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菲 薛含丽 李良松

《肘后备急方》[1]又名《葛仙翁肘后备急方》或《肘后救卒方》(后文简称《肘后方》)，为东晋医家葛洪所撰的具有较高价值的急救方书，该书后经陶弘景、杨用道等增补。杨氏所辑之方前均冠以“附方”，因此杨氏与葛、陶所录之方清晰可辨，但是葛、陶之方现今已不完全区分。全书8卷73篇，据相关学者统计《肘后方》：“葛洪、陶弘景编纂整理的1294个，药物方剂856个。”[2]经统计，涉及盐的条文共计56条(其中1条为咸物，不含杨氏附方中涉及的33条)。本文试对《肘后方》中的盐功效及用法作梳理。

1 《肘后方》中盐相关内容梳理

《肘后方》中涉及盐条文，最常见的记述方式是“盐”，但也出现过“白盐”一处。由于中药盐及盐作为辅料的形式几经演变，如《神农本草经》(以下简称为《本经》)中盐有戎盐、大盐(食盐)、卤盐(咸)三种品类，《本草经集注》记载有七种盐品，又掺杂充当炮制辅料的情况。因此，有必要对《肘后方》中盐的品类作简要考证。

1.1 从成书年代层面考证

戎盐即为青盐，又名大青盐，列为药品首见于《本经》，《本经》的成书年代早于《补阙肘后百一方》，况葛、陶“穷览坟索”，若言陶、葛未闻《本经》，恐有不妥，《本经》三种盐的品类，并且在记述功用上也有不同，显然视为三物，《肘后方》葛、陶方中除一处出现“白盐”字样，其余涉盐方均作“盐”，未见“青盐”“戎盐”等名，杨用道引《经验方》出现三处“青盐”字样，其余处均作“盐”。

食盐的药用记载首见于《名医别录》，其很可能非一人一时之作，究其成书年代仍是晚于葛洪生所卒年代，因此葛洪方用食盐作“盐”是情理之中，因葛、陶方暂无法区分，所以并不能完全割裂。再观之早于《肘后方》或与其同时代成书但晚于《本经》成书的文献，如《金匮要略》中有“茯苓戎盐汤”，明确用戎盐弹丸大一枚，“百合洗方”中，“勿以盐豉也”，可见存在“戎盐”“盐”之分。《肘后方》中出现“白盐”，《北史·西域传》卷九十七中记载高昌国“复有白盐，其形如玉，高昌人取以为枕，贡之中国”[3]。从中不仅可获知白盐的形态特点，还可获知至南北朝时期是可以认识，甚至是可以运用到白盐的。而白盐应是“古戎盐中质量最好的盐”[4]，若依此言，白盐应是戎盐的一种， 因此，此处未作“盐”而作“白盐”。

1.2 从功用层面反证

《本经》云：“戎盐，主明目，目痛，益气，坚肌骨，去毒虫。”[5]食盐可“杀鬼蛊，邪注，毒气，下部疮，伤寒热，吐胸中痰澼，止心腹卒痛，坚肌骨。多食伤肺，喜咳”[6]。就分析《肘后方》中涉盐方56条，反推盐的品类，如“治卒腹痛方第九”确有饮水送服盐治卒腹痛，杨氏援引《经验方》治久冷腹痛虚泻治用中有青盐，也即是戎盐。又如书中涉及嚼盐唾疮上治疗蛇毒，戎盐多为较大块状晶体，似不易嚼于口中；又如“治卒阴肿痛颓卵方第四十二”中“三指撮”量词，应不似块状的戎盐；又，书中忌盐、食疗法、盐豉的提法，更加倾向于食盐。

由上述两个层面分析，《肘后方》中的盐很有可能是食盐，即海水或盐井等的盐水煎晒后的结晶体。《肘后方》中有以盐作为治疗药物的用法，同时也有类似于现代以盐为炮制的用法，古今差异的根本源于此，《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中收录作为炮制辅料的是食盐，正文中收录作为治疗药物的是大青盐。因此，即使为古今同名的食盐，古代制盐工艺水平与今相去亦甚远，在纯度上也是存在差异的。

2 《肘后方》中盐方所治疾病的分类与归纳

如表1所示，《肘后方》中涉及盐的应用及禁用条文所在篇章为32篇，所涉及的疾病种类广泛，不仅涵盖急症的治疗，还涉及内科、外科、皮肤科以及解毒、醉酒等方面内容。

此外，其中值得提及的是，《肘后方》是迄今记载关于水肿病忌盐最早的著作，如“治卒身面肿满方第二十四”中详细记录治疗身面皆大的肿满之症，“勿与醋及盐、豉、他物杂也”，同篇下文中又方“猪肾一枚，分为七脔，甘遂一分，以粉之……勿食盐”[1]，下文治从脚而起的肿满，已入腹者，“莫杂吃饭及鱼、盐”[1]。以及又方，“生猪肝一具……勿与盐，乃可”[1]。“治卒大腹水病方第二十五”中治疗目肿先起的水病之初直言“勿食盐”，此外同篇下文明言瘥后调护应“节饮及咸物等”[1]。但是《肘后方》中并非拘泥于此，“治卒身面肿满方第二十四”中治疗身面皆大的肿满时，用章陆根、羊肉，下葱、豉、盐的食疗方法，并称“瘥后”，亦可作此。由上述可知，《肘后方》之时，葛、陶已可清晰地认识到盐对于水肿类疾病的影响且并不过分拘泥。现代医学中，对盐的限制也是治疗水肿类疾病及病证基础疗法之一，虽然现代医学限盐与《肘后方》中的忌盐论述在严格意义上存在一定的差异性，但是在关于治疗水肿类疾病方面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肘后方》中盐方的应用中，涉及疾病种类多样，其疗效同样大有可观之处，如书中多有“即瘥” “立出” “神验” “立效” “此方立验”等语，多言及方验效速。

由上可知，《肘后方》中盐的应用范围广泛，涉及多种门类疾病的治疗；《肘后方》中盐的应用多具有值得肯定的临床疗效。此外，《肘后方》中忌盐的记载对于水肿类病症治疗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3 《肘后方》中盐的应用特点

盐在医学中的应用，首现于《本经》，历代本草文献中对于盐的记述颇丰，且因时间跨度大等原因，盐的种类及功效可能存在一定差异，已有相关学者对于盐的文献进行梳理总结[7]，兹不赘言。结合《肘后方》中盐的应用梳理，可大致将其归纳为“杀鬼蛊，止邪注，毒气，去下部生疮，伤寒热，止心腹卒痛，吐胸中痰澼，坚肌骨，涌吐”。食盐，主要成分为氯化钠，据现代药理分析，内服后可助消化，加强肠蠕动。由于渗透压作用，钠离子吸收入血后，可吸收组织中的水分并刺激肾脏，故而可利尿。同时，还略有凝固血液和抑制细菌的作用。

4 《肘后方》中盐的用法多样

《肘后方》中盐的应用丰富多样，为求行文思路清晰，现将书中涉盐(含一处“咸物”)用法具体及主要配伍归纳于表1中。分析可得，《肘后方》中涉盐应用除去忌盐(咸物)，共计48条，含内服法27条，外用法21条。内服法中含合它药煮取8条，以水、温酒等为溶剂送服方剂6条，盐汤3条，熬或烧后口服方3条，单行者3条，食疗方2条，合药为丸剂1条，口含法1条；外用法，含煮后渍患处或渍它药5条，洗法(含药及患处)5条，外敷法6条(含熨剂2条)，枕、掩耳、伺鼻、嚼后唾疮、纳脐灸等法各1条。

4.1 合药煮取，溶剂送服

《肘后方》中盐的用法以合它药煮取，以及水、酒、苦酒等溶剂送服的方式为主，虽书中也含有以盐为单味药成方治疗疾病的条文，但是数量较少。因此，可以认为盐的内服法使用形式基本以辅药的形式出现。

盐在《肘后方》中的内服法主要集中在合它药煮取、溶剂送服的方法，这也是体现盐在内服法中主要处于辅药的地位。如，在“治卒腹痛方第九”中治疗突发腹痛用饮水送服食盐一大把的方法，“治中蛊毒方第六十三”中治疗中蛊毒后的吐血、下血以盐和苦酒口服。盐的内服法中的单行用法，如：“治卒饮酒大醉诸病方第七十一”中预防酒醉及醉后伤损人体则饮酒前先食盐一匕。

4.2 盐作食疗，药食同源

值得一提的还有《肘后方》中涉盐用方中还有两条食疗法，即“治伤寒时气温病方第十三”治疗黄疸时方用食疗中加少许盐、豉，“治卒身面肿满方第二十四”中方用羊肉、章陆根等食疗方治身面皆大的水肿，上文已述。此两处中，暂未得出盐在发挥药效的具体体现，再者横向翻看《肘后方》中涉及的食疗方中，不乏调味品的使用，如饴糖、苦酒等药食同源之品，因此上两处食疗方中用盐很可能是出于调味的需要。

4.3 隔盐灸法，用于急症

《肘后方》首创隔盐灸法，共有两处条文涉及。治疗霍乱又症见烦闷者，“以盐纳脐中，上灸二七壮”[1]，此法对后世医家产生深远影响，如《备急千金要方》[8]与此记述基本一致。又如“治卒青蛙腹虺众蛇所螫方第五十六”中治疗毒蛇螫人，方用“嚼盐唾疮上，讫，灸三壮。复嚼盐，唾之疮上”[1]，嚼盐后涂抹患处在其后世文献中也出现过，例如：《千金要方》中治“蜂虿叮螫”用“嚼盐涂之”[9]；《千金翼方》治疗疮癣初生，亦用此法。咀嚼后很可能是使其有效成分析出，外用时加速药效的发挥，且经过人口嚼后的盐带有少量唾液，便于贴合患处。

4.4 敷盐于患，提高药效

如“治卒中溪毒方第六十四”中治疗已决洞的下部生疮，治用“秫米一升，盐五升，水一石，煮作糜，坐中，即瘥”[1]。此条外用盐合秫米作糜，热熨患处，取盐可去下部生疮之用合性微寒的秫米，治疗下部生疮，使药效直接作用于患处，提高药效发挥的速度，充分体现《肘后方》治法的具体化与个性化。现代药理研究也证实，盐具有一定的杀菌作用，通过外敷法可使药效直达患处。

4.5 以盐伺鼻，牲畜用方

“治卒为猘犬所咬毒方第五十四”中，治疗犬食马肉生狂，治用枸杞汁，煮糜以饲，不肯食糜者，方用“凡以盐伺鼻，便忽涂其鼻，既舐之，则欲食矣。神验”[1]。《肘后方》中还涉及牲畜用方，全书中以盐伺鼻用法仅此一例。

4.6 百虫入耳，灵活多用

“治耳为百虫杂物所入方第四十八”记述多条关于虫入耳的条文，如治疗蜈蚣入耳方用“树叶，裹盐灰令热，以掩耳，冷亦复，立出”[1]。虫入耳属于急症，书中方用盐灰裹树叶掩耳的方法对症处理，并言“立出”，在体现著者治法的运用自如的同时，也可侧面说明此法疗效可观。书中涉盐的外用法丰富多样，限于篇幅，兹不赘言。

由上可见，《肘后方》中盐的外用法种类丰富多样，其主要依据病变的部位、程度、性质等不同而采取具体化的用法。

5 讨论

《肘后方》中盐的应用广泛，用法多样，尤其在某些急症的救治，体现出简、效、便、廉的特点。对现代临床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如隔盐灸法。《肘后方》中治疗霍乱急症，由于现代疾病谱系与治疗手段的多样化，隔盐灸法应用于霍乱的情况并不多见，但是隔盐灸法在今天的临床应用亦是相当广泛的，据相关研究，隔盐灸所适应的疾病谱比较广泛，涵盖了37种病症，主要集中在泌尿生殖系统和消化系统，表明隔盐灸在临床治疗这两个系统疾病相对于其他系统疾病要多[10]。而且临床研究发现，使用隔盐灸在这些疾病治疗中，其临床疗效均优于其他疗法。

盐在今天的临床应用中，作为药物内服或外用的应用方式并非主流，其作为辅料炮制药物的使用方式还是较为常见的，已有相关研究对盐制法作梳理，盐制法亦在不断的完善与变化。但今人在《肘后方》中，至少可以见到洗、煮、捣、烧、搅等法[7]。

《肘后方》还是迄今记载关于水肿病忌盐最早的著作，关于水肿忌盐又是一复杂命题，水肿可见于多种疾病，《肘后方》中涉及水肿及大腹水时涉及忌盐问题，二者虽有不同，但也可出现在疾病的不同阶段。现代医学中，对盐的限制也是治疗水肿类疾病及病证基础疗法之一，虽然现代医学限盐与《肘后方》中的忌盐论述在严格意义上存在一定的差异性，但是《肘后方》是开创水肿病忌盐之先河。

《肘后方》盐的应用对后世产生一定影响，但是在中医治法不断完善的过程中，现代药理与中药药理研究的深入，其中不少应用形式已摒弃，如某些紧急情况的处理等，因此《肘后方》盐的应用需辨证对待。

6 结语

盐是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之一，也是中医药中的常用药品。正如“盐为百病之主，百病无不用之”，盐在日常生活乃至中医药的应用均占有重要位置。早在《周礼》[11]中已出现了专管盐政的“盐人”以及“以咸养脉”的思想，并涉及五味调养的思想“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五味中就包含咸。《肘后方》所载盐的用法多样，功效丰富，应用广泛。在方剂史上具有深远影响，本文通过对《肘后方》盐的品类、应用以及忌盐等方面进行初步梳理，同时希冀对《肘后方》这部简便验廉的方书有进一步深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