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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热奈特叙事视角探究《红楼梦》的叙事艺术

2022-12-14汪韬钰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9期
关键词:刘姥姥贾宝玉贾府

汪韬钰

《红楼梦》被誉为我国古典文学的集大成者,是我国古典小说最高峰的代表作,在我国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红楼梦》的叙事艺术较传统小说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对人物的塑造、故事情节的推动、贾府命运的见证都起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对之后的小说创作有着广泛的影响。曹雪芹将自己“生于繁华,终于沦落”的人生经历和对世事无常的悲剧体验熔铸到文本中,用自己独特的人生感悟表达人物的情感世界和贾府这个大家族的兴衰成败,形成了独特的叙事风格。《红楼梦》一改传统的单一的叙事形式,运用多角度的叙事手法,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也让读者更深层次理解、感悟到无奈的人生和无常的世事,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封建贵族家庭由盛到衰的巨变,以及不可挽回的衰败与颓唐。

文学批评家茨维坦·托多罗夫说过:“构成故事环境的各种事实从来不是‘以它们自身出现,而总是根据某种眼光、某个观察点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叙事视角就是讲述故事发展的眼光和角度,也是带领读者走进小说中构建世界的一扇门,犹如摄像机的镜头角度,将摄像机的镜头对准的故事内容呈现给观众。视角对故事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用不同视角观察同样的一件事,就会呈现出几个不同的故事表达效果。《红楼梦》文本延续了传统的全知叙事为主的特点,经过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创作,为读者展现了丰富、立体、生动的叙事效果,惟妙惟肖地渲染出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贾元春、贾探春等各种人物的性格特色,丰富了人物的立体感。法国叙述学家热奈特在《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关于叙事视角的叙述中,根据视角的不同,将视角分为外聚焦、内聚焦和零聚焦三种类型。本文将以热奈特叙事视角分析《红楼梦》的叙事视角,探究其对小说表达效果和叙事的意义。

一、外聚焦视角

外聚焦视角是一种戏剧化的叙述,指“叙述者说的比人物知道的少”(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即叙述者小于人物。叙述者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叙述其所见所闻,这种视角的特点是仅限于描写人物外在言谈举止,以冷静的态度描述其所见所闻,不介入到故事中任何人物的内心活动中去,对其中反映出的深层次含义不加任何解释。外聚焦仅仅描述事件的外在表现,对人物心理活动和言谈举止不作引导和评价,而把人物语言、动作、行为联系的深层次含义交由读者去推测、去猜想。

《红楼梦》中有着不少外聚焦视角的桥段,在第十八回中元春省亲的内容采用外聚焦叙述。叙述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叙述元春在入凤藻宫后回家省亲的一幕幕场景。

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字,贾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

元春省亲时看到大观园,暗叹过于奢华,把牌坊上的“天仙宝境”改为低调的“省亲别墅”,几个字的差异透露出元春的心思缜密,不免让人猜测元春虽位份尊贵,但在深宫中是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敢有一刻的松懈,生怕招摇过市,带来灾祸。“天仙宝境”也暗喻贾府的这种豪富淫靡的生活和尊贵威赫的地位“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终将像虚幻仙境一样,转眼化成一场过眼云烟的幻梦。

元春与贾母、王夫人等相见。文中是这样描述: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大家相对无言,只是抽泣,说着又哭起来。小说通过外聚焦叙述把元春回家的一幕幕体现出来,层次感丰富,而元春被封贤德妃表面上是给贾家带来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实际是被幽禁在“那不得见人的去处”,深刻地体现出了元春外表的风光、绮丽和内心的无奈、孤独。从元春的行为、表情、神态可以窥探她在皇宫中的生活不像表面上那样光鲜亮丽,可想而知多么寂寞、无助。这也预示了之后她在深宫中厌倦皇宫生活,逐渐积劳成疾,又因政治纷争过度劳神,最终郁郁寡欢不治而亡,贾府也逐渐衰败的悲惨结局。外聚焦叙述者与故事中的人物保持一定距离,呈现出“疏离”“冷漠”的旁观者姿态,需要读者对故事“留白”的填补和再创造。

二、内聚焦视角

内聚焦视角指的是叙述者只知道其中某个人物知道的事情,即叙述者等于人物。内聚焦一般借助某个人物的视野讲述他所看到、听到的事情,读者能够透过这种视角深入了解这个人物的心理感受和情感体验,由此可见,内聚焦是一种具有浓厚的主观色彩的叙事手法。以全知叙事为主的小说,巧妙地利用内聚焦将纷繁的信息牵引至一处,既形成了丰富的叙事张力,为作者打开了另一扇窗,又增强了故事的表达效果。但内聚焦有一定的局限性,只知道某个人物人知道的事,对这个人物没有看到的事就一无所知,不利于客观、全面把握事件的真相和人物的立体感。因此,内聚焦一般是以辅助性的视角而存在。

内聚焦较其他视角更能剖析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例如第六回作者从刘姥姥的视野叙述她进荣国府的所见所闻。这里作者运用了内聚焦视角讲述故事,把一个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乡村老妪置于叙述者的位置上,从她眼中描绘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的豪奢生活,体现了刘姥姥强烈的心理震撼,也表露了巨大的贫富差距。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方欲问时,只見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

作者通过刘姥姥的视角带领读者见识到荣国府的豪奢,贾府中人司空见惯的西洋自鸣钟,在刘姥姥眼里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她不认得钟,只认得匣子;不认得钟摆,只认得秤砣。匣子、秤砣这都是普通农民家庭常见之物,刘姥姥无法了解钟,还被钟声吓了“一展眼”。透过刘姥姥惊奇的眼光,使读者身临其境地体会到这与她生活的世界有着天壤之别,西洋自鸣钟在当时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物件,超出了刘姥姥的认知范围,以至于刘姥姥最终也没弄清楚是“什么爱物儿”。作者借刘姥姥的视角反映荣国府之大,生活之豪奢,从王熙凤一人房内的奢华可见整个贾府的华贵。内聚焦视角的灵活运用,使人物性格更为鲜明,作品写得更加真实。刘姥姥是作为《红楼梦》中一个“豆芥之微”的小人物,她的视角给故事带来耳目一新的角度,让读者从地位低微的刘姥姥眼中看到了更真实的荣国府。内聚焦的巧妙运用增强了小说的故事魅力,拓宽并深化了主题。

《红楼梦》第三回叙述林黛玉初进贾府的场景也体现了内聚焦的特点。母亲刚离世,林黛玉孤苦无依,只得投奔京都的外祖母家。林黛玉第一次进贾府时,作者采用了内聚焦展开叙述。林黛玉承担了观察者的角色,作者利用林黛玉的眼光来审视在贾府的所见所闻,从她的视野中描写了贾母、贾宝玉、王熙凤等人物的性格特征,又通过贾府中人的视角来描写林黛玉的人物形象。例如,林黛玉与贾宝玉的初见,从林黛玉眼中认识贾宝玉的人物形象: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從黛玉的视角自然而然地介绍人物出场,让读者同黛玉一样好奇这个传说中的“混世魔王”是怎样一个人,为故事情节制造了陌生感与悬念感。贾宝玉在反复渲染后隆重登场,借林黛玉陌生的眼光打量贾宝玉的着装、容貌,解了林黛玉和读者的“心中疑惑”。紧接着,小说很自然地转换到贾宝玉的视角: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这里从贾宝玉的视角详细描写了初见林黛玉的场景,他被林黛玉娇柔的姿容、如花的美貌、脱俗的气质惊住了,心血来潮给她取名“颦颦”,展现了贾宝玉对“这个神仙似的妹妹”特殊的情感体验。二人初次见面,叙述视角在二人中互相转换,描绘得有声有色,精妙绝伦。二人都有似曾相识的心理反应,并不像初识,更像是久别重逢,这一幕暗指小说开篇叙述二人“木石前缘”的神话:贾宝玉由女娲补天的一块灵石幻化为神瑛侍者,下凡与“绛珠仙草”林黛玉了却灌溉之缘。这动人的传说让二人的初见具有朦胧、浪漫的色彩。小说透过二人的视角,深刻地写出了这神秘的心理感受,更加生动地描绘了两心交融的一瞬间,也暗藏“还泪之说”的悲剧命运走向。

三、零聚焦视角

零聚焦指的是传统的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又称上帝视角,叙述者通晓全局,即叙述者大于人物。零聚焦是小说最常用的叙事方式,叙述者处于一种居高临下的位置,凌驾于人物的主观感受之上,与叙述的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其特点是没有固定的观察视角,可以从任何角度叙事:叙述者既可以通晓全局,对故事中的事件鸟瞰全貌,又也可以了解人物的每一面特征,透露内心的感受和想法,还可以洞悉不为人知的秘密。例如,第二十六回运用了零聚焦叙述了贾宝玉和林黛玉二人的误会始末:

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林黛玉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必竟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

在第二十六回,林黛玉夜晚敲了贾宝玉的房门,却被正在气头上的晴雯关在门外,惹得梨花带雨,一肚子委屈。而贾宝玉对此毫不知情,二人产生了误会,不知其中缘由。零聚焦叙述让读者知晓二人误会事件的整个过程,向读者解释事件的细节以及剖析二人的内心世界。这里采用零聚焦的全知叙事讲述故事,使读者了解整件事的全部过程和缘由,也知道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为二人的误会而担忧。如果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真实想法,二人就不会“三天恼了,两天好了”,也就没有互相试探、赌气、口角的相处行为。全知视角对事件的任何细节、人物的内心世界都有随意进入的特权,对他们的心理活动、行为举止都了如指掌。零聚焦的优势是便于讲清事件的过程、发展态势和复杂的心理活动等。从整体上来看,《红楼梦》延续了传统的零聚焦叙事视角为主的叙事方式。

在叙述角度上,《红楼梦》创造性地以多角度、多层次的综合叙述,充分调动了文本中的叙事视角的灵活转变,进一步撼动了传统的叙事方式,以此推进故事的发展进程,丰富了人物形象的塑造。作者巧妙地将几种视角综合运用,互相弥补了不同视角叙事的局限性,达到了极高的艺术表达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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