脑神、补肾精，同调上下整体，集中效力作用于精室局部，可达到整体与局部兼顾之妙。郭军认为治疗男子早泄安心神调脑神最为关键，贯叶连翘、石菖蒲重在调心脑之神，而巴戟天可联系心、肾，定心气的同时补肾精起枢纽作用。

2.2 调一身之气，固肾精，控精室开阖

遵从“脑-心-肾-精室”轴理论指导，“黄芪-甘草-山药”组合可补一身之气，固肾精，丰盈精髓以使精室得以行使封藏之功。其中黄芪性微温味甘，属“阳中之阳”，为补气圣药，可补元气、升阳举陷。现代研究也表明，其主要成分黄芪甲苷可明显改善心脑血管功能[31]。甘草性平，甘温益气，缓急养心，现代研究也表明甘草类方剂对各类心律失常有良好的防治效果，其主要成分甘草甜素能降低大鼠血清胆甾醇，减少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发生，保护心肌[32]。山药性温味甘，入肺、脾、肾经，益气养阴，补脾肺肾、固肾益精。《日华子本草》言：“助五脏，强筋骨，长志安神”[33]。同时黄芪、山药两药配伍，一阳一阴，相互促进，相互转化，以增强补气、益精、固肾之功[34]。神、体、用共治，可使精室充盈，开阖有度，符合“脑-心-肾-精室”轴的用药整体观。

历代医家重视从肝论治，翘芍方基于“脑-心-肾-精室”轴理论，注重历代医家经验的传承，以“柴胡-白芍-沙苑蒺藜”组合理气解郁，调畅情志，行一身之气，安心脑之神明。人的情志主要依靠心神安定，气血调和。心情舒畅，气血和平，精神和缓则心神安定，心神安才能控制精室正常开阖，而柴胡恰可做到解郁理气、调节气机的作用[35]。白芍、蒺藜与柴胡同入肝胆经，善解郁、养血、敛阴。白芍之酸敛可制柴胡之辛散，使得柴胡升散疏发气机而无劫阴之弊。此外柴胡疏理气，白芍养血，二者配伍气血兼顾，使得调节情志的作用更加顺达[36]。

3 翘芍方的临证加减

翘芍方以“安心神、调脑神、益肾精”为主要治则，主要靶点在心、脑、肾三处，而早泄发病机制复杂，在临证之时亦可多见病变累及其他等脏腑，或出现瘀血、痰浊等致病因素，出现腹胀纳少，肢体倦怠、气短声低、畏风自汗、头晕便黏、血精等并发症状表现。基于“脑-心-肾-精室”轴理论，在临证用药之时要注重整体观可灵活化裁。若出现心脾两虚之证，可加用白术、人参、当归、茯苓等，配以归脾汤加强补脾之功；若出现心虚胆怯之证，则要辅以重镇安神之品，常用药对有龙骨-牡蛎以及磁石、琥珀等；若平素嗜食肥甘厚味致痰湿内生，当辅以薄荷、木香、法半夏、丁香等祛痰醒窍之品，常用药物组合有薄荷-法半夏-丁香、甘松-川芎-藿香等；若出现心脉痹阻或精室瘀阻致头痛头晕或出现血精等症状，常辅以当归、三七、丹参、川芎、桃仁等通络之品，常用药物组合有蒲黄-五灵脂，桃仁-红花-牛膝、当归-三七-路路通等，组方以“脑-心-肾-精室”轴为纲，可灵活运用。

4 典型病案

徐某，男，33 岁，结婚5年余，体型肥胖，2019年6月8日来诊：主诉射精时间过短半年余，性交时间不足1 min。患者半年多前因失业导致心理压力偏大，心情烦闷，夫妻关系紧张，同房次数减少，平均每月1次，同房时纳入阴道即欲射精，持续时间不足1 min。来诊时诉有腰膝酸软、乏力倦怠、胸胁胀闷、心情郁闷、头晕昏蒙，眠差，大便黏腻，小便正常，面色萎黄，舌淡胖，苔薄白，脉弦细。患者就诊可见愁容且频频太息。郭军诊断为早泄-脑心失调证，治以安心调神、益精固摄，基于“脑-心-肾-精室”轴选用翘芍方化裁。方药如下：贯叶连翘20 g，白芍15 g，柴胡15 g，黄芪10 g，巴戟天15 g，山药15 g，石菖蒲5 g，沙苑蒺藜10 g，白术15 g，当归10 g，薄荷6 g，法半夏15 g，甘草6 g，颗粒剂10剂，每日1剂，早晚1次开水冲服。鼓励患者维护夫妻关系，增加同房次数。

2019年6月18日二诊：患者服用上方后，诉射精时间可延至纳入阴道后1～3 min，性生活每2天1次，腰酸减轻，头晕昏蒙改善，睡眠好转，仍善太息，心情抑郁。原方加合欢皮15 g、郁金10 g，去法半夏，颗粒剂10剂。嘱树立信心，保持同房频率。

2019年6月28日三诊：患者服用上药后，射精时间延至性交后4～5 min，夫妻关系改善，乏力减轻，胸闷缓解，善太息较前明显好转，大便顺畅，效果满意。嘱患者守原方继续服14剂，颗粒剂10剂，以巩固疗效，并嘱患者规律进行性生活，每周2次。4周后电话回访，患者自述射精时间延至性交后7～9 min，夫妻关系和谐，疗效满意。

按：本案患者失业导致心情低落，情绪烦闷，家庭关系紧张而致性欲下降，同房次数大大减少，出现早泄症状。基于“脑-心-肾-精室”轴理论，该患情志失调，心脑之神不安，肾气不固而致精室封藏功能失司，精液妄泄，兼患者素体肥胖，体内痰湿阻滞影响气机调畅，导致“脑-心-肾-精室”轴失稳。心为君主之官，心动则神摇，神摇则精泄；情志失调，心神难安；肾气不足则不能气化成精充盈精室。方中“贯叶连翘-石菖蒲-巴戟天”组合可养脑神、定心气、滋肾精，上下通调心身共治。“黄芪-山药-甘草”组合补一身之气、固肾精，“柴胡-白芍-沙苑蒺藜”理气解郁，调畅情志，安心脑之神明，以使精室得以行封藏之功。此外白术、当归补脾养阴，薄荷、法半夏祛痰养身，全方基于“脑-心-肾-精室”理论对于翘芍方进行化裁应用，效果明显。二诊之时患者痰浊得祛，情志仍不得完全纾解，故而加用合欢皮、郁金增强解郁之力，减法半夏，使心神得以安宁，精室封藏有度。经过二诊调整后患者病情得到明显改善，效不更方，巩固疗效。

5 结语

早泄病因病机复杂，治当遵“脑-心-肾-精室”轴辨治思路，重在安心、脑之神，补肾壮阳，兼以调节情志，共同调控精室开阖功能。翘芍方遵循“脑-心-肾-精室”轴的理论，神、体、用共治，整体与局部兼顾，可明显延长射精时间，改善早泄，有助于提升性生活满意度。基于“脑-心-肾-精室”轴辨治男科疾病效果确切[37-39]，临床中值得进一步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