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人（外二首）

▶余述平

桃花走了

梨花也走了

樱花走得还早些

这些灿烂的人

在四月

还没有打开我的身体

就已离开

我把河水搓成绸缎

她们也只是人间衣服上的花斑

你一不留神

她们像花蝴蝶从你身体里飞走

你把眼泪哭成了闪电也没用

这个月份

你只适宜观赏

不能下了赌注恋爱

流水流

有一天流水从石头中出来

我们叫它前途未卜

围着山盘踞的，我们叫它蛇

在死潭里卧槽的，就是时间

流水在虚空中漫步叫瀑布

在泥土里叫纠缠

在大海里叫喧泄

流水流呀

不是你把别人伤害了

就是别人围猎你

浑浑噩噩，不知什么叫安放

长长短短，一脸坎坷了

才叫兴奋和表情

流水不流了

我们叫它大坝和终止

我们难受，即使它再干净

我们也无法让它站起来

它是捆着大地的绳子

一个人拿着绳子满世界跑

天空也会疼

和拘束

标 本

被音乐堵住，不会说话了

被图画描绘，张不开嘴了

被摄下，成了照片，有口难辩

明明被你们充满了，美化了

但我能说会道的那一切

全都集体失踪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你们需要的标本

杨树林（外二首）

▶曹 兵

捡起一捆树枝，一个人一把铁锹

再下几场雨

一片杨树林成形

这来自幼年的印象，是年轻的父亲

在空地上劳作

岁月晃荡，江山也易老

万物都有通灵术

父亲老了，那片杨树林

在虫害下日渐枯萎

只有到了夏天，茂密的叶子

遮住枝干上的虫洞

杨树林才会挂起年轻的旗帜

我的父亲又扛起铁锹，走进田野

野鸢尾

其间，我们吃饭，日近黄昏

风没有停下

雪白的馒头在油锅中，散发出

麦子的香味

扁豆菜的嫩芽，长出了最后一截

另一话题突然出现，我的弟弟

又买了新车

风吹开紧闭的木门

我也有这样的嗜好，在春天

赞美一种花

抬头，仰视

如果世事允许，再下几场雨

我们去谈豪华的邮轮，行驶在

蔚蓝的大海上

满坡的野鸢尾早已经开了

名 字

坡地上，绿色地毯裹着蓝色的星星

那是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

如果我将老去

这向阳的坡面适合一个人待着，那时候

我会认出你的名字

我们，将因久久远远在一起

而不再尴尬

我叫你野鸢尾，或者马兰花

而不是花，野花，或者

别的什么

旱地芦苇（外二首）

▶麦 豆

比起生在河边

对水无所渴求的那些芦苇

马路边青砖间

冒出的那些芦苇形象

更加真实

烈日下

蜷缩的叶片

让我喉结蠕动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

看见它们

并且说出芦苇

是什么

鸟 鸣

一只鸟在树上鸣叫

听见的人很多

听懂的人很少

只有那些——

认为说话也是一种鸣叫的人

才能听懂鸟鸣——

一只鸟

在与另一只交流

试图生活得更好

六月的父亲

从去年冬天起，已经七个月

也许是一年

我再没给父亲打电话

现在是六月

农村应该在收小麦

但今年，我们家没种小麦

往年这个时候

他在兴奋地磨着镰刀

准备割麦

但今年，此刻他在做什么呢

他将农村的土地撂荒，来城里

帮我带孩子

但新工作对于他，难度太大

挤在人群中买菜，怕孩子丢了

与陌生人交流，不会说普通话

我又让他回老家，他沉默着走了

土地长满荒草，孩子又带不上

父亲，这种痛苦，这种无的痛苦

父亲，除了你

还有谁愿意承受

万鸟归巢（外二首）

▶宗 昊

总有一天，我们还会遇上那些鸟

还会被某种美所诧异

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往山上爬

试图造一座土山，栽一棵白果树

茁壮的大树缝里藏着一窝幼鸟

它们在青春期就学了歌唱

有几只海鸥，风吹得再大

仍早早飞来，与暖春的第一缕曦光对视

我翻阅了几本写鸟的散文集

远比我设想得还要伤悲

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听到那些鸟叫

遇到那些相拥而泣的灵魂

遇见艄公

还是戴着那顶竹篾草帽

生怕被我看见他的真面目

雾霾天，他背对着我

掸了掸棉衣上的水珠子

白鹭旋回到码头渡口

仿佛忘记了它的归途

坐在岸边的还有一位法国人

他轻轻哼唱着麦齐的悲歌

荒村萧索，鸬鹚飞到水里

直潜河底，带上来一条银鱼

黄狗在拱桥上狂奔，边跑边吠

有人在迷雾中，只是我还没看见

深蓝的天空

这些芦花漫天飞舞，几行雀群飞过

恍惚祝福着江河沿岸的人们。幸福的表情

从来都是一个样，一个劲地在岸边破土而出

放牛娃吹着芦笛，白杨叶瓦亮了起来

神采飞扬。鱼儿在水里吐着泡泡

风吹来了蒲公英的种子，它也会不由自主

看向苏北平原。蚂蚁从土里钻出小脑袋

开始计划过冬的粮食。失眠的黑羊

躺在桑树下，深情地望着天空，凝望着

从大洋湾飞来的那只戴胜鸟，它叫了一声

于是，紫色的风信子开始四处飘了

溪水里的田螺，跳起了溪水之舞

蒹葭与马齿笕也跳起了仙鹤之舞

蝴蝶，来自春天的舞者，跳起了蝶舞

风就那么吹着，吹醒了赶海少年，吹醒了

水草妹妹的前世。追风筝的孩子

在麦田里奔走，鸭群在他身后狂奔着

深蓝的天空下，鸡站在树桩上

它想要学会飞翔，像鸟儿一样

这么多年，我看着这片广袤的平原

天空在春风中变得深蓝，在水里深蓝

重华南路（外二首）

▶毛歆炜

雨落在银杏、桂树、海棠上

落在路边花圃的楠木上

你看到一朵海棠花

淡淡的粉色，在雨中开放

向前望去，再没有别的海棠

你不由得把伞向前伸

但你没有伞，只是在空气中

做出伸手的姿势

你跟海棠花，都被遗落在

灰色的雨里

吊 兰

窗台上的吊兰抽出花茎

跨过虚无的河流，朝我伸出手

我端来一盆新的泥土

让风中摇曳的幼苗

根须触摸到坚实的大地

一次生命的历程即将开始

我剪断了花茎，像剪断婴儿的脐带

桑 葚

它酸过，甜过

甜度与味蕾亲昵的时候

甚至遇到了爱情

她捧着它，她的手

像夏夜的风

它的身体紧绷成一颗心的形状

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她掏出手机，拍照

并没有摘下

她遵循着果园的法则

春山空（外二首）

▶池新可

春山是一只青花瓷

里面是空的

我们从瓶底往上爬

爬到瓶颈

几乎窒息

美得不可方物

美得不可描述

领略过后

一切都是空的

空得和来时一样

迷茫，又迫不及待

薄 暮

我喜欢乡下的薄暮时分

柔软，余晖交融

一些事物正悄悄地流逝

另一些正悄悄地到来

谁都不妨碍谁

谁都谦让谁

那么有秩序

那么自觉

树木、房屋、篱笆

以及碌碡上我的影子

一点一点地变浅，变白

风在轻轻移动步子

从村头绕到村尾

把一本线装的族谱翻遍

彩虹桥

桥上没有彩虹

只有横跨在江面的弧形

拼接三百米的水声与风景

河床半裸，丰腴的鹅卵石

贫瘠的水草，夕阳像一颗蛋黄

沉入水中，混沌在人间

低垂的炊烟，村庄在暮色中

越来越胖。爬上岸边的鸭子

成群结队，昂首挺胸

驱车往返一个多小时

只在桥上伫立了十分钟

我没有遇见彩虹

但一场山雨正悄悄来临

青山依旧在（外二首）

▶苏 然

青山是一个统称，它们有

具体的名字，经纬精确

在彩云之南，阿佤山是

名副其实的，再言重一点

鸡足山是，高黎贡山是

无量山是，哀牢山是

景迈山是，苍山是

乌蒙山是，还有老山也是

青山青如是。在我的眼前

青着、绿着、蓬勃着

青山依旧在，而我在逐渐消失

对门山

向我们打开，也向天空大地打开

一座山，有花、有草、有树木

还有阳光、雨露和清风

黑头翁的家安在树上

画眉天天唱着歌赞美人间

这偌大的梦境般的美呵

它宁静地打开，不由自主地打开

风的手掌轻抚，阳光的脚步

惊醒躺在草尖上的露珠

在光的指引下，跑进母亲的怀抱

大地宽厚，善待苍生

一点一滴，一丝一缕的热爱

隔着空气的鸟鸣

每天打在我的头上

缠绵的歌，水质的心

多么澄澈，多么从容淡定

对门的这座山，着朴素外衣

那些从苍穹下来的客人

一往情深，把人间滋润

面山而居

哪怕就在眼前，那山也是深的

没有不深的山，只有心情

有时是清浅的流水，有时是深远的光阴

在深山流淌

老树枝上的苔藓，斑斓四溢

起风时，心事悉悉索索

深山里有深藏的时光

像那些花草，败了又开

枯了又荣，只是心思

在山中越走越远

面山而居，我只听到

蛙鸣，鸟啼，虫吟

这些琐碎之声

像流水，终年滋润草木

像草木，给恋家的小鸟打伞遮阳

与陶（外二首）

▶张海梅

要经历多少年的深埋

无数次的揉捏、向上、向下

从上千度的烈焰中，站成独一无二

如远古的生命

崛起、复苏

在黑中蜕变与遐想

在白中裸露灵魂与脉络

每一次紧握和相扶都是一种惜缘

绝版、独语

从黄胶泥的深层渐渐醒来

骨肉相连

直到燃尽和冷却

我们相互交换，你光耀在尘世

我，沾上一点儿清水，返回泥土

一部分

一阵接一阵地涌动

是什么在暗处凸显自己的强大

让春水随风流动

让浮冰不再残留

只有这样相互依存

季节就会兴致勃勃地萌发

一片枯荷在诉说一个求生的念头

那些攒动的生命

使海洋和陆地格外拥挤

向一池沉静的秋水追问

生命，还有多少能摆脱外物的

束缚和裹挟

而混凝土只是骨骼的一部分

碎 物

用颤抖的双手

捡起一地的破碎与凌乱

恰似收起许多遗失的珍珠

无论怎样拼接与组合

都无法将磨难与记忆

完整地渗进焙烧后的粘土

放飞想象，任时光倒流

重返千年前的古村

身穿素衣

静坐在江边

怀抱一只纹理清晰又残缺的瓦罐

将生活，牢牢地豢养进

瓶中

暮春有思（外一首）

▶乔光伟

鸟鸣正在收拢落日

风渐重。而你身体里少年般安静

在黄昏和夜晚之间

时间的刀子在移动

它们亦循水而居。但此刻

已不再是一只白鹭的鸟迹图

该是最苦人间四月惆怅客吧

且睡去！再梦一回

西山寺上的古琴，南郊溪边的木屋

秋日书

山峰正从雾岚中醒来

大地的雄心阔远

翩飞的白鹭闪着光

像秋天故意不时露出的锁骨

牵牛花的蓝色之美

被栾树与银杏在稍高处

不约而同地道出

风未央。及至动荡

一处火焰。你安静于独自的城邦

暮色（外二首）

▶林水文

我写理想中的暮色，却不得法

理想中的暮色是怎样的暮色

榕树下有老人，赶路的虫儿

暮色中藏着星星，蝉鸣，一群小鸡

这些我都写过

离理想中的暮色

就差那么一点

夜晚在暮色的旁边

拖拉机突突喷出黑烟

旅人走在它的身后，越走越黑

人像在旷野草木中四处走散

心跟随狭窄的街道汹涌

车鸣声，叫卖声，小贩吆喝声

它们看守着暮色恩赐的小镇

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幸福

送 葬

老人摆在车水马龙的路边

忙碌的人匆匆而过

带着午睡过后懒慵的脸

或看热闹的神色走过

街上流行什么颜色

红色的棺门，悲伤的人

失去墓志铭的老人

也失去一群悼念的人

九洲江大道北的路上

我骑车路过，擦过低垂的榕树叶

树叶在风中喧哗

返回的鸟错过了巢穴

我不停留，像大多数人一样

碰上这样的事

需要用柚子叶擦洗眼睛

大树像大海安静下来的潮声

异常茂盛

雨 夜

雨越下越大，世上那么多窗子

有一扇来不及关的啪啪作响

雨淋在玻璃上，飞虫低低飞过

一道闪电落下来

可以看到它们在雨水里不同的面孔

雨过滤着人世

有着不同的命名：命运，孤独

前仆后继的爱

它们在空气中折断翅膀

晾在阳台的衣服

承接一夜的黑暗

雨这道布景还在

一些隐秘的灵魂还在沙沙地响

洮州卫城（外二首）

▶李自国

万物初醒，静谧兮

目之所及，苍鹰兮

天穹下，时间老人独坐一轮斜阳

这一刻漠漠征尘、刀光剑影

下一刻血迹生疮、满眼荒痍

虎啸狼嚎，战马也跋扈飞扬

洮州呵，你西番门户，水寒、天荒

而卫城筑地戍守，扼其咽喉

我从远方的平原来，是高原的外姓

置身古战场，手抚残亘断壁

仍是高耸、屹立、坚固、巍峨

那叫岁月神祗的认领，山河的无恙

仍是泪的奇绝、血的腾跃、汗的虎威

那便还愿了群山心邃、羌笛的流浪

五扇城门，就是明朝那位饮马将军

安放在苍山，盘龙踞虎的五颗心脏

四座烽火台，就是万千戍卒

威震四方的拼杀之后的四海一家

鸣咽、幽深、沉默而遥望

城门早已洞开，每一块汉砖

都是满满写过血泊与苦难的家书

登上城墙，河清海晏，干净空旷

人间皆安，匍匐兮

山河永固，祈祷兮

洮州卫城，一生一世戎马倥偬

墙内依旧一城硝烟，一地月光

墙外已是英雄长生，万盏酒香绕梁

孤寂的星辰

沙漠已老，戈壁已旧

只有一路结伴而行的

这轮旭日是崭新的

天穹，竖着一只耳朵

聆听我随手翻出的一本诗集

谁在念天地之悠悠

谁又独怆然而涕下

一阵紧一阵的驼铃声

摇醒一片远古大海的蓝

我不是大漠里的商旅

追逐地平线，抬头仰望

那一颗颗孤寂的星辰

我已认命，这只倒扣的酒杯

涌出一抹霓虹，守护月亮女神

狐疑不定，漂泊不定

甘南的羊

一群藏地里的欧拉羊

背着一身干柴的光芒上山

措美峰的肉味鲜美

夕阳西沉的草地多么高远

惬意安详的玛曲

还原出人间这座不耐寒的高原

欧拉羊在上演一场安多大戏

它听见母亲远古的呼唤

浓郁的草香让时间逆流成河

埋在白雪深处的一个个梦

日夜生长出的羊蹄与四季牧歌

戏台上，美丽的格桑花

举过头顶的梦盛开了一半

不幸掉了一只羊，掉在

黄河与长江的分水岭，却遇见

杏花和春雨们，纷纷下江南

甘之如饴，明烛天南

早有人类母亲在甘南藏戏里繁衍

女木雕师（外一首）

▶于 力

目光是温柔一刀

还未上手，便已入木三分

神态专注，走线、剔地、锼镂

只见锋芒闪熠，时间在刃口上行走

间或，在髻鬓上试一下，游刃有余

力道透过坯料轻轻回弹，化作绕指柔

坚硬的黄杨、花梨、扁桃木

松软的银杏、冷杉、樟子松

抑或是你前世的恋人——

疤痕眨动着的忧郁眼神

虬根里长满浓密的须发、美髯

凹凸的树瘤是隆起的肌块

凭借娴熟的技法，你摸到失散多年的心跳

你说那些天然的纹理是光阴的刀法

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除却顺从

有时也须忍痛割爱，断去一个念想

那些纷纷旋落的木屑并非生命的折损

是修持之人抖落的痴嗔怒怨

你说朽木不可雕

你说千刀万剐终成佛……

走出你的木艺坊已是黄昏时分

我看见金沙江的潮汐缓缓收回了锋芒

崇武岛的礁岩被雕琢得浑然天成

还有涛声在打磨，夕霞在修光……

雕 心

我在唤作文创园的工作坊

聆听一堂雕艺课，大师气质儒雅，侃侃而谈

不只是技法，重点讲相由心生

讲木雕的最高境界乃是雕心——

须沿着年轮的心路历程行进

一圈圈绕开枯朽，还原出森林、苗圃、松香

用雕刀触摸各种材质

成就它们应该成就的样子——

雕一尊佛，需要调动所有悲悯之情

对接一颗皈依之心

雕一只鹰隼，要无中生有——

眸子里映出的彤云，翅翼下悬坠的风暴

以及唇喙里含着的一声孤唳

要有意境，给一座城池雕晚祷的钟声

要有胸襟，给一声嘶吼雕广袤的草原

给一声啼鸣雕辽远的天空

从炭化的伤口里取出闪电的遗骸

从结痂的疤痕里递出玫瑰的香馨

要独木成林，还要枯木逢春

那天下午我端坐在工作坊一隅

宁心静气，像一件毛坯

被大师上下左右雕刻了一遍

背面（外二首）

▶邓德舜

很少想到背面，最近

翻出一个四十年前的牛皮纸信封

背面贴着八分邮票，盖着苍溪县镇水乡

和天津大港邮政的戳

里面装着《示儿女》和一片干橘叶

父亲信上说，等橘子熟了，寄给你

那年，我读懂了诗，但不明白威严的父亲

为何突然变得这般细腻

橘叶味浓，在嘉陵江边野生

正面线索像父亲的手纹，经纬抽象又具象

似邓家湾的脉络素描

背面像一贴膏药，瞄准我的关节

那年刚到津门工作，海风凄若骨哨

所有树叶都逃走了，唯独我有一片

来自家乡的标本，可做书签

我是一本自费出版的书，这些年

父亲常在书外，看我注解

有时在我的背面徘徊，等我回信

放 生

茧囊是苍溪县望水垭一间老房子

童年月亮的尾巴一直藏在里面

化成了蛹，墙被逼出了汗盐，硝白

而今将老之人想在此把自己放了

却发现本身的一部分依然孩提

那年从母亲肚子里跑出来

意外背上了一个包袱，比书包神一些

那是丝织的埙

埙是一个隐忍的小宇宙

人生终有明白的时候

无论姓茧，还是姓蚕，都是弦外

将老之人学会抽丝，把自己抽出来

几条做手纹额纹，几根做钓鱼线

静下心来，向前多走几步

就能摸到嘉陵江的脉

江里的鱼不怕钓鱼者

尤其大白天不怕我这样的

怕的是晚上的我去书房钓生字

生字乃书中哑鱼，不好惹

抓紧把自己放出来，和鱼儿一起

放风，放水，放声

阆 水

在阆水里泡大的人

听过一些粗话，说有一种鱼

遒劲似纤索，活像江神的命根子

知此秘密之人，定要在阆水里

死一回

但会被纤夫救起，纤夫有两条命

一条在江中修炼，一条

在江边逆行拉纤

二命与二胡同弦，何须知音

那就从深藏在秦岭心窝

和代王山左胸穴位开始入脉

所谓高山流水，要细细听

那些心跳，足音，风语，忽远忽近

这让我想到自己抽象的一面

就算属龙，在这大江里也是抽象的

但江水不抽象，波涛浪花和鱼都很生动

诺言也一以贯之

想起少年时约定半江水酒

穿肠而过到老年醉

能否把凤县略阳广元苍溪阆中南充武胜合川北碚

朝天门的号子

串成使命珠子

今夜月儿圆，无论在江头吹奏竹笛

还是唢呐

江尾听到的都是时尚抖音

曲子和心态都是自然天成的籁

自然天成也是使命

三月（外一首）

▶江 水

山桃花开，姑娘穿上红妆

桃花灼灼燃烧，山河一饮醉了

梨花盛开，忘了多少年

荒芜之中，目送最后一根黑发

玉米地栽芽了，金币还没生长

牛羊饮水溪上，男人掏火点烟

向日葵画好了，孩子沉沉睡去

紫罗兰撑开伞，天空旋转着丁香细雨

日 记

冬天深处，树木哆嗦着

光秃秃的

渔人深吸一口烟，吐出

傍晚，层叠深蓝色的爱

我去哪里寻你

阳春四月。布谷鸟声声

大片清凉压倒

日记里的冬天

我的字迹浓郁如孔雀

东南飞

你正端详镜子里的人

也是春天

你在思考，远方静静地

看着你

草垛上

三个孩子，蹦蹦跳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