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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孜尔石窟第38 窟叠涩壁画研究

2022-12-17

新疆艺术 2022年5期
关键词:克孜尔宝珠龟兹

□ 任 皎

克孜尔石窟第38 窟左叠涩

叠涩本是一个建筑学名词,是指用砖、石等建筑材料层层叠加起来的结构,或向外出檐,或内收成拱。叠涩有时候需要承托上方建筑的重量,有时候则只是单纯作为装饰。古代印度从佛塔到石窟的外立面,都可以看到层层堆叠出檐的叠涩装饰。

克孜尔石窟是在明屋塔格山体上向内开凿而成的洞窟,现存洞窟内看到的叠涩,大多是在开凿时就已预留好了岩体,也有一些叠涩是在壁面上开孔插入木梁,然后敷以地仗层形成的。叠涩上与其他壁面一样绘制壁画作为装饰,壁画内容以纹饰居多,箭头纹、忍冬纹和卷草纹最为常见。克孜尔石窟中在叠涩面上绘制水面和水中生物题材的洞窟仅有数例,以第38 窟为代表,保存较为完整。

第38 窟位于克孜尔石窟谷西区,开凿于公元五世纪,克孜尔石窟的繁盛期内。是一座画风精美,颜色鲜亮,保存状况较好的中心柱窟,也是克孜尔石窟的代表性洞窟。克孜尔石窟的中心柱窟主要反映小乘佛教一切有部“唯礼释迦”的思想,洞窟内的塑像与壁画题材安排有其固定的程式,但第38 窟改变了原本以纹饰来装饰叠涩的做法,在叠涩面上绘制了绿色的水面和螺贝、摩尼宝珠、禽鸟、宝花、白蛇等。结合佛经记载,笔者试析第38 窟叠涩上的壁画内容。

克孜尔石窟第38窟叠涩面上绘制的大法螺

孜尔石窟第38 窟叠涩面上绘制的摩尼宝珠

一、第38 窟叠涩壁画内容考释

第38 窟的整个叠涩面以绿色为底,两侧绘有两条波状红色线条,线条内的区域满绘水涡纹,这一表现与克孜尔石窟其他洞窟中对河流或水池的表现一致。水涡纹在克孜尔石窟中的应用极其广泛,以水波纹来表现水面的情况反而少见。但实际上,在龟兹地区很早就有了水波纹的应用,黄文弼先生曾在1958 年对龟兹古城的哈拉墩遗址进行了发掘,出土的一些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陶片上就绘有红色的水波纹,发掘者还在城内的多处遗址中发现了其他绘有水波纹的陶片,主要为唐代遗物①。这说明在古代龟兹地区水波纹的应用较早且较为普遍。克孜尔石窟山前就是木扎提河,千年前的龟兹画师一定经常看到微风吹拂下的木扎提河泛起的层层波浪,但他们似乎对水涡纹有着近乎执着的偏好,这一表达的背后是否有其他原因,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

第38 窟叠涩面上还绘有数只白色的螺贝,这是一种佛教法器,称为“法螺”,也通称为“梵贝”,它们本是一种产于海中的软体动物,在螺顶上穿孔后可以吹出声音。海螺象征意义丰富,一则因为其声音洪亮悠远,象征佛祖的说法能够广度大众;二则因为其声音威武勇猛,比喻佛法强悍且威严;三则因民间战斗时常吹螺以号令三军,代表佛祖以说法降伏魔众。②后来随着佛教的传播与发展,法螺成为了藏传佛教的典型法器。位于西藏日喀则的萨迦寺供奉着一只大法螺的实物,据传这只大法螺来自印度,为释迦牟尼所用,后来被印度国王赠与中国,作为萨迦派的圣物被珍藏至今③。这只大法螺与克孜尔石窟第38 窟叠涩面上绘制的法螺十分相似,形状圆润饱满,通体洁白无暇,且皆为右旋。佛教吸收了古代印度的传统,以右旋为尊贵吉祥。礼佛时,通常右旋绕佛三匝以示敬仰。第38 窟叠涩面上的法螺均以侧面观的形象绘制,但在螺顶的部位,却以俯视的角度清晰地画出了法螺右旋的状态,表示它们不是普通的螺贝,而是吉祥的右旋大法螺,也同时呼应了叠涩下方左、右侧壁上绘制的正在为众生讲经说法的释迦牟尼。

叠涩面上还绘有多个形象不一的摩尼宝珠。摩尼宝珠也叫如意珠,其基本构成为宝石外包覆着火焰。也许是因为寓意美好,龟兹人对摩尼宝珠极为偏爱,在以克孜尔石窟为代表的龟兹石窟中,摩尼宝珠是一种极为常见的装饰图案,且有许多不同的变体,宝石的形状从矩形、方形、桃形到圆形、心形不一而足,外层包覆的火焰也有多种变化。

关于摩尼宝珠的来源有诸多解释,第一种说法是摩尼宝珠来自海底龙王的脑中,如果人拥有摩尼宝珠,就可以毒火不侵;第二种说法是摩尼宝珠本是帝释天的武器,帝释天与阿修罗大战时,所持的金刚杵碎裂掉到了阎浮提地,变成了摩尼宝珠;第三种说法是摩尼宝珠是过去诸佛的舍利,法灭后,诸佛的舍利变成了摩尼宝珠;还有第四种说法认为摩尼宝珠是因为众生积累福德自然产生的,④《恒水经》与《法海经》中也都提到了摩尼宝珠来自于海底。

相传摩尼宝珠的功能也十分丰富。首先,摩尼宝珠可除百病,被毒物蛰咬,或身体病痛生疮时,将宝珠放在身上,就可以瞬间毒灭病愈。其次,摩尼宝珠可以照明、调节温度与气候,有摩尼宝珠在的地方,无黑暗,不寒不热,十分宜居。再次,摩尼宝珠可以加热,《世纪经·欝单曰品》记载欝单曰州上的人们不需要自己劳作,那里自然生长粮食,自然产生釜钵,把一种名叫焰光的摩尼宝珠放在釜下,便可以自然加热,饭熟后摩尼宝珠会自动熄灭火焰⑤。第38 窟叠涩面上绘制的摩尼宝珠皆为长方体宝石,矩形的面为红蓝两色,两个侧面均为白色,其中宝石的纹理用细线勾勒。这是龟兹石窟壁画的一大特色,即在规定的题材内容中尽量寻求多变的表达方式,使得壁画细节更加丰富,要仔细观察才能体味龟兹壁画的有趣之处。

禽鸟也是第38 窟叠涩上的重要内容,左叠涩上的鸟大多成对出现,一前一后,头部和脖颈洁白如雪,身体上的羽毛为纯色,一深一浅。这些禽鸟图案没有太多细节的描绘,只是用较粗的线条勾勒轮廓和羽翼的形状,鸟喙等细节有可能是颜色脱落,也有可能在绘制时就只追求形似。左叠涩上现存有四组对鸟和一只单独的禽鸟,全都面向正壁,脖颈伸起,似在奋力向前游。右叠涩上现存有三只禽鸟,都是单只出现,皆面向前壁,其中前两只与左叠涩的禽鸟为同一种,颜色一浅一深。不同的是第一只浅色的鸟脖颈绷直向前,第二只深色的鸟脖颈绷直向后,与左叠涩的鸟表现不同。右叠涩的第三只鸟与其他的禽鸟形象皆不相同,通体洁白,体态丰满,头部有红色鸟喙,白色羽翼下是被羽毛覆盖的腿部和脚掌,其形象和体态都十分像一只鸭子。

佛典中记载鸟类是一种吉祥安乐的象征,《长阿含经》中描绘须弥山上的天宫:“周匝围绕有园观浴池,……香风四起,悦可人心,凫雁鸳鸯,异类奇鸟,无数千种,相和而鸣。”⑥阎浮提地大雪山顶上的阿耨达池周围也有许多园观浴池,里面开有种种宝花,香气扑鼻,还有多种禽鸟鸣叫相和。克孜尔石窟的壁画中动物种类十分丰富,禽鸟也广泛分布在各类壁画题材中,如尸毗王割肉贸鸽、狮王舍身不失信、四兽自分长序等本生故事中就有鸽子、老鹰、鹦鹉等鸟类;在一些中心柱窟券腹的菱格故事中,也有成对出现的鸟儿栖息在菩提树的枝头。另外,古龟兹地区本身就有许多鸟类生存,《北史》卷九十七记载,龟兹“土多孔雀,群飞山谷间,人取养而食之,孳乳如鸡鹜”⑦,因此克孜尔石窟的壁画中不乏孔雀这种装饰元素。

第38 窟叠涩面上还绘有许多宝花,根据其形态和颜色可分为四类,佛经中对这四种花有许多记载,分别名为优钵罗、钵头摩、拘物头和分陀利,它们都是水生莲花。《起世经》中描述在香水海与咸水海中,这四种宝花遍覆其上,在阎浮提州的阿耨达池中也同样可见。《世纪经·地狱品》中提到了四种宝花的颜色,在两大金刚山间除八大地狱外,还有十地狱,其中第七到第十地狱因为颜色与四种宝花相同,因此被分别命名为优钵罗、拘物头、分陀利和钵头摩。第七地狱举狱皆青,故名优钵罗;第八地狱举狱皆红,故名拘物头;第九地狱举狱皆白,故名分陀利;第十地狱举狱皆赤,故名钵头摩。

克孜尔石窟第38 窟叠涩面上绘制的禽鸟

克孜尔石窟第118 窟主室后侧券腹壁画

优钵罗花

拘物头花

分陀利花

钵头摩花

优钵罗花,“梵语Utpala,又名乌钵罗花、沤钵罗。意译为青莲花。……其叶片狭长,近下小圆,向上渐尖。香气远闻……为无热恼大龙池中有。”⑧叠涩上所绘宝花中有一种上青下白的花蕾,青色的花蕾上有用深色细线勾勒的花瓣,下圆上尖,应当是优钵罗花尚未开敷的状态。拘物头花,“梵语Kumuda,又作拘勿头、俱物头……意译为地喜花、赤莲花……指莲花未开敷者,”⑨叠涩上所绘与优钵罗形态相似的深红色未开放的花蕾,就是拘物头,红色的花蕾中同样有用深色线条勾勒的花瓣。分陀利花,“梵语,又作芬陀利、分陀利迦、奔荼利迦。正开敷之白色莲花也。西土之莲,有青黄赤白四种,又随未敷、开、落之三时而异名,分陀利为白莲花之正开敷者,又此花最大,花瓣数百,一名百叶花……又此花出于阿耨达池,人间无有,故称为人中好花,稀有花等……其色如雪如银,光夺人目、其香亦大……花可有百叶,叶叶相承,圆整可爱。”⑩《观无量寿佛经》中,释迦牟尼对阿难说“若念佛者,当知此人即是人中芬陀利花,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为其胜友,当坐道场,生诸佛家。”⑪《妙法莲华经》中的白莲花也指的是分陀利花。第38 窟叠涩上绘制的分陀利花为白色圆形,中间有深色圆形莲心,周围是用深色细线勾勒的层层花叶,正是盛放中的白色莲花的形象。钵头摩花,“梵语Padma,又作波头摩、钵那摩……赤莲花也……其花茎有刺……此人间红莲花之上者,或云赤黄色花。”⑫在古代印度,钵头摩花被认为是水生植物中最为高贵者,因此常与优钵罗、拘物头和分陀利并列,作为佛教中的宝花,也是佛或者菩萨的严身之具,《观无量寿佛经》中说大势至菩萨头顶的肉髻就像钵头摩花的形状。钵头摩花的根茎肥大,柄中的细丝可以用作灯芯。《起世经》中又提到阿耨达池中的优钵罗花、钵头摩花、拘牟陀花和奔荼利迦花,它们的颜色为青黄赤白⑬,由此可见,钵头摩花的颜色应为较淡的红色,又带有一些黄色调。第38 窟叠涩上绘制的钵头摩花为其侧面观的状态,花叶圆润,花茎粗大,其颜色较浅,应当是颜料褪色后的结果。

佛教认为莲花是纯净圣洁的象征,释迦牟尼说法与涅槃时都有四种宝花的身影。《阿摩昼经》中释迦牟尼说法时以优钵罗等四种宝花刚出淤泥还没有伸出水面,其根茎枝叶还都浸渍在水中的状态来向众人比喻入第三禅的境界。《游行经》中记载释迦牟尼涅槃时,大地震动,“忉利天于虚空中,以……优钵罗、波头摩、拘摩头、分陀利花散如来上,及散众会。”⑭举行葬礼时忉利诸天又将这些宝花和旃檀洒在舍利上,城中街道上散满了宝花。克孜尔石窟中心柱窟和大像窟的后甬道或后室中,常绘有释迦牟尼涅槃的题材,背景中可见各色宝花布满虚空,表现忉利诸天供养佛祖的情景。一些规模较大的洞窟中,例如第47窟和第48 窟的后室顶部还绘有左手托盘,右手正在散花的飞天。

最后,是叠涩中绘制的在水中蜿蜒盘旋的白蛇。《起世经·阎浮洲品》中记载阎浮提地上有许多树林,林间的空地上有水池,水池中有优钵罗、钵头摩等花弥覆池上,池中充满了毒蛇。另外,释迦牟尼在向众比丘解释阿耨达龙王以何因缘得名时说“阎浮洲中有诸龙住处,唯除阿耨达多龙王,其余诸龙受快乐时,便有热沙堕其身上,诸龙尔时即失天形,现蛇形相。诸龙时时受斯等苦,阿耨达多龙王无如此事,是名第一因缘。……阎浮洲中,除阿耨达多龙王,其余诸龙游戏乐时,有热风来吹其身体,即失天形,现蛇形相,有如是苦。阿耨达多龙王,无如此事,是名第二因缘。……阎浮洲中所有诸龙游戏乐时,金翅鸟王飞入其宫,诸龙既见金翅鸟王,心生恐怖,以恐怖故,即失天形,现蛇形相,具受众苦。阿耨达多龙王,无如此事。……此是第三因缘。”⑮阿耨达龙王基于这三条因缘得名“阿耨达”,意为“无脑热”。说明在阎浮提地上,水中除了本就生有毒蛇外,还有因为热风、热沙和金翅鸟王等原因时常现蛇形相的诸龙,那么在第38 窟叠涩面上出现水中白蛇的形象也就不足为怪了。

二、第38 窟叠涩壁画象征意义

(一)以须弥山为中心的佛教世界观的组成

佛教认为世界是以地、水、风等元素为基础,以须弥山为中心构成的,第38 窟叠涩面上所绘壁画是这一世界观在洞窟中具象表现的组成部分。

《长阿含经》中记载“今此大地深十六万八千由旬,其边无际,地止于水……其边无际,水止于风……其边无际……其大海水深八万四千由旬,其边无际,须弥山王入海水中八万四千由旬,出海水上高八万四千由旬,下根连地,多固地分,其山直上,无有阿曲”⑯。须弥山,也译作“妙高山”,由金、银、琉璃和颇梨四宝组成,山上树木繁盛,香气远溢。须弥山高耸立于世界的中央,其山体高出水面八万四千由旬,又深入水下八万四千由旬,山下住着钵手、持鬘、常醉等夜叉,山腰处有四埵,分别为四大天王的宫殿所在,山上三十三天为帝释天众的居所。三十三天再向上一倍依次是欲界、色界、无色界诸天,其中居住着梵天等天众。须弥山的周围依次环绕着八山八海,八山八海的体量从内向外依次减半。前七海名为内海,其水甘甜,香气弥漫,也称为香水海;第八海名为外海,其水咸涩,也称为咸水海。咸水海外就是第八山,叫做金刚围山,《阿毘达磨俱舍论》中将其译为“铁轮围山”,此山由金刚所成,质地坚固。在金刚围山外侧还有一重大铁围山,这两座山中间是无边无尽的黑暗,日天、月天都无法将其照亮,这里就是八大地狱所在之处。以上便是一娑婆世界的宏观构成,其余十方世界,皆是如此。

咸水海上东南西北四面分布有四座大洲,形状各异,风俗不同。其南侧的大洲名叫阎浮提,因有大树王“阎浮”而得名,“其土南狭北广,纵广七千由旬,人面亦尔,像此地形”⑰,这座大洲上的人寿百岁,也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阎浮提州上有十大山王,第一为雪山王。雪山顶上有一阿耨达池,水面宽广,其水清净无秽,生长着优钵罗、钵头摩、拘物头和分陀利四种宝花,大如车轮、汁白如乳、味甘如蜜。池边的台阶栏楯皆由金、银、琉璃、水晶、赤珠、玛瑙、砗磲七宝而成。池中有阿耨达龙王宫殿,住着阿耨达龙王及其眷属。阿耨达池东西南北各出一条河流,滋润着阎浮提州大地,最终向四方归入大海。雪山南面有一座香山,山上居住着许多紧那罗,常有歌舞音乐之声。

克孜尔石窟第38 窟作为一座典型的礼佛窟,其内容不仅遵循“唯礼释迦”的佛教思想,描绘了释迦牟尼的一生,也同时展现了以须弥山为中心的佛教世界观。洞窟主室券顶中脊绘天相图,画幅中部是作为佛教护法的口衔蛇形龙的金翅鸟,两侧绘立佛与风神,画幅两端分别绘日天与月天,周围盘旋着四只大雁,日月轮转就是阎浮提地的一天一夜,此为天空。正壁龛外原有浮塑的山峦,两侧券腹绘菱格因缘和本生故事,这些菱格一般被认为和正壁浮塑的山峦一样,都是须弥山的象征,菱格的山峦状突起中常绘有小小的点、线结合的装饰,这正是对佛经中所记载的须弥山由四宝而成,光照四方的忠实表达。两侧壁的因缘说法图表现释迦牟尼在阎浮提州弘道传法的场景,说法图上方各绘一列伎乐天人,便是香山顶上起舞奏乐的紧那罗。再结合主室前壁上方半圆端面所绘的弥勒菩萨兜率天宫说法图,可以清楚看到叠涩以上为高耸的须弥山与天界,叠涩以下为以阎浮提州为代表的人界。叠涩上的壁画内容便是对以阿耨达池为代表的阎浮提地广阔水系的表现。也就是说,在第38 窟中,叠涩不再是简单的作为壁面分割与装饰的工具,而是绘以确切的题材成为了洞窟内表达佛教世界观的重要组成。

(二)佛教以水譬喻思想的表达

除了对佛经中所描绘的阎浮提州水系的忠实再现,笔者以为,在第38 窟叠涩上绘制与水相关的题材也是对佛教中以水譬喻思想的表达。

佛教的诞生地印度是一个深入大海的国家,绵长的海岸线让古代印度人民早早地认识到了大海的美丽与宽广。发源于喜马拉雅山的恒河滋润着印度北方,成为印度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恒河在古印地语中意为“来自天上的河流”,被印度人尊为“圣河”。水在印度文化的发展中留下了深刻印记,吠陀神话中的水神伐楼那(Veruna)地位崇高,除司水外,他还是全知神,负责维护宇宙运转的法则。

佛教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许多印度本土的神话与民间传说,这种对水的崇拜也同样被佛教所接纳。释迦牟尼出家后苦修六年不得法门,在尼连禅河中沐浴后,行走至菩提树下悟道成佛,暗含了印度人认为恒河可以净化心灵的功效。佛经中还记载了许多诸如商客入海采宝、大施抒海、弥兰受报、龙王搭桥渡佛过河等与水有关的故事。

水是生命的意象,水的流动性带给人空间和时间的具象,可以启发人们的思考,佛教中不乏以水譬喻的例子。《阿毗达摩俱舍论》中记载香水海中皆有八功德水,即“一甘、二冷、三软、四轻、五清净、六不臭、七饮时不损喉、八饮已不伤腹。”⑱《法海经》中也以大海有八德来比喻佛法的无上精妙,例如“大海吞受百川万流,江恒之水,无不受之,终日终夜,无盈溢灭尽之名;吾僧法之中亦如是,梵释之种,来入僧法,四姓族望,或释或梵,王者之种,舍世豪尊,来入正化,或工师小姓,亦入正化,种族虽殊,至于服习大道,同为一味,无非释子”,⑲此处以海纳百川来比喻佛教的包容性和僧侣之间的平等。《咸水喻经》中,释迦牟尼以水譬喻七事,用人在水中的不同状态来比喻修道的七个层次,以此来告诫诸比丘要精进努力,不能懈怠。

具体到洞窟内的壁画表现中,除了像第38 窟这样有明确与水相关的题材外,还有一些洞窟中也同样强调了对水的描摹。例如位于谷东区的第190 窟,是一座利用僧房窟的甬道改建的礼佛窟,洞窟狭长,两侧壁绘满千佛,平顶上绘制的是饰有水涡纹的绿色水面,水中有朵朵盛放的圆莲。再比如第118 窟券腹上的菱格山峦中绘制的异形水池,池边还有在山中修行的坐禅比丘与梵志。以及第175 窟主室券腹的菱格因缘图像中,每一个菱格内佛座下方都有一汪扇形的水面,水中还有白色的宝花。由此可见,在克孜尔石窟中不乏对水的表现,而在菱格因缘这样的表法意义强烈的图像中,加重对水的描摹更是对以水譬喻思想的表达。

三、余论

中心柱窟作为礼佛窟,其宣扬佛教教义的功能性远远大于精美的佛教艺术所带来的装饰性。也正是基于这一原因,克孜尔石窟中虽然有许多王公贵族作为供养人出资开凿的洞窟,却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改变中心柱窟内固定的题材安排,所以像第38 窟这样改变了主室叠涩壁画题材的现象在克孜尔石窟中并不常见。但细究其原因,除了前文提到的佛教思想的影响之外,笔者认为这一现象的出现也与龟兹人自身尚水的文化特征有关。

龟兹地处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来自天山的冰雪融水在沙漠边缘滋润出了一片绿洲,龟兹依托这片绿洲,逐渐将势力范围拓展至南抵精绝、北接乌孙、西至姑墨,往东三百五十里即可到达都护治所乌垒城。⑳汉代时,龟兹常住人口就已达到八万余人,屯兵两万多人,再加上丝绸之路上往来的各色人群,要供给如此规模的人口,龟兹对水资源的需求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如今所见的古城遗址,驻军的城址、戍堡与烽燧遗址、佛教寺院与石窟寺等基本都沿着渭干河、库车河与阿克苏河等水系分布。新疆地域辽阔,历史上中央王朝在新疆长期实行屯田制度,但这里也是我国最大的干旱地区,年降水量稀少。汉代时,官方就曾组织龟兹等地的数千军民合力修筑水利设施,引注宾河灌溉农田。从古到今,水都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对于生活在沙漠边缘的龟兹人而言更是如此,正是这样的地理环境塑造了龟兹人尚水的文化特征。

佛教进入中国首先抵达南疆,被吸收再创造后形成了影响深远的西域佛教。古代龟兹是丝绸之路中道的必经之地,贸易往来十分频繁,当地铜、铁、铅、石油等矿产资源丰富,冶铁业发达,产品可充足供给整个西域地区,而以氍毹为代表的手工业闻名遐迩。龟兹重要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中央王朝统治西域的政治和军事中心,今库车周围遗存的明田阿达古城与大黑汰沁古城即为唐代的驻军城址和戍守堡垒,位于拜城县黑英山乡的“刘平国治关城诵刻石”也是中央王朝在古龟兹军事守备的重要见证。这样一个经济繁荣、社会稳定、多元包容的龟兹,一定拥有开放自信的文化态度,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必定会在佛教艺术中打下龟兹的烙印,石窟中优美丰富的龟兹乐舞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看,龟兹人在佛教洞窟中着重对水的描摹便在情理之中了。

注释:

①黄文弼.新疆考古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54-58,105-106.

②丁保福.佛学大辞典[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709.

③吴明娣,洪继昱.藏传佛教法螺与汉藏文化交流[J].中国藏学,2021,(03):190-198.

④引自《大智度论》卷五十九,详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5 册No.1509,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2018.

⑤引自《长阿含经》卷十八,详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 册NO.1,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2018.

⑥同注[5]。

⑦李延寿.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3217-3218.

⑧同注[2]:1250、1383.

⑨同注[2]:685.

⑩同注[2]:365.

⑪引自《观无量寿佛经》,详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2册NO.365,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2018.

⑫同注[2]:1223.

⑬引自《起世经》卷第一,详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册NO.24,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2018.

⑭引自《长阿含经》卷第四,详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 册NO.1,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2018.

⑮同注[13].

⑯同注[5].

⑰同注[5].

⑱引自《阿毗达摩俱舍论》卷第一,详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9 册NO.1558,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2018.

⑲引自《法海经》卷第一,详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册NO.34,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2018.

⑳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3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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