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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跳舞的向日葵

2022-12-28蒋静波

百花园 2022年6期
关键词:跳龙门爹爹球鞋

院子里的向日葵们一醒来,就开始跳舞。

一早,爹爹去学校了,它们的头齐刷刷地朝着爹爹去的方向舞动。

“妈妈,向日葵也喜欢上学吗?”

妈妈扑哧一声笑了。突然,她从衣橱里翻出粉红色灯芯绒上衣、蓝色卡其裤、白球鞋,说:“穿穿看。”

灯芯绒上衣是外婆托人从上海捎来的,口袋、胸前绣着小白兔和向日葵,可美啦。穿上后,妈妈将我的裤管和衣袖翻卷几下,往白球鞋里塞进一大团棉花,又将一只军绿色帆布书包挂在我的肩上,左看,右瞧,笑着问:“阿波喜欢上学吗?”

我欢喜地说:“喜欢。我知道上学就是长大了。”

“那——吃了早饭,去上学吧。”

简直不敢相信,没有任何前兆,这件大事就降临到我的头上。

妈妈递给我两个热乎乎的白煮鸡蛋,说:“两个都吃下,吃一个考试得零蛋,吃两个得一百分。”

大眼睛的大妹涛涛和小眼睛的小妹渊渊,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我吧唧吧唧吃下了一百分。

“姐姐,带我去上学。”涛涛抓着书包带,黏了上来。

“姐姐,我也要去。”渊渊拉着涛涛的衣角,急得直哭。

我突然感到很难受,好像自己是姐妹中的叛徒。“等我知道自己坐哪间教室了,你们再来好不好?”我哄着妹妹们。

妈妈说:“你找到爹爹,叫他陪你到老师那里报到。”

“有老师在等我吗?”

“当然。”

想到有老师等我,我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我的老师是谁?凶不凶?喜不喜欢我?

我蹦跳着去上学,铅笔盒中的铅笔、橡皮,在书包里哗啦哗啦地唱着歌。我早已将忧伤的妹妹们忘得一干二净。

学校里,男孩女孩们有的在操场上拔石板缝里的草,有的在河边拎水,有的在打扫教室。许多穿着旧球鞋、背着旧书包的新生,像蜜蜂般,东张张,西望望。

我来到爹爹的办公室。他看到我,一惊,说:“瞧你妈性急的。”

敲钟老师将老花镜往下拨了拨,目光越过镜片看着我,说:“这么小的囡,就来上学?”

“再过两个月,就到年龄了。”

“孩子长得嫩,又不到年龄,急着上学干吗?”

爹爹说:“也是。阿波回家去吧,明年再来上学。”

砰!我那颗像气球一样鼓得胖胖的、飞得高高的心,一下子碎了。爹爹实在太过分了,为什么要听敲钟老师的话?妈妈也是乱说,哪有什么老师在等我?

我低头缓缓地走在田塍上,将一粒粒石子踢得乱飞,泪珠流呀流,擦也擦不完。那些“旧球鞋”“旧书包”欢笑着、嬉闹着,在我身边跑来跑去。我脚一滑,从田塍上翻到了田畈里。

“哈哈,白球鞋变成了黑球鞋。”几个流鼻涕的男孩子围拢过来看我的笑话。

我爬起来就跑,风在耳边呼呼地掠过。回家的路特别漫长。等我跑进院子,向日葵一动不动,好像好多人看着我问:“咦,阿波上不成学啦?”我跑进家门,将书包往桌上啪地一扔,哭得天昏地暗。

妹妹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站在一旁看热闹。妈妈看着泥人般的我,大声嚷着:“怎么啦?”当我哭诉完,妹妹们笑着跑开了。

脏衣服、脏鞋子、脏书包被妈妈一一洗涤、放好。它们像是种子,等待下一个季节重见天日,重新发芽。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这次上学,来得热热闹闹,光明正大。

早在暑假,外婆、奶奶、姨妈、姑妈就送来了衣服、裤子、裙子、鞋子、袜子,还有书包等学习用品。阊门里每户邻居都送来了鸡蛋,有些人家还送了状元糕或金团。这么多东西,东一堆,西一堆,多得家里没处放。

上学前几天,妈妈做了好多金团,月亮一样圆,金子一样黄,上面印着“鲤鱼跳龙门”图案,妈妈说这叫“上学团”。我们家金团糕模子很多,有“福”“禄”“寿”“喜”“龙凤呈祥”“鲤鱼跳龙门”等。许多人家只有一块“龙凤呈祥”,无论做寿、上学、搬家、满月、结婚、拜佛,都在金团上印“龙凤呈祥”。

咬一口“上学团”,那黑芝麻猪油白糖馅儿,哧溜一下,从嘴角流到衣服上。甜呀,糯呀,好吃死了!我跟着妈妈挨家挨户分“上学团”。整个阊门都回荡着邻居们的祝愿声:“读书郎争状元哦!”“鲤鱼跳龙门哦!”“金榜题名哦!”……

去年上学的衣服、鞋子,穿在我的身上,不大不小,正好。我吃了“一百分”和一块状元糕,背起书包,对着向日葵轻声说:“我要上学啦!”一只白蝶、一只黄蝶,忽前忽后,采着我衣服上的向日葵。

爹爹将我领到一间教室,指着一位坐着的穿红格子衣服的姑娘:“这是你的班主任周老师。”

周老师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辫子,比新娘子还要漂亮。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周老师,我一次次地偷看她,怎么看也看不够。她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头,我积蓄了一年的委屈一扫而光。我暗暗庆幸,幸亏去年没上成学,现在才能遇到她。

一个圆脸的女孩和我同桌。她红着脸,声音轻得像蚂蚁叫似的说:“我叫慧慧。”我也红着脸轻声说:“我叫阿波。”我们的手指,像蚂蚁的触角,轻轻地碰了一下。我有新朋友了。我低下头,偷偷地笑。

“蒋静波。”周老师两次点名,无人答应,她走到我面前说,“在叫你呢。”

“哎——到!”

這个陌生的名字,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在老师的呼唤中,像一粒看不见的种子,降临到我的身上,与我合而为一。我成了另一个我。

“小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进学堂……”回家的路上,一只只麻雀喳喳喳和我一起唱着歌,我的心跳得要比电线杆上的麻雀还要高。我有许多话要对妹妹们说。现在,再滑的田塍也休想把我滑倒。我走进院子里,咦,大脸盘的向日葵们正脸朝着我跳舞呢。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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