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伟

郭天骄与杨毛毛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

郭天骄是一个漂亮聪明的小孩，整天脸上笑盈盈的，一看就招人喜欢，不管大考小考成绩都没落过前三名。杨毛毛呢，老师念成绩单，都念到第二十名了，还没听到他的名字，我就有点坐不住。可是，我也没有因为学习责怪过杨毛毛，因为杨毛毛揣着试卷回家，不等你问，人家就扑到你怀里哭了。我知道这孩子已经努力了，而且他学习态度端正，你怎么还忍心去责怪他呢？或许他智商确实没人家高，或许他还没有找到学习方法。

话说回来，如果郭天骄的成绩还没杨毛毛好，那才违反了常理。郭天骄的父母以前也都是体制内的人，“下海热”的那几年两口子一起辞职了，不几年，就在圈子里闯出了名堂。郭天骄的妈妈先前还帮助丈夫打理一下公司的事务，郭天骄上小学后，就专职在家照顾郭天骄的饮食起居。所以，无论讲家庭事业，还是讲孩子学习，我们两家都不在一个层次上。郭天骄妈妈不自觉流露出的优越感，偶尔让我感觉不舒服，但两家的男人却打得火热，一起喝酒，一起打麻将，一起出去钓……有时候我酸酸地跟老公说：“你活像人家的跟屁蟲！”老公翻我一个白眼：“你那是小心眼！”一反思，也对，人家郭天骄的妈妈确实也没有对不住我们的地方。每次两家一起出去聚餐，多数是郭天骄的爸爸早早把单买了。两家结伴出去玩，郭天骄的爸爸半开玩笑地对老公说：“老杨，别开你那破车了，还是我的雷克萨斯宽敞。”不管怎样，明里暗里，我家真不少占人家便宜。

孩子小学五年级的暑假，郭天骄的妈妈想让郭天骄参加一个北京的夏令营，为期一个月，说特能锻炼孩子的独立性。我一听也心动了，但一问将近一万大洋的收费，心里就打鼓了。过了几天，郭天骄的妈妈喜滋滋地到我家，说给我家杨毛毛也报上了，一再重申对孩子是个很好的锻炼，而且有本地老师带队，十分安全。可是，可是，我操心的是钱啊！郭天骄的妈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拍我肩膀：“费用我已先替你垫上了。”既然郭天骄妈妈一再好心，虽然我很心疼那一沓厚厚的红票子，还是同意了。晚上，我把钱送到郭天骄家里时，郭天骄的父母死活不收，说是我家老杨平时没少帮他家的忙，算是给孩子送个礼物。

我一头雾水，回家问老公。老公也说不清到底帮了人家啥忙。后来还是杨毛毛回来告诉我，是郭天骄不愿意去夏令营，还说杨毛毛去他就去。这让我想起旧社会的有钱人家，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好好读书，就找个穷人家的孩子伴读，不但管吃管喝，年底还赏些散碎银子。我的小心眼病又犯了，催促老公赶快把钱还给人家。老公这次白眼也懒得翻，继续下网络象棋去了。无奈，我几次把钱送过去，都被郭天骄的爸妈挡了回来。

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既然人家不缺钱，我就把自己酿的红酒过年送过去一坛子，自己晒的黄豆酱封几瓶子送过去，再就是从乡下捎回来的老南瓜、嫩玉米之类的，郭天骄的爸爸妈妈每次都高兴得不得了，说就喜欢这个。

转眼，两个孩子都该上初中了。为了把两个孩子调到一个班，两家人背地里又是送礼又是请客。一开学，两个孩子终于如愿以偿地一起骑着自行车上学去了，然郭天骄骑的自行车是宝马的，据说一两万，而杨毛毛骑的车子是我从二手车市淘来的。我告诉杨毛毛：“ 丢了也不心疼。”杨毛毛骑上车子试了试，感觉很满意。他还为终于有辆自己的车子兴奋了好几天呢。

初三，杨毛毛的成绩已跃至年级前二十，有望考重点高中。有好几次开前二十名学生的家长会，我都没有碰到郭天骄的妈妈。在孩子的学习方面，家长们都是暗地里较劲，谁都不好意思明着打听，只是从杨毛毛的只言片语里听说郭天骄与一帮贵族学生玩在一起了，还打过架，不止一次被老师请家长了。

一回首，发现郭天骄的父母好久没来我家串门了，偶尔碰到，他们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过去。我心里有点失落。我希望郭天骄成绩一直优秀，希望两家的关系一直如初。

孩子升高中了。杨毛毛凭自己的努力考入了一中，一所省级重点中学，而且是前五十名成绩的学生组成的尖尖班。郭天骄也考入了一中，刚刚过线，分到了普通班。

或许因为升入高中，一下子加重的课业让孩子们疲于应付，总之，两个孩子在一起玩的次数更少了。有时候闲下来，我耳边会响起郭天骄在楼下喊杨毛毛的那稚嫩明亮的声音，有时候又仿佛看见两个孩子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场景。其实，在心底，我已经把郭天骄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郭天骄的妈妈又来过几次，是向杨毛毛打听郭天骄在学校的表现。还说，为了不让郭天骄耽误学习时间，水果都是她削好切成块，用牙签扎了喂郭天骄吃，牛奶也是插好吸管送过去。因为担心孩子夜里学习犯困，她都是坐在一边陪着。可是，有时候实在陪不住，就趴在一边睡着了。有一次，郭天骄竟然对她发脾气，让她滚出去！ 说到这里，郭天骄妈妈哽咽了，强忍的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我毫不犹豫地把我的教育思想和做法告诉她了，希望对她有用。过后又有点后悔，这个时候拿捏不好就成了看人家笑话。

转眼，高考了。杨毛毛以全校第四名的成绩考入上海同济大学。郭天骄也过了一本线，被天津一所大学录取。

孩子不在眼前，两家的父母又开始偶尔聚聚。郭天骄的妈妈做了十几年的家庭主妇，当年的风采已给磨光了，想找一份事做，却感觉已经融入不了社会了。说起孩子，她说郭天骄在大学很不适应，不会洗衣服，不会照顾自己，与同学们的关系也不顺。

又一转眼，两个孩子都大学毕业了。杨毛毛被上海一家公司录用，小伙子初出茅庐，干劲十足。郭天骄在天津一家公司上了两个月的班就回来了，说要考研。

转眼四年过去了，郭天骄还在家里复习考研。他的妈妈，白发已爬到了头顶。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董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