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泽西

（上海戏剧学院 上海 201100）

2022年初，悬疑轻科幻类电视剧《开端》开播后，掀起网络观看与讨论的热潮。为何这样一部低成本[1]、无大咖的悬疑类剧集能突出重围，收获高口碑？其火热背后又有哪些值得影视创作者学习、反思之处？本文结合影游融合及叙事学相关理论，对《开端》的游戏化叙事结构进行分析，为今后同类型剧集创作提供参考。

2005 年，法国学者让-米歇尔·弗罗东把电影与电子游戏的关系归纳为四种形态，即“评述、改编、引用与结合”[2]，并认为结合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陈旭光认为，影游融合有几种重要的方式：其一，直接IP 改编；其二，游戏元素被引入，整个情节和情境的设置具有游戏的特点；其三，具有广义游戏精神或游戏风格；其四，剧情中展现“玩游戏”的情节，甚至直接以解码游戏的情节驱动电影情节的发展。[3]有些影片看似与游戏并无关联，但运用了游戏逻辑来建构电影叙事。从叙事学角度来讲，宋家玲认为，随着时代审美需求的发展，电影的各种叙事方式也在不断演变。创作者在以戏剧式线性结构为主流的同时，也在进行着不同的探索。[4]

因此，《开端》虽然不是改编自游戏IP，亦没有展现“玩游戏”的剧情或具象的游戏空间与场景，但它通过类似“拆弹任务”的游戏环节推动故事进程，在叙事结构上采用回环往复式结构，给予观众“重开游戏，掌握命运”的游戏体验，在此基础上表达了游戏循环的价值内涵，使剧集具有游戏化的风格及游戏特质，实现了剧集与游戏的“结合”。

一、叙事结构中的游戏体验

聂欣如认为，多重叙事是指将故事中的某个情节多次重复或颠倒讲述，从而使观众游戏其中。[5]《开端》通过运用回环往复式叙事结构，带给观众无与伦比的游戏般的沉浸体验，满足受众期望掌握自身命运的心理。以往悬疑影视剧的叙事形态多按照时间因果顺序组合架构剧情，随着时代审美需求的发展，创作者也在进行着不同的探索。尤其是浸润在后现代主义文化中的青年导演，崇尚无中心、个性化表达以及影游融合，在创作中运用非线性叙事结构，使作品呈现出鲜明的游戏化特征。比如，1998 年的德国电影《罗拉快跑》运用了回环往复的循环叙事结构，故事在同一个起因下，按照三种情境展开，不同的经过产生了不同的结局，犹如电脑游戏的三次闯关。《罗拉快跑》成功地将电脑游戏方式带入电影结构之中，欣赏电影的过程，成为观众与奔跑的罗拉互动的过程。

《开端》同样运用了循环叙事结构，讲述了游戏架构师肖鹤云和在校大学生李诗情遭遇公交车爆炸后，死而复生，并经历多次生和死的循环，探索爆炸真相，营救其他乘客的故事。在循环往复的叙事结构中，这种“死而复生”再次进入循环的模式，可以对照游戏中的“重开模式”。在现实生活中，人死不能复生，一个人在生命即将结束之时，总会留下些许遗憾。而在电子游戏中，玩家不仅可以随意进出虚拟世界，与其他玩家进行互动，获得沉浸体验，而且当任务失败，虚拟身份死亡时，玩家依然有机会重新开启新的游戏，弥补上一局的遗憾，并且随着经验的不断积累，操作更加娴熟，最终实现游戏通关。由此可见，游戏重开模式弥补了受众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左右自身命运的缺憾，从而使其获得心灵上的抚慰和满足。《开端》运用回环往复式叙事结构，呈现出多次循环，观众追随两位主角的视角，仿佛也成为玩家，不断地重复游戏，最终凭借智慧、经验及必胜的信念，成功通关“拆弹游戏”，完成从“游戏小白”到“游戏大神”的蜕变。

二、游戏循环内的情感激发

麦基认为：“结构是对人物生活故事中一系列事件的选择，这种选择将事件组合成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序列，以激发特定而具体的情感，并表达一种特定而具体的人生观。”[6]《开端》回环往复式结构除营造游戏风格之外，同样渗透着创作者想要激发受众产生的某种情感，从而完成价值观表达的意图。如果说《罗拉快跑》更多地表达人生的无奈与宿命感，那么《开端》的价值观则有着更高的指向。

《开端》没有交代主人公为何会进入循环，但主人公在生死循环中逐渐明白了“游戏规则”：要想走出循环，必须制止这场爆炸事件，并且没有人员伤亡。因此，当两位主人公强行下车，自身安然无恙的情况下，游戏仍然会失败。由此，我们可以推理出创作者想表达的价值观：当你选择自保而罔顾全车其他乘客生命之时，游戏失败；当你凭借经验和技能，在无人员伤亡的情况下完成“拆弹”，你便获得了游戏的胜利。此外，在不断循环中，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细节暗示了另一个重要的规则：两位主人公每次循环的时间都会比上一次提前一分钟，这就意味着之后的每一次，主人公都有权选择在爆炸之前下车，由此可见，这部剧在循环中隐藏着对价值观的选择和人性的拷问。

《开端》运用回环式叙事结构表达了对正义的肯定。男主人公肖鹤云偶然被李诗情拉进循环，当他得知自身已陷入危险之中后，便开始寻求自救的方法，却屡试屡败。在一次循环中，他发现因醒来时间逐渐提前，可以在前一站下车而躲过车祸，他果断选择自保，扬长而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肖鹤云与正直善良的李诗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因不同的价值观而引发争执。当李执意要拯救全车乘客而对肖的自保行为嗤之以鼻时，肖鹤云道出了自己的观点：“趋利避害不是人之常情吗？我做不到你那么善良就有罪吗？”这样的情节设置也引发了受众关于“个人”与“集体”的思考。随着剧情的推进，两人携手走过一次次循环，建立了牢固的情感联系，肖鹤云最终被李诗情所打动，与她携手冒着生命危险融入拯救乘客的行动之中。男主人公在循环过程中，完成了由自保的利己思想到“拯救他人”的无私精神的蜕变，不仅因贴近人性而更加真实可信，对于引导受众思考何为正义也起到了推动作用。回环往复式的叙事结构中承载着《开端》的价值取向：对正义的追求、对集体的奉献与牺牲。该剧引导观众在对两位主人公行动、选择的观察中完成自身观照与反省。

三、主题呈现上的价值观表达

对于《开端》的出圈，很多人归功于“无限流”“回环往复叙事结构”以及“游戏化叙事风格”。实际上，游戏化叙事并非单纯为了满足受众的娱乐心理与游戏化体验，而是要达到“寓教于乐”的目的。《开端》真正打动受众的是其主题表达具有“鲜明的底层叙事特征以及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7]该剧成功运用聚焦小人物的创作手法去展现世间百态，驱使观众在一步步揭晓悬念的过程中萌生更深刻的道德体会，并通过强烈的社会指向性，引导众人反思造成这场悲剧的根源，从而将目光聚焦猥亵少女、网络暴力、社会冷漠等社会热点。对于剧集而言，主题动人是影响其成功的关键因素，也是剧集达到影游融合的“文化融合”[8]层面的表现。[9]

首先，《开端》表达了对正义的肯定。《开端》以“阻止公交车爆炸”为主线，剧中人物在故事推进过程中遭遇诸多问题和阻碍，而这些问题也深藏着对人性、正义、道德的拷问。首先是男主人公肖鹤云，他偶然中被李诗情拉进循环，在一次循环中，他发现因醒来时间逐渐提前，可以在前一站下车而躲过车祸，他果断选择自保，扬长而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肖鹤云与正直善良的李诗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随着剧情的推进，肖鹤云最终被李诗情所打动，与她携手，冒着生命危险融入拯救乘客的行动之中。这对于引导受众思考何为正义起到了推动作用。除主角之外，公交车上每一位乘客在遇到紧急情况时都会做出相应的反应，比如听到其他乘客晕倒立马从自己包里拿药的“药婶儿”，直播时听到有人遭遇性骚扰迅速用手机记录下来的“快乐一哥”，看到李诗情借卫生巾，出手相助的农民工，给大家分瓜的种瓜大叔。除了对正义的歌颂外，还有对犯罪的谴责，为了复仇而走上不归路的王兴德、陶映红夫妇受到惩罚，这显示出法律的权威，而五年前在公交车上性骚扰受害人的嫌疑犯最终落网，便是对王兴德一家最大的安慰，同时也向观众诠释了本剧最重要的主题：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其次，该剧将目光聚焦于现实社会中的边缘人物，表达了对底层群体的人文关怀。《开端》中塑造了具有边缘色彩的多元化人物群像，关注现实生活中容易被人们忽视和误解的群体。卢迪具有大多数中二少年的典型特征：爱动漫游戏，喜欢cosplay，活在自己的二次元世界中，恐惧社交，爱猫却患有哮喘病。他的妈妈也如中国大多数家长那样，不了解孩子的兴趣爱好，担心他的身体，拒绝其接触有毛生物。卢迪只好在外面租房，拯救流浪猫。卢迪的故事线既让“网生代”观众会心一笑，也会触及部分身为父母的观众柔软的内心。除此之外，该剧还展现了女儿遭遇性骚扰，车祸去世后依然遭受网络暴力的失独夫妇的故事，每一个底层小人物背后都关联着社会热点事件和主题，《开端》也由此为观众立体、全面勾勒出边缘群体的真实生活状态，呈现出独特的人文情怀。

四、结语

国产影视剧在近年来呈现出多元化态势，“影游融合”类作品颇受瞩目。有些作品以“游戏”为卖点，却在情节设置上依然走着“甜宠”的老路。《开端》无疑改变了这一风气，它将主题落实到现实感、话题性及人文关怀之中。它以“游戏”为内核进行创作，虽没有直接呈现“玩游戏”的场景，但在情节设置上始终遵照“游戏机制”，为结构、人物、情节注入游戏化特性，将剧中人物行动与受众观看/参与行为转化为游戏行为，并促使受众在游戏之中感受到男女主人公们对正义、道德的坚守，关注现实生活中边缘群体的生活困境，反思性骚扰、网络暴力、公平正义、社会冷漠、贫富差距等社会问题。对于网生代群体来说，他们喜欢充满想象力的游戏化影视文本，同时十分关注自身境遇与现实热点。游戏风格的融入与对社会问题的聚焦，或许是《开端》深受网生代追捧的原因之一。

《开端》的火爆预示着影游融合类作品未来的发展前景和巨大活力，也为想象力消费模式探索提供新的路径。但其在创作中也有一些问题值得思考：当此类叙事方式和游戏化风格已经为观众所熟知，那之后的同类型创作是否依旧能够满足受众不断更新的期待视野？在叙事中为了营造游戏体验会不会造成对叙事的忽略？正如技术与叙事的博弈一般，游戏感和叙事之间如何找到平衡点，是此类剧集创作者需要思考的问题。电视剧从业者应该带着对问题的思考，创新的视角以及创作的热忱，更加敏锐地观察生活，更加深切地感受受众所想、所需，更加紧密地追随时代的脚步，观众的心声，创作出受众喜闻乐见的剧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