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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来去白荷花
——纪念王叔晖先生110周年诞辰访谈录

2022-12-07策划付爱民丁三丰执笔王品丹摄影苏佳敏鸣谢中国书画家联谊会

中国民族美术 2022年2期
关键词:姑姑创作

策划:付爱民 丁三丰 执笔:王品丹 摄影:苏佳敏 鸣谢:中国书画家联谊会

王叔晖

字郁芬,原籍浙江绍兴,1912年8月9日生于天津,1985年7月23日病逝于北京。著名女画家,是中国画坛的“现象级人物”,也是对中国民族美术传承以及新时代创作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画家。

代表作品有连环画《西厢记》《杨门女将》等,人物画《红楼梦》系列等,以及《红绸舞》《丰收小景》《红满傣族》等少数民族题材绘画。

王叔晖先生的作品笔力苍劲、笔调柔软,笔下人物带有真实的情感。她的创作思想、作画技法与经验,对工笔画创作与研究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王维澄

1946年生于北京。王叔晖先生之侄,是王叔晖先生作品著作权唯一继承人。幼年母亲不幸病逝,姑姑王叔晖把不满三岁的侄子王维澄接到身旁,哺育成人。

高中毕业后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支边,返京后在外企及合资企业工作,先后担任运营、开发、外联、首席代表及总经理等职务。

近二十年来,王维澄与夫人谢鹏晖一道,致力于研究、传承和推广王叔晖先生创作的艺术作品。先后出版了王叔晖先生作品数十种,受到读者的关注。

访谈人:王品丹(文中简称“笔”)

受访人:王维澄先生(文中简称“王”)

谢鹏晖女士(文中简称“谢”)

有说法称“两百年出一个王叔晖”。民国时期,中国画学研究会会长周肇祥(周养庵)先生曾经盛赞王叔晖:“闺秀中近百年无此笔墨。”潘絜兹先生认为:“中国连环画史将永远记载她的创辟之功。”林阳先生认为,王叔晖先生已经把中国工笔仕女画到极致,后人很难超越。王叔晖先生在继承了传统笔法的同时,融入了现代审美的意趣,而且结合得非常完美。她创作的丰硕艺术成果,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至今影响犹在。王叔晖先生晚年深居简出,闭门作画,极少应酬,因此关于她的创作经历等报道并不多。2022年是王叔晖先生110 周年诞辰,近日,本文笔者有幸采访到了王维澄先生以及他的夫人谢鹏晖女士,近距离获取到王叔晖先生在民族题材绘画创作方面的翔实的第一手资料,包括两位老师的口述整理和王叔晖先生珍贵的手稿实物等,其目的在于从一个主题切入,打开一扇了解著名画家的窗口,缅怀一代大师王叔晖先生,传承、传播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和艺术。

笔:王老师、谢老师好!非常荣幸可以采访二位老师。今天我们从民族美术题材切入,请问王叔晖先生是如何开始创作民族题材绘画的?她创作过哪些民族题材绘画作品?

王:姑姑画了一辈子,一生画了很多很多画,包括连环画、仕女图等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画的基本都是仕女图和扇面之类;1949年经任率英先生介绍去新闻出版总署工作以后,画的主要是图书插图、课本插图和地图。姑姑其实从1952年就开始有民族题材的作品,多年来涉及有藏族、维吾尔族、蒙古族、朝鲜族、傣族等多个民族。

关于民族题材绘画,首先要说一个时间节点是1952年的10月,那时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姑姑在那一年创作了《西藏人民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年画。这幅画是姑姑的作品中人物数量最多的,我专门数了一下,前后一共超过40 个人。除了7 个解放军官兵,其余的都是身着藏族服装的欢迎人群。

■ 新疆舞 王叔晖 中国画 尺寸不详 1972年

画面上方描绘的是布达拉宫,下面是解放军入驻,还有乐队、群众在欢迎的场面。这算是姑姑空前绝后的一幅作品,画面人数之多、场面之大,在姑姑所有的作品中都仅此一例。

第二是1960年《中国画》杂志第五期的封面,主题是《毛主席接见各族妇女代表》,是为了纪念“三八”国际妇女节所作,这是当时的印刷品,与现在相比,印刷质量不高。这幅画面中也有将近20 人,除伟大领袖毛主席和右下角一人(人物原型是戎冠秀)外,其他都是身穿少数民族服装的妇女代表。同样对于姑姑也是绝无仅有的作品。这幅画的原作已不知去向,所以,这本出版物就显得比较珍贵了。

第三是20世纪60年代,从手稿的落款日期可以看到,基本上是1964年5月下旬到6月初,为了画几个朝鲜族的故事,姑姑去到延边地区的朝鲜族自治州采风,与朝鲜族同胞同吃同住,画了好多写生,包括当地的人物形象、民居、器皿、服饰和特色乐器等,都非常典型。我以前有一个朝鲜族的同学,他就乐意戴着像画上这样的帽子。还有观看表演彩排的现场速写等等。这些都是极罕见的速写素材,像这样拿出来集中展示,之前还没有过。

■ 红满傣溪 中国画 王叔晖 尺寸不详 1977年

■ 丰收小景 王叔晖 中国画 1973年(此图为照片翻拍)

到了20世纪70年代初期,国务院管理局邀请了一批老一辈的著名画家,比如吴作人、田世光、萧淑芳、白雪石、俞致贞等。姑姑的速写本里有很多花卉和蝴蝶写生、大都是铅笔小稿,都是这时积累的。当时吴作人先生曾跟她提建议,说你是画仕女人物出身的,光画花鸟太可惜了。可以尝试画些现代的、少数民族妇女形象——那时,汉族妇女的服饰过于单一,而少数民族妇女的服饰相对复杂,有装饰性,保持了各自的传统民族风格,也接近古代仕女服装的韵味。吴先生担任过中央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是美术界的领导之一。有领导的明确提示,姑姑深受启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很快就以维吾尔族妇女(西北)和傣族妇女(西南)为表现对象,先后创作了《新疆舞》《红满傣溪》,其中《红满傣溪》有横幅和竖幅两张。横幅那张是由吴作人先生题的字,吴先生高兴地和姑姑说,把装裱时剪裁下来的一条工笔荔枝图给我留作纪念吧。《新疆舞》和竖幅的《红满傣溪》都印制了年历画,横幅的印制了年历卡,在社会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另外还有一幅《丰收小景》,画的是维吾尔族青年男女在葡萄架下载歌载舞欢庆丰收的景象,画一直保存在国宾馆,一般很难见到真迹。

笔:王叔晖先生在创作时是如何处理和运用相关素材的?

王:素材是每一位艺术家在生活中不断地积累而形成的,一幅受广大读者喜爱的作品,一定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如何将生活中的人和事提炼出来,经过艺术加工,确保人物鲜活可信、生动真实,使之成为感人的艺术作品,是王叔晖始终坚持的画家风骨和追求目标。

姑姑作品的背后,是大量创作素材的积累和提炼,看看老人家留下的众多创作手稿,便不难发现她为之付出的时间与心血了。姑姑在创作之前,总会查阅大量资料来支撑自己的作品。她说,必须胸有成竹,才能提笔作画。心里没数,提笔作画,难以画好。即使画好了,也是碰巧,不足为奇。

姑姑曾在1960年文化部全国先进工作者大会的发言中谈道:“因为体会到普及作品的重要,同时也体会到作品必须真实,我在画画时,每个细小的地方都不放松。例如画《孔雀东南飞》,仅收集资料就用了两个多月。画上的服装、道具、发式,都有实物根据。我觉得这样读者看了才能了解当时的社会面貌。又如画民族题材年画《西藏人民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我到西藏班禅驻京办事处、民族事务所详细了解藏族风俗习惯。因为画得真实,这幅年画被当作学校的范画。”

■ 孔雀东南飞 王叔晖 中国画 尺寸不详 1954年

■ 兵器 王叔晖 铅笔线稿 22cm×29cm 1964年

还有个典型的例子是创作《杨门女将》的准备资料的过程。创作《杨门女将》涉及各种兵器、甲胄,这方面的题材,姑姑此前没有接触过,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在创作这组画稿之前,她从宋朝的《舆服制》《兵制》中了解到,天子、大臣、文官、武将的头盔,官越大,帽翅越长,刀枪剑戟的造型尺寸,盾牌不是拿在手,而是用两根藤条绑在胳膊上……以及临摹《免胄图》等古代图像作为依据,从铅笔线稿可以看出精细程度。工具方面,姑姑都是自己削铅笔,用刀将笔头削得很尖,以保证稿子的精准性。线稿均是徒手绘制,一笔成型,丝毫看不出橡皮擦改的痕迹。线条细而有力,可见功夫之深和绘制过程之用心。在画《红楼梦》系列时也是一样,在画《元春省亲》之前,她特意从一本中日合作出版的《故宫画册》上勾临了灯笼,并用在这幅创作上。她说元春是从宫里回来,灯笼虽是道具,也应该体现出元春的身份,不能和普通画面上常见的灯笼一样。她将这些准备工作就绪,待这一切古代的人与物都在脑子里“活”起来,才开始起草画稿、墨勾精稿、敷彩等后续流程。

姑姑在日常生活中很注意搜集素材,时时刻刻拿着笔、拿着本。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去东安市场,她去旧书摊看书,我去选择那时新出版的《三国演义》连环画,然后带我去小剧场听相声、看表演。在这个过程中有时我以为姑姑在闭目休息,其实她是在脑中构思,而且经常拿起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写生,比如台上的演员、台下坐着的小朋友,就这样随时寻找灵感、搜集素材。

前面讲到,姑姑在延边采风写生,对当地的特色乐器、器皿等,也是看到了就画,速写本上边边角角都可以看到痕迹。20世纪70年代在国宾馆和政协礼堂的时期,姑姑依旧是时刻观察,笔不离手。中午大师们都休息的时候,她也会在屋外写生花卉,描绘花朵从花苞到开花的各个阶段。从姑姑的速写本里可以看到,这些蝴蝶翅膀的纹理,多细致,多精妙,当时都是对着实体拍照或者是蝴蝶标本所绘。姑姑说这样在创作需要用到的时候,不至于无的放矢。

值得一提的是,姑姑创作上从不愿图省事而重复自己。她曾不止一次画《西厢记》,第二次画连环画,没有一张和前一次的年画上相同的。到画《西厢记》邮票,也没有挪用自己之前的获奖作品。姑姑曾说“头伏饺子,二伏面”,今天吃了饺子觉得很好吃,明天还吃一样的,就会讨厌了,画画也是一样的道理,总是叫人看一样的那就不叫创作,那叫欺骗观众,要有变化和创新,大家才喜欢。

20世纪70年代那批民族题材作品,创作之前没有条件去少数民族地区实地采风,只能在北京就地寻找创作素材。姑姑这些作品的素材来源,主要来自《人民画报》和《民族画报》,看那些来自少数民族地区的摄影作品报道以及民族文艺会演的摄影作品等。其次是到歌舞团、文工团去看少数民族的服饰和特色乐器,了解乐器性能,画写生、拍照片,画了许多单人的造型,为创作做准备。以此创作出如《红满傣溪》和《新疆舞》这些作品。从姑姑的速写本中也可以看到,她对服饰的观察、细节的研究都细致入微,细到头戴的小花帽的花纹图案、地毯的纹样等等。如果当时能为这样的画家提供去到边疆地区实地采风、深入生活和学习的机会,相信定能创作出更多的优秀作品。

笔:王叔晖先生在创作理念和技法上是如何进行锤炼的?

王:艺术家的创作理念需要感觉和激情,是身体和心灵的投入。艺术作品要体现出作者的意境、理念,绝不是随意的挥写。王叔晖的创作理念、作画技法,对工笔画创作与研究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姑姑笔下人物的眼睛特别传神,还有就是头发。传统工笔仕女画对头发技法很讲究。关于画头发,谢老师比较熟悉,因为当年谢老师跟着姑姑一起去到山东讲学,当场聆听、观看了姑姑作为专题进行的讲授和示范。

谢:画乌黑柔亮蓬松的头发,是王叔晖先生仕女画的绝技。丝头发,简单说就是勾线与染色的交替反复。这个勾线,用画家本人的话来说,就是“丝”,这个“丝”是动词,是一笔一笔的密集的勾线,是轻进轻出的首尾不见笔触的勾线,是由淡渐浓的勾线。染色的“色”没有别的颜色,就是墨,从淡到略浓的墨,从暗处向轮廓边际染开,从深到浅,到没有痕迹。染一遍,待干后,丝一遍,干后,再染,干,再丝。反复十几遍以上,头发才能出现蓬松、有层次,而不是死壳、黑疙瘩的效果。这个过程相对偏长,耗人精力,但没有捷径可走,心不静、不专心,肯定画不了。坦率地讲,即使是工笔人物画家,也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步,一比即可分出高低。

姑姑不是单纯描绘人物故事,而是感同身受般地体味画中的人物情感,对每一个细节都进行了仔细的推敲,对画面之间的衔接和呼应、画面的变化都有着精心的设计。另外在勾线、开脸、着色等作画技法方面,都有着鲜明的艺术特点,进而推进了我国工笔绘画的技法发展和形式的进步。

王:作为一名工笔画家,在民族题材创作中,姑姑在绘画技法上有不少探索和创新。前面提到的典型作品,比如《红满傣族》和《丰收小景》中,人物的表情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但还是相对含蓄,保留了传统仕女画的一些风格;再看另一幅作品《红绸舞》,除了人物以外,画面的地毯纹样都是有所参照的,其中也融合了西画的透视画法。这幅画打破了传统仕女画“宜静不宜动”的特点和常规,画面上的人物都在舞蹈情景之中,女主角更是舞姿优美,鲜明地衬托出欢乐的主题。地毯、屏风等物品有以静衬动的作用,并且描绘细致入微、装饰感极强。

■ 元春省亲 王叔晖 中国画 尺寸不详 1984年

《新疆舞》同样也不完全运用的是传统工笔仕女画的技法。首先,人物的面部、胳膊的肤色都是略施淡彩。传统的工笔重彩人物画,色彩易厚重、艳丽,姑姑则提出“工笔未必都要重彩,也可以淡彩”。仕女画的服装都是宽袍大袖,最多露出手来,而《新疆舞》的人物连小臂都露出来了,这是从真实的情境而来,不能回避。渲染过的红色的衣服,与皮肤形成了对比;舞者的皮帽,则使用“丝毛”技法表现出皮毛的质感;舞者脚上的皮鞋,明显借鉴和结合了西画的造型方法,有明暗关系的素描元素,表现出皮革制品的光影体积感和质感,这些都是在传统基础上的突破。可以说,这组民族题材作品也代表了传统工笔仕女画的发展,是在“古为今用”的文艺创作原则指导下的大胆且成功的创作尝试,体现出浓浓的时代感。

■ 红绸舞 王叔晖 中国画 尺寸不详 1973年

技法锤炼方面,我说这些也不甚专业,但在我记忆中,姑姑常年强调的一点就是写大字。小时候姑姑也让我练习过,后来教导所有的学生也是一样。最初是她的老师孙诵昭先生对她做出这样的要求,说要想画好中国画,就要写好大字,这样练得手灵活、有腕力。于是姑姑从十五岁就开始写大字,为了锻炼到位,必须铺着大张的报纸,站着,胳膊和手抡开写。后来姑姑为了养家和工作没有时间练字。再到“文化大革命”期间不让画画的时候,姑姑认为不能荒废光阴,坚持在家写字,把前些年欠下的“账”还上了。都说“书画同源”,姑姑觉得总有一天能够重新画画,写字是为后来创作储备力量。正因如此的训练,亲眼看过的学生都说,姑姑到了七十多岁,握着毛笔画画的手仍旧不抖。学生蒋力至今同我说起来,都表示很感激姑姑当年的教导。

笔:王老师,您还有哪些亲历故事,让我们能更加深入和多方位了解到王叔晖先生的经历和为人呢!

王:抓人物的神态,属于创作积累吧。姑姑很在意这一点,在姑姑身边走动的小朋友们,尤其是小女生,都有这个印象。有时是给她们画速写,有时是在聊天时忽然打断,要求对方重复刚才的某个动作,有时就让对方摆一个造型,当然,不是扭捏作态的造型。她的画中,人物大都有动感,有呼应,这与她平时的善于观察和记录,都是分不开的。

在与姑姑生活的经历中,有一次为数不多的挨训经历。当年家里总是有客人拜访,包括院里的小朋友和邻居来做客。我心疼姑姑辛苦,就建议她学习别人在家门口贴“安民告示”,即告知请勿打扰的纸条。姑姑很生气,她说“主雅宾来勤”,是大家喜欢我才愿意来,以后不许出这种馊主意。姑姑对身边的朋友、家人真诚以待,一生从来不攀附高官,也不结交名流权贵。姑姑一直都坚持自己的想法,个性很强,保持初心,非常难能可贵。

姑姑有一段未了的“红楼情缘”。1977年年末,人民美术出版社几位负责同志动员姑姑画一组《红楼梦》人物画。大概是1978年二三月间,姑姑的老同学,即当时中央美术学院的刘凌沧教授知道了,与他的夫人郭慕熙专程来家,看姑姑刚画完的《林黛玉》,连连称赞。那幅画第二年就出了印刷品,俗称年画,那时的年画印刷数量,至少是从“万”起步。印个几十万张,是非常正常的事,可见其受大众欢迎的程度。也应着当时人民美术出版社老同事们的鼓励,姑姑下定决心计划完成“金陵十二钗”,后来几年间陆续创作多幅。1985年3月荣宝斋总编室负责人孙树梅与姑姑商议年底前出一册红楼人物挂历,时间紧迫,姑姑更是一刻不敢懈怠。孰料,《惜春作画》竟成绝笔,画未终,人先去,留下永久的遗憾。

谢:姑姑一生有两个“不”,一是从来不爱看电影,在政协礼堂时每周都有内部电影放映。她从来不看,而到外面写生,她说在影院伸手不见五指,看舞台演出还能拿着纸笔画速写,看电影什么都画不了,实在耽误工夫。还有一个就是不扇扇子。1940年到1948年每年都带着学生在中山公园举办师生联展,画展不登报做广告,而且卖画收入归学生,战乱动荡时期国画不好卖,暑期扇面很畅销,画了不计其数的扇面售卖,还算是与扇面有不解之缘。即使这样她为什么不愿意自己扇扇子呢?还是觉得“没有用”。姑姑认为扇扇子的时候凉快了一时,停下来反而更热了。那时工薪阶层家里甭说没有空调,连电扇都没有,劳苦大众更是没人拿着扇子干活。她经常给客人和院里的小朋友讲“心静自然凉”的道理。

姑姑喜欢看书,每天起床三件事:一是生炉子,二是烧水、沏茶,三是研墨,通常一边研墨一边读书、看报(家里有一份大字的《参考消息》,后来还有一份《少年文史报》)。姑姑对绘画材料讲究,必是每日洗净砚台之后自己研墨,从来不用墨汁。早年间姑姑家庭是大家族,书香门第,留下一些好墨。墨块都磨到很小了也舍不得随意丢弃,很珍惜。但是有学生提到她的墨真好,她也会很慷慨地赠送一大块,并叮嘱学生拿着好墨好好画,期待好的作品。涉及的创作更不用说了,画《西厢记》之前姑姑研读了不同版本的《西厢记》文学原作,都能背下来了,所以她才能画得那么好,就是把原著吃透了,将文学与绘画技法深刻融合了。

姑姑两次画《西厢记》,20世纪50年代创作的是工笔重彩16 条屏,十多年后又创作了128 幅白描版本的《西厢记》。姑姑的弟子、音乐与艺术评论家、作家蒋力先生于2017年在上海东方出版中心出版了《王叔晖画传》,他在这部著作中对他的恩师(姑姑)的画作《西厢记》有一个高度凝炼的概括:一个画家,同一题材,画了两次,而不是单幅,是连环画!这种两个版本都深受读者欢迎,具有艺术生命力的案例,在中国美术史上实在罕见。《西厢记》堪称绝响!

姑姑还说过一句话:“生活上不将就,艺术上就不讲究。”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生活上讲究的地方太多,哪里还有工夫在画面上推敲呢?她认为生活中要尽力克服困难,不去纠结一些无用之事和无关痛痒的琐碎细节,将精力最大程度地奉献给艺术创作。

笔:可以看出,王叔晖先生一生践行自己说过的话,坚守信念、勤奋踏实、独立自强、为人低调、严谨求实、不断求新、突破自我,并且做到垂范后辈,能够感受到身教胜于言传。

王:姑姑一生注重精神上的满足,而非物质上的享受。虽然生活简朴,但她在创作上极为严谨,每一幅作品构思时都非常专注,要经过认真推敲,仔细打磨。每当我拿出一幅画稿或是一幅写生,都会想起当年姑姑创作时的情景,也会想起曾经的一切……

她的言传身教,令我难忘。现在,无论我们走得多远,都走不出她的目光。岁月静静流淌,几十年来,仍怀念与她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姑姑常说:“一个人的名誉、地位或是享受,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对事业的追求。”若要总结姑姑的一生,应当是画到老、学到老、进步到老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地上一个台阶,从来没有故步自封。她一直觉得学无止境,即使成名之后也没有放下过手中的画笔。姑姑也常说:“寒冬过去,春天就会来临。”

王维澄先生说到动情处,也连声感叹王叔晖先生的人品光辉,有太多精神值得学习,给他带来了很深刻的影响,亦感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笔者在与王维澄先生夫妇接触的过程中,深切地体会到二老谦逊、和蔼与可亲处,事事总是替他人着想,做事极为认真、细致。将王叔晖先生的手稿及相关出版物归纳整理得一丝不苟,提前梳理本次访谈内容相关的作品、手稿,并手写笔记、列好条目,让人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 惜春作画 王叔晖 中国画 尺寸不详 1985年(绝笔作品)

王叔晖先生在民国时期即已开始以卖画为生,绘画技法渐趋纯熟,在1949年后,面临创作转型也能运用个人基础能力、经验和求新、求实的精神,成功完成创作题材的转型以及个人艺术风格的成熟。王叔晖先生既对传统技法精熟,画面中又带着具有时代感的元素。她尊重中国传统绘画,又遵循“师古不泥古”原则,并且兼容并蓄。她的作品很重要的特点就是把技法和文化进行了紧密融合,是对民族传统绘画技法和理念继承与创新的典范。她在生活中看淡名利,勇于实践与突破,在创作上勇于“绕开古人,走自己的路”。王叔晖先生的成就,与她治学严谨、认真研究、博采众长、寄情传统文化,以及自身修养深厚分不开。

1985年,王叔晖先生去世后几天,时任人民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同时也是王叔晖先生的同院邻居沈鹏,自作七律《悼王叔晖》中写到“一管串联红锦线,百年来去白荷花”一句,并表示,王叔晖先生通过作品给人间带来真爱、大爱,一个“百年来去白荷花”的女子,她的画笔是这真爱、大爱的红锦线,把她高洁的情怀留给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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