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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社会党历史性衰退的原因与前景

2022-11-27吴国庆

关键词:社会党大区左翼

吴国庆

内容提要 自奥朗德总统任期以来,法国社会党经历了历史上的第四次衰退,导致了丧失执政权,直至边缘化等一系列后果。究其原因,社会党在执政时期未兑现“改变,就是现在”的承诺,法国经济继续不景气和严重的结构性失业;党内矛盾和分裂严重,加剧了社会党的衰退;阶级基础削弱以及党员队伍老化加速了社会党的衰退;左翼不团结,社会党孤军奋战,进一步加深了社会党衰退。然而,从这座“百多年老房子”的盛衰史来看,社会党及其所代表的政治文化不会在法国政治领域消亡,它在法国政治棋盘和政党格局中依然是不可替代的左翼代表。社会党第79 次党代会确立了新政治纲领和目标,计划通过“新埃皮内”左翼大联合,在法国政坛实现东山再起和政权更替。但是,目前社会党复兴的不利因素超过有利因素,在2022 年总统选举中无法实现其目标。社会党还必须长时间卧薪尝胆,才能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一、法国社会党历史性衰退及后果

1. 社会党执政时期衰退,导致政权丧失等系列后果(2014—2017 年)

2012 年5 月总统选举中,左翼社会党(Parti socialiste,PS)候选人奥朗德(François Hollande)提出的“改变,就是现在”口号迎合了多数选民改变现状的要求,从而战胜强劲竞选对手——执政的右翼人民运动联盟(Union pour un mouvement populaire,UMP)①人民运动联盟是共和党(Les Républicains, LR)的前身。候选人萨科齐(Nicolas Sarkozy),当选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第十届总统。接着在同年6 月第十四届立法选举中,左翼阵营夺取了343 席(其中社会党单独拥有280 席),从而使左翼在第五共和国国民议会中拥有席位达到了空前纪录。加上2011年参议院部分改选,左翼阵营总共获得177 席位(其中社会党单独拥有140 席),占参议院席位总数的绝对多数,实现了左翼阵营历史性的突破。再加上2008 年以来左翼阵营在大区议会、省议会和市镇议会等地方选举中接连取胜,社会党的实力和影响如日中天,形成了以社会党为首的左翼居优,左翼、右翼和极右翼三足鼎立的政党格局。社会党赢得总统选举和立法选举的双胜利,还进一步壮大了欧洲左翼政治力量,极大地推动了欧洲政治的左转。

但是,社会党执政后不久,其实力和影响不断下滑。2014 年3 月市镇选举中,社会党在第一轮仅获得18.02%选票(上届为31.52%),第二轮也仅获得27.61%选票(上届为33.33%)。左翼的主要对手——人民运动联盟为主体的右翼市镇议员已经在市镇议会中占据多数。在同年5 月举行的第八届欧洲议会选举中,社会党仅获得13.98%的选票(上届为16.48%),分得12 席(上届为14 席),排名在极右翼国民阵线(Front national,FN)和右翼人民运动联盟之后,创下自1979 年首次欧洲选举以来的最差纪录。接着,经过同年9 月举行的参议院部分改选,社会党降至111 席,再次遭遇滑铁卢。

2015 年省议会和大区议会选举,执政的社会党再次经受考验。3 月份省议会选举经过两轮投票,社会党仅掌控26 个省议会,与上届相比丢失22 个。而右翼人民运动联盟掌控44 个省议会,比上届增加20 个。12 月大区议会选举是11·13 巴黎血腥恐袭②2015 年11 月13 日,“伊斯兰国”在巴黎再次进行恐怖袭击,造成至少130 人死亡和350 多人受伤,震惊了全球。刚过去3 周、在实施紧急状态法期间进行的一次选举活动,经过两轮投票,社会党只掌控5 个大区议会,而右翼共和党(Les Républicains,LR)掌控了7 个大区议会。其中,在法兰西岛大区,共和党候选人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击败社会党候选人巴尔托洛纳(Claude Bartolone),从而结束了社会党在这个“重中之重”的大区主政长达17 年的历史。

由于政绩不佳,奥朗德总统的民调一路走低,2016 年6 月支持率只有12%,跌落到第五共和国历届总统的最低点,被迫放弃竞选连任。社会党打算利用2017 年第十一届总统选举东山再起。但是,社会党总统候选人阿蒙(Benoît Hamon)在4 月份总统选举第一轮仅获得6.36%选票,排在11 位总统候选人的第五位,惨遭淘汰。接着6 月份第十五届立法选举,社会党在两轮投票中仅获得30 席,比上届国民议会锐减250 席。

综上所述,社会党在执政期间从议会多数派变成少数派,后从执政党沦为在野党和反对党,在参议院部分改选和大区、省和市镇选举中连续受到重创,丧失了多数地方政权。

社会党执政时期的衰退导致法国政党格局发生重大变化,从原来以社会党居优,并以左翼、右翼和极右翼组成的三极化政党格局,转变成以中间政党共和国前进党(La République en marche, LREM)居优,并以中间政党、左翼、右翼、极右翼组成的四极化政党格局。自此,新政党格局左右法国政坛,并影响今后的法国选举。

社会党执政时期的衰退导致社会党本身的实力削弱。2008 年,社会党实力达到顶峰,拥有23.2万党员;2012 年减少为17.2 万,2014 年减为13.1 万,2016 年再减到11.1 万。社会党的选民数量也在锐减,社会党总统候选人在第一轮投票的选民数量,从2012 年的1027.3 万减少到2017 年229.1 万。立法选举中,社会党在第一轮投票中选民数量,从2012 年的761.8 万锐减为2017 年的168.6 万。

社会党执政时期的衰退导致法国社会民主主义思潮的衰退,促使中间主义,亦即马克龙主义(macronisme)上升并占据主导地位;与此同时,法国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极右主义和极端主义也逐渐盛行起来。特别是以国民阵线为代表的极右思潮进一步泛滥,使国民阵线的实力和影响力进一步扩大,为以后的法国选举带来极大的冲击。

社会党执政时期的衰退也给欧洲政坛以极大的影响,是欧洲左翼以及欧洲社会党和欧洲社会民主党衰退的一部分。2017 年也是欧洲选举年,荷兰工党于3 月议会选举中遭到惨败,从上届第二大党跌至第七位;英国6 月议会选举,保守党依然保持第一,工党未能突破;德国社民党在9 月议会选举的得票率大幅降至20.7%,减到93 席,创历史新低;挪威工党于同月议会选举中跌至2001 年来新低;奥地利社民党于10 月议会选举中失去了第一大党和执政党地位,沦为在野党和反对党;西班牙工人社会党在2016 年议会选举的得票率仅为22.6%,是该党建党140 年来最差成绩。

2. 社会党在野时期继续衰退,导致边缘化等系列后果(2017—2022 年)

在野时期,社会党的实力和影响继续衰退。2017 年9 月,法国参议院举行部分换届选举,社会党失去33 席,最终只保有78 席。尽管社会党组成的议会党团仍是参议院第二大党团,但其党团人数减少,实力有所削弱。

法国第九届欧洲议会选举2019 年5 月举行。投票结果显示,社会党只获得6.19%的选票,分得3 席,排在国民联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RN)③国民阵线于2018 年6 月改名为“国民联盟”。、共和国前进党、欧洲生态- 绿党(Europe écologie Les Verts,EELV)、共和党、不屈法国(France insoumise,FI)之后,屈居第六位。

2020 年,法国市镇选举和参议院部分改选是对社会党的又一次考验。3 月和6 月两轮投票在第一波新冠疫情下举行,社会党虽然保住了多数市镇,但丢失了一向被视为传统阵地的里昂和斯特拉斯堡。9 月,社会党在参议院部分改选中失去了14 席,最终保有64 席。

2021 年,法国迎来大区和省议会选举。6 月份大区两轮投票在第三波新冠疫情下进行。经选举,社会党守住了奧克西塔尼大区、新阿基坦大区、勃艮第-弗朗什-孔泰大区、中央-卢瓦尔河谷大区、布列塔尼大区等5 个大区,但得票率比起上届大区选举大幅下降。6 月份省议会选举,社会党丧失了原有的多姆山省、上普罗旺斯-阿尔卑斯省和菲尼斯泰尔省,不过也夺回了上届省议会选举中失去的夏朗德省和阿摩尔滨海省。两厢比较,社会党仍然受到挫折。

由于在参议院、欧洲议会和地方议会席位的减少,社会党作为在野党和反对党的实力和地位大大下降,在法国政坛的分量和影响力严重削弱。社会党在野时期继续衰退,导致该党边缘化。

社会党在野时期继续衰退,导致社会党本身实力继续削弱。社会党党员数量从2018 年的10.2 万锐减到2021 年的2.2 万。④https://www.leparisien.fr/politique/le-parti-socialiste-compte-moins-de-20-000-militants-actifs-25-01-2018-7522812.php. 本文电子资源最后访问日期均为2022 年5 月19 日。官方补贴和党费锐减,社会党的财政和活动经费捉襟见肘,不得已将位于巴黎索尔费里诺大街(Solferino)的总部大楼变卖,而“Solferino”在相当长时间里曾是社会党的代名词。

社会党在野时期的继续衰退也意味着法国左翼整体的衰退。尽管作为法国左翼重要政治力量的欧洲生态-绿党实力和影响力有所上升,但不足以填补作为社会党衰退后留下的空间。与此相反,以社会党为首的法国左翼的衰退给予法国右翼、特别是法国极右和极左留下发展的空间。2021 年,极右国民联盟领导人勒庞(Marine Le Pen)、新极右政治代表泽穆尔(Eric Zemmour)、极左“不屈法国”党首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在法国政坛都十分活跃,泽穆尔一度成为网红。

社会党在野时期的继续衰退使欧洲社会党和欧洲社会民主党陷入低谷。2017 至2022 年期间,欧洲社会党和欧洲社会民主党在马耳他、葡萄牙、芬兰、西班牙、丹麦、德国等国家一度出现良好的发展势头,但在欧洲多数主要国家,如法国、英国、意大利等,情况却相反,欧洲社会党和社会民主党总体上处于低谷。目前欧盟27 国中,只有6 位领导人带有社会民主党的标签,而2002 年欧盟15 国中,有13 位领导人带有社会民主党的标签。⑤《“要么放弃,要么投降”?法媒:欧洲各国政府左翼力量在不断消退》,环球时报,2022 年5 月19 日,摘编自法国《费加罗报》网站2021 年5 月16 日发表安妮·罗旺文章《欧洲各国政府左翼在不断衰落》。https://finance.sina.com.cn/tech/2021-05-19/docikmxzfmm3358742.shtml.

3. 社会党衰退是第四次历史性衰退

法国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各个流派于1905 年4 月联合成立统一社会党(Parti socialiste unifié, PSU),或 称 工 人 国 际 法 国 支 部(Section française de l’internationale ouvrière,SFIO)。该 党在1920 年图尔代表大会上,以主张接受共产国际(Internationale communiste)21 条的加香(Marcel Cachin)为首的多数派(占党员3/4)分裂出去,另外成立法国共产党(Parti communiste français,PCF);以布鲁姆(Léon Blum)为首的少数派(占党员1/4)坚持社会党衣钵。社会党严重的分裂导致社会党第一次历史性衰退,直到20 世纪30 年代东山再起。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社会党四分五裂:其议员半数以上投靠维希政权(Régime de Vichy),支持贝当(Philippe Pétain)全权制宪,成立法兰西国(État français),导致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灭亡;另一部分社会党精英参加抗击德国法西斯的斗争,并同法国共产党等抵抗力量一起参加了以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为首的全国抵抗运动委员会(Conseil national de la Résistance, CNR)。党内的严重分裂导致社会党第二次历史性衰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才恢复元气。

1958 年起,社会党内部在戴高乐个人的评价、戴高乐主义、第五共和国宪法、第五共和国政治体制等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其组织四分五裂,并不断地裂变。由于在总统选举和立法选举中屡屡失败,社会党于1969 年改头换面,成立新社会党(Nouveau parti socialiste),不再使用“工人国际法国支部”的副称。社会党经历了第三次历史性衰退。

从社会党这座“老房子”的历史可以看出,2014 年以来社会党已经是第四次衰退,但这次历史性的衰退跟以往有所不同:第一至第三次的历史性衰退原因比较简单,第四次的衰退原因则十分复杂。

二、法国社会党历史性衰退的复杂因素

1. 未兑现“改变,就是现在”⑥弗朗索瓦·奥朗德. 《改变命运——奥朗德自述》. 刘成富、房美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年,第143 页。的承诺是历史性衰退的主要原因

奥朗德及其社会党是靠“改变,就是现在”的口号赢得2012 年总统选举和立法选举的,上台执政后要兑现有关政治、经济、财政、税务以及某些社会改革等60 项承诺,即克服法国经济危机、恢复财政平衡和促进社会公平等。但是,奥朗德和社会党在出台改革方案时,往往受到有关利益集团的掣肘,特别是《劳动法典》和劳动法律法规改革、退休制度改革受到工会和劳动者强烈的抵制和反对。正是在有关利益集团压力下,奥朗德和社会党被迫将大多数有关政治、经济、社会和教育改革的内容不断修改,淡化左翼色彩,从猛药变成温药。而这种温药远远不能满足法国民众彻底改变现状的要求。

奥朗德和社会党推行的两轮“未来投资计划”“新工业法国计划”和“宏伟投资计划”,实施就业保卫战,力拼就业,使法国度过了2008 年在西方世界爆发的金融和经济危机,法国经济增长从2012年的0.2%上升到2016 年的1.2%,走出了二战以来法国经济第三次大衰退的阴影,但这种低增长率远远不能使法国经济和社会最终走出困境。法国民众十分关心的失业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出现恶化,其失业率和失业数量从2012 年的9.8%和281.1 万上升到2016 年的10.1%和297.2 万。加之法国恐袭事件频仍,治安状况恶化,奥朗德和社会党在当政五年中没有兑现“改变,就是现在”的承诺,直接导致奥朗德和社会党为多数选民抛弃。

2. 社会党内部矛盾和不断的分裂进一步加剧了历史性衰退

社会党执政时期,奥朗德总统推行改革以及经济和社会政策时,经常在民主社会主义(démocrate-socialisme)和社会自由主义(social-libéralisme)路线之间摇摆,最终淡化了左翼色彩,遭到党内和左右翼的批评。奥朗德先后组成的艾罗政府(Jean-Marc Ayrault)、瓦尔斯政府(Manuel Valls)和卡泽纳夫政府(Bernard Cazeneuve),容纳了许多左翼政党(法国共产党除外),甚至社会党内的各个派别。他们的主张和做法不同,经常各行其是,在政府中传出不同的声音,从而影响了社会党的信誉。在奥朗德当政5 年中,许多社会党和政府的头面人物纷纷离他而去,奥朗德成了“孤家寡人”。

社会党在2017 年总统选举和立法选举中惨败,加剧了内部分裂。2017 年,社会党总统候选人阿蒙退党,创立“7·1 运动”(Mouvement du 1erjuillet),欲取代社会党成为左翼中坚力量;前总理社会党人瓦尔斯自称“我是37 年老党员”,扬言“不是我离开社会党,就是社会党离开我”⑦« Mannuel Valls je quitte le Parti socialiste», https://www.nouvelobs.com/politique/20170627.;巴黎市长、社会党人伊达尔戈(Anne Hidalgo)宣布成立名叫“明天起”(Dès demain)的党内派别,获得了一百多个党内重要人物和议员的支持;一些社会党元老进入马克龙政府;许多社会党精英步瓦尔斯的后尘,在共和国前进党诱惑下纷纷改换门庭,一些社会党议员组成派别,随时在议会同共和国前进党多数派合作。法国报刊惊呼“社会党已经名存实亡”⑧« Pourquoi le ps est bien mort », https://www.nouvelobs.com/politique/legislatives - 2017/20170613.OBSO633/pourquoi-le-ps-estbien-mort.html.。社会党传统的选民纷纷离去,一部分转投共和国前进党,另一部分转投极左不屈法国。社会党票仓所剩无几。

3. 阶级基础削弱以及党员队伍老化加速了社会党历史性衰退

社会党成立之初,将自己的身份定位为无产阶级政党,亦即工人阶级政党。⑨《法国工人党、法兰西社会党、法国社会党和统一的法国社会党(工人国际法国支部)组织章程》,http://www.doc88.com/p-1178559945637.html.社会党从工人阶级和劳动者中大量吸收党员,1937 年拥有党员28 万,1946 年达到35 万,这使社会党焕发出生气活力,在法兰西第三共和国(1875—1940 年)人民阵线时期(Front populaire,1936—1938 年)和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时期(1946—1958 年)多次执政并在执政过程中采取了许多有利于法国劳动人民的经济和社会措施。

随着二战后法国30 年的经济高速发展(1946—1975 年),法国社会阶级结构发生嬗变;随着法国社会的中产阶级化,社会党的身份也逐渐中产阶级化。1971 年6 月,在埃皮内(Épinay)召开的社会党各个派别合并大会,成立社会党并取消工人国际法国支部副称。它使社会党在组织上由无产阶级政党向中产阶级政党转变。随着法国中产阶级发展壮大,社会党的实力和影响日益扩大,最终于1981 年夺取总统选举和立法选举双胜利,一跃成为全国第一大党和执政党,构成传统左右两大党之一。

进入21 世纪,特别是2008 年西方金融和经济危机爆发以来,法国经济每况愈下,法国中产阶级和劳动者受到沉重打击,中产阶级中下层和劳动者首当其冲,终于在2018 年11 月爆发了“黄背心”运动(Mouvement des gilets jaunes)。在全国和地方选举中,相当数量的中产阶级把选票投向极右和极左政党及其候选人,以示对传统左右翼政党特别是社会党的惩罚,使社会党的阶级基础削弱,加速了社会党的历史性衰退。

社会党不仅普通党员锐减,从2008 年的23.3 万迅速降到2021 年的2.2 万,而且中坚分子5 年中有30%脱党。⑩« 30% de départs en cinq ans : au Parti socialiste, la ... », https://www.lemonde.fr/les-decodeurs/article/2020/.留下来的党员绝大多数是上个世纪70—80 年代的老党员,这导致“社会党内部活动分子的老龄化问题日趋严重。党内各个组织的领导者基本上都是70 年代上任的老党员。而‘新入党’的同志通常也是一些‘老党员’,只不过是从别的组织投靠过来而已”⑪张春颖编. 《法国社会党活动分子的转变》. 国外理论动态,2010(01):53.。进入21 世纪,社会党中坚分子和普通党员出现老龄化或者退休,使社会党本身逐渐失去生机活力。社会党的选民多数属于中产阶级。《今日法国政党》一书作者博雷拉(François Borella)做过调查:“1965 年时,社会党的选民——主要是代表了农民、职员和中级行政管理人员,没有劳动能力者以及工人,这些人的收入大多是微薄的,至多是中等的。”⑫弗朗索瓦·博雷拉. 《今日法国政党》.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 年,第135 页。21 世纪以来,社会党的多数拥趸也已经老龄化或者退休。总之,社会党党员和社会党拥趸老龄化使得社会党的历史性衰退加速。

4. 左翼不团结进一步加速了社会党历史性衰退

一百多年社会党的轨迹证明,社会党与左翼政党合作、结盟,社会党就会走强,甚至赢得政权;社会党与左翼政党不和甚至各行其是,就可能走弱,甚至失去执政机会。

在21 世纪的历次全国性选举中,社会党无法与主要左翼政党欧洲生态-绿党、法国共产党达成选举联盟,只得单打独斗。这是因为:其一,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意大利修宪公投失败等“黑天鹅”事件频发,促使法国早已存在的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极端主义、反欧洲一体化、反全球化的暗流更加涌动。在这种形势下,法国各个左翼政党的纲领、口号、竞选策略差别拉大,无法调和。其二,法国左翼政党都打算通过竞选崛起,走向复兴。欧洲生态-绿党在第九届欧洲议会选举后起死回生,并在2020 年市镇选举中取得巨大进展,欲趁上升的势头同社会党争夺左翼的头把交椅。正是由于左翼政党不团结、不联盟,导致社会党在全国性的选举中孤军奋战,直至惨败,从而进一步加速了社会党历史性衰退。

三、法国社会党的前景

2017 年社会党在总统选举中惨败以来,法国媒体和舆论不断提出质疑,“社会党名存实亡”?2020 年市镇选举前夕,Odoxa 民意调查机构(institut de sondage Odoxa)专门就社会党参加市镇选举进行调查,并于当年2 月发表题为《社会党在法国还有未来吗?》的调查报告。⑬« Le Parti socialiste a-t-il encore un avenir en France? », https://www.ouest-france.fr/elections/municipales/le-parti-socialiste-til-encore-un-avenir-en-france-6735834.报告指出,在1003名被调查的法国人中,74%认为社会党有可能从法国政坛上消失,其中21%做了十分肯定的答复。不过,也有法国媒体对社会党不那么悲观失望,认为“社会党不会消亡,只是遇到极大的困境”⑭https://www.radioclassique.fr/magazine/articles/parti-socialiste-nest-mort-grande-difficulte-stephane-foll/.,他们对“百多年老房子”十分眷恋,希望它东山再起。

笔者认为,尽管社会党已经走向历史性衰退,但它仍然是当今法国政坛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的政治力量,她所代表的政治文化不会轻易在法国政治舞台上消失。

1. 社会党东山再起的有利因素

其一,社会党仍然具有一定的基础、实力和影响。社会党还保存着相当数量的中坚力量,⑮下述数据均为选举结束后的最终数据。在第十五届国民议会中拥有30 位议员(其中3 位是结盟者),其议会党团是国民议会的第四大党团,同时也是仅次于共和党的第二大反对派。社会党在2020 年改选后的参议院拥有64 位参议员,也是参议院中仅次于共和党的第二大党团和仅次于共和党的第二大反对派。

社会党在地方上保存着强大的根基:2021 年大区议会选举后,在总共1926 位大区议员中拥有221 位,在法国本土13 个大区中控制着5 个大区。2021 年省议会选举后,在总共4108 位省议员中拥有738 位,在总共95 个省中控制着21 个省。2020 年市镇选举后,在总共42 个居民超过10 万的城市中控制着15 个城市,其中,社会党人伊达尔戈担任法国首都巴黎市长已经长达20 年之久。

此外,社会党还拥有相当数量的传统左翼选民和拥趸,他们在全国和地方支撑着社会党议员和社会党地方党组织。

其二,社会党组织从“重生”(renaissance)到争取“政权更替”。在执政时期和在野时期,社会党先后召开过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即2012 年10 月图卢兹第76 次全国代表大会、2015 年6 月普瓦捷第77 次全国代表大会、2018 年4 月欧贝维利耶第78 次全国代表代会、2021 年9 月维勒班第79 次全国代表大会。

2021 年9 月,社会党举行第79 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前通过富尔(Olivier Faure)的“从重生到政治替换:为了左翼和生态的春天”提案⑯Ibid.,并选举富尔继续担任全国第一书记。大会重申社会主义的信念,捍卫民众的生态、社会公正、人权和全球博爱是社会党的方针和目标重点。大会强调社会主义就是生态主义,捍卫生态主义是社会党开辟的新战场。大会认为社会党已经浴火重生,仍然是法国左翼的中坚力量和中流砥柱,仍然是左翼从事政治替换的核心。大会强调联合左翼是社会党一贯坚持的战略,并号召为了政治替换筹备一个“新埃皮内”(nouvel Épinay)⑰Ibid.,实现所有社会主义者、所有左翼的左翼大联合。此次全国代表大会进一步明确了社会党的方针和目标,达到了党内的团结,深化了“生态社会主义”,在搁置左翼之间分歧和恩怨的基础上提出左翼大联合,从而使社会党目标、纲领和口号更加符合法国国情,更加贴近法国民众的愿望和诉求。

2. 社会党东山再起的不利因素

其一,社会党发展的空间受到极大限制。首先,中间政党——执政的共和国前进党占据明显的优势,其中间主义思潮在目前法国众多思潮中占据主导地位。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及其政党主政以来,进行了深度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改革,以及有利于发展经济的财经和社会政策,在五波新冠疫情期间采取了比较有效的卫生和社会措施,基本上遏制了进一步的贫富两极分化,使法国社会大体上保持安定,使法国经济在2021 年增长7%,达到1969 年以来最大涨幅。⑱法国经济2021 年涨幅是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导致暴跌8%后的反弹,接近疫情前2019 年的水平。特别是法国社会痼疾——失业率和失业人数下降到20 世纪70 年代以来7.8%的最低水平,不仅使执政的共和国前进党站稳了脚跟,而且使马克龙再次当选总统。正是共和国前进党在法国政坛上的优势和中间主义在法国思潮中的主导地位,挤压了社会党和民主社会主义发展的空间。

其次,在野的右翼共和党在议会两院中拥有的议员数量仅次于共和国前进党,是排在执政党之后的第二大党。它所控制的大区、省和市镇都远远超过社会党。戴高乐政党的右翼思潮在法国思潮中是仅次于中间主义的思潮。总之,共和党在法国政坛占据了相当大的空间,也使社会党和民主社会主义的发展受到了很大限制。

最后,自2008 年金融和经济危机以来,法国诞生了许多极右思潮、极左思潮等民粹主义和极端主义思潮,从而催生了许多新的极右和极左等极端主义的政党,加上原有的极右和极左政党,都占据了法国政坛一定的空间,也使社会党和民主社会主义受到挤压,其发展受到很大限制。

其二,社会党虚弱,难以聚合左翼。根据社会党第79 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社会党殷切希望出现一次“新埃皮内”,将社会主义者和左翼各个政党联合起来,并使社会党成为左翼的核心和中流砥柱。但是,许多左翼政党看到社会党虚弱和民调一路走低,因此对社会党的建议嘲笑和拒绝,如欧洲生态-绿党党首雅多(Yannick Jadot)嘲笑是社会党的“花招”⑲https://actu.orange.fr/france/non-je-ne-participerai-pas-a-une-primaire-de-la-gauche-repond-jadot-a-hidalgo-CNT000001HlRiA/photos/yannick-jadot-lors-d-une-visite-a-troyes-le-4-novembre-2021-0c5d366427bd187e87ece174477b7124.html.,并认为 “未来属于环保派”。⑳https://www.tahiti-infos.com/Primaire-a-gauche-fin-de-non-recevoir-a-la-proposition-de-Hidalgo_a205673.html.

其三,法国社会党与欧洲左翼相互影响。法国社会党丧失执政地位并走向边缘化,对欧洲左翼造成冲击,使欧洲左翼实力和影响力走低。目前,虽然有些欧洲国家的左翼开始复兴,如德国社民党取得选举的胜利并联合执政,葡萄牙社会党赢得议会多数席位等,但总体上欧洲仍然是中右政党执政,这对法国社会党的东山再起造成不利影响。

3. 社会党需要长时间的卧薪尝胆,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

诚如前面所分析,社会党东山再起的不利因素要比有利因素多,它们正在发挥作用,阻碍着社会党的复兴。社会党总统候选人伊达尔戈在4 月10 日第十二届总统选举的第一轮投票中仅获得1.75%选票,其得票率排在12 名总统候选人中第十位,也就是12 名总统候选人中倒数第三位。在传统的左翼政党(社会党、法国共产党、欧洲生态-绿党)总统候选人中,她的得票率也排在最后一位。伊达尔戈惨遭淘汰,社会党遭遇惨败。

由于丧失了扛起左翼大联合的资本,屈尊就下,社会党全国理事会2022 年4 月20 日通过了与不屈法国谈判联合进行第十六届立法选举的决议㉑㉑ https://www.bfmtv.com/politique/elections/legislatives/legislatives-la-majorite-du-ps-en-faveur-d-un-dialogue-avec-la-franceinsoumise_AN-202204190715.html.㉒ https://www.parti-socialiste.fr/accord_entre_la_france_insoumise_et_le_parti_socialiste_pour_les_prochaines_elections_legislatives.㉓ 自社会党在2017 年参加总统竞选和立法选举惨败后,党内出现了更名改姓的呼声,甚至主张进行脱胎换骨式的改造。,并于5 月4 日两党达成协议,社会党加入了由极左不屈法国主导的“环保与社会人民新联盟”(Nouvelle union populaire écologique et sociale)。㉒㉑ https://www.bfmtv.com/politique/elections/legislatives/legislatives-la-majorite-du-ps-en-faveur-d-un-dialogue-avec-la-franceinsoumise_AN-202204190715.html.㉒ https://www.parti-socialiste.fr/accord_entre_la_france_insoumise_et_le_parti_socialiste_pour_les_prochaines_elections_legislatives.㉓ 自社会党在2017 年参加总统竞选和立法选举惨败后,党内出现了更名改姓的呼声,甚至主张进行脱胎换骨式的改造。社会党2022 年总统选举的惨败和在组织左翼联盟中沦落为左翼和极左翼小跟班,是社会党第四次历史性衰退的继续。

社会党欲东山再起,走向复兴,还需要长时间的卧薪尝胆,使不利因素转化成有利因素,最终实现浴火重生。首先,社会党本身需要脱胎换骨的改造,在政治方面还要提出更加符合法国国情和贴近法国民众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从而受到选民的青睐。在组织方面也需要调整,甚至如同埃皮内大会时期那样进行重组,更名改姓,改头换面,使组织结构焕然一新。㉓㉑ https://www.bfmtv.com/politique/elections/legislatives/legislatives-la-majorite-du-ps-en-faveur-d-un-dialogue-avec-la-franceinsoumise_AN-202204190715.html.㉒ https://www.parti-socialiste.fr/accord_entre_la_france_insoumise_et_le_parti_socialiste_pour_les_prochaines_elections_legislatives.㉓ 自社会党在2017 年参加总统竞选和立法选举惨败后,党内出现了更名改姓的呼声,甚至主张进行脱胎换骨式的改造。其次,社会党需要巩固和扩大阶级基础和社会基础,特别是争取中产阶级和中下层的支持。第三,社会党还要进一步探索和寻找左翼合作和联盟的方法和道路,重新发挥丧失了的左翼领头羊、中坚和中流砥柱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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