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进奎

洛阳小驻

把牡丹植在假山旁，种下缘根

与无我的空洞相生

置一架古筝，利用众多的绳索在十指间跳舞

一次拨弹多瓣花开，繁华流韵

唐装挥袖间雍容

大运河弦定神都是易脆的拨不断的心脉

此去二里，三川大道起惊鸿

几点掠影，天鹅如雪，焰火养在胸中

有所偏爱

葱、姜、蒜、辣椒等一些草本植物

以调味别人著称，手段辛辣尤其朝天的那种

它们居菜园要地，视我为益友

调理我内湿严重的生活，除毒正气

久而久之我的纸砚笔墨也有了辣味

连阴天，笔尖甚至朝天挥洒

终究，葱、姜、蒜、辣椒被梅雨算计

它们和笔尖开始面临被腐烂被收监的风险

不能无视，一周来常游走于地头

起垄挖沟排水，看几只蜗牛攀上辣椒尝试

行走的笔跳进泥潭、提起泥香，越来越饱满

我心态安然，小天气等待大气候去解救

落井履历

少时无知，力求摆脱绳索

熟念记忆里的桶摆脱我附加的铁扣连环

掉进村里唯一的井里

桶噗通一下，几十米一瞬尝试到了探底的

人生

不甘的我祈求围观的人把我大绑

井直肠，辘辘拐了很多拐垂吊

我通过渐渐深沉的世界探索水的真容

十指耙子来回周旋，澄清诱惑的深刻

桶盛着我微弱的影子悠悠浮出

没有打捞出蛙鸣，坐实了前朝的典故

对着一手遮天的空域呼叫

升起时，井、桶、我、辘辘浑然一体

有时害人的是没有绑定的柔软，以此解析父亲的断掌

有人嬉笑五岁的孙子：裤子跑偏了

他立马回应：明白！绳索打结的地方是正前方

母亲的月亮

月亮脱离了树杈上的暖巢

还没来得及退掉绒毛已站在塔尖

风扫过数遍，星尘稀少

打开亲手誊写的册页，文字闪烁

经卷承载的所有重量

皆安伏在母亲粗糙的十指间

刚出炉的瓷器青花淡淡

充满泥土连脐的胎气

如此脆弱置于高悬处，开片成熟几多年

穹顶笼罩四野母亲结束了晚课，依旧没从

倒立的陀螺里走出神来，天空蓝的更尖

地似乎没有了晕眩

浅滩

趟过深水区，搁在浅滩

透明地沉淀石头，坦露出鹅卵的生态

我仰卧成堤岸，清流蓄漫心坎

叠翠而来坦荡而去，一簇芦荻招展

孩子们起劲地挖着坑

把彼此的脚丫浅埋，两颊漾出惬意的浅水湾

白鹭群聚压低了身段往低处飞

在浅水区徜徉踩定了古运河的喧嚣

他们都喜欢浅滩透彻的倒影

鱼可以不着记忆地回旋于手掌

适可而止的浅、透，看见自己又不见自己

看见别人又不见别人，淡然过往

大雨

大雨的间歇我站到高处目测水位

杂木、杂物混水淌淌，着重装不见人间倒影

洛神回到了农妇，来不及流盼只顾奔波

一时的靠岸，卸下不能过载的泥沙、鹅卵石

母亲撸起了袖子，卷起了裤腿

那些被漂浮的很多都是可用甚至可成器之物

她从父亲的眼神里也确认出可惜和急切

父亲是个木匠，一生尽可能多地打造

即便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也不忍

被命运扭曲的任何一根棍棒成为弃材

龙门

光阴这潭水是一生死劫

往下游，容易混浊、泛滥

不定向的石头走在叫嚣的喉咙里

我偏爱逆流而上的事物

常细小、执拗、大胆

比如我看见的那条鱼吞尽泥沙

游向清澈、安静，不为人知的溪流

水中的残片，有断臂有头颅

成熟的石头是盘坐的佛

不出龙门，喜欢看台

一个女人用心经把泪打造出三彩

留下繁华，也挤进石龛

长笛

在街边憋足劲，让一口气穿棍而过

棍是人间挖空心思的一种依靠、借口

钻木可以取火也可以取出迷幻的音符

棍法娴熟时，或呼啸或婉转抵达境界之巅

钢镚砸在瓷碗，叮当悦耳

一顿饭的流落闪烁夺目，闪烁其辞

山川棍棒交错，枝丫纷争

都是好树、好木，截最直的部分修成长笛

放牧在川流不息的夹缝，自己置自己于零点

敬酒

常以定居的心态坐在角落里

看杯光交错倒影在桌面，一堆堆笑越砌越高

我的杯子在路上，摇晃地漫长

酒回到了高粱地，回到了中风的旋涡

在天涯

争相围观两块石头并合影

想记住它的偏远，渐而勾略自己的被边缘

而石头的眼里只有海

水加盐、加卵石是它的必修

其实它靠着椰子的背景已走得很远

站在潮头观潮头，方向明晰

如弓的海岸，渲染着彩虹的醉美

一叶云帆享用着流放的爱

迷路的竹子攀爬成藤状

从谷底爬上槟榔树观望

顺手的槟榔许是爱情独劈的味道

高脚楼的扁窗悬一盆小心翼翼的蝴蝶兰

雨淋季节烟雾紧锁

正经的抵达，需过一架绳捆索绑的吊桥

热带的树枝叉撕攘纠缠

拦腰的藤条，瞧着，可恨时砍断

可爱时砍也——不断

密林深处，迷路的竹子攀爬成藤状

修为

自以为修成多面体就可以应对风云

自以为生出千千手就可以庇护人世

自以为打破经卷就可以救赎

自以为……隐在偏僻处就可以开启法门

殿堂周边高筑的皆是峭面的石阶

一次叩拜需围绕着人为的铁栅栏千折百回

南海观音的围堰布防着巨型石头

镌刻的名字猩红，闪烁着咸鱼的味道

供奉者用投海的深情填补佛海

壮行的浪花里，几只寄居蟹横行过舌胎

吹糖人

借助胸中一口热气把糖吹出趣味

无论牛羊成群、蜻蜓点水、鸡鸣狗盗

甚至把自己吹进糖稀不能自拔

虚拟一群掌笛的老鼠嘀嗒迎亲

他能吹出饱满的人事

始终被童稚围追，陷于甜的旋涡

如今他蹲在门坎上抠捏创意

拨浪鼓回转，怎么也摔不掉拔丝的回忆

云顶人家

把杉树种在水云间，石屋轻荡

一位农妇坐在小摊前把持数重门

两把枯叶子塞进灶塘

松香味、核桃味、板栗味缠绕弥漫

几样小菜，接近烟火

素食者皆有草木味

山峰更高处有一片卷心菜

命里缺光，它们正努力向内修为

有一棵杂木扭曲身体

以藤蔓的角度攀爬，供人攀爬、建树

月亮

一块石头挂在沟坎的高处辗转

兜着一滴涨潮的夜露

一块石头挂在脖子上，牵着众多的神

祖传六代，符不离身

一块石头用十五天的光阴研碎安放进肚子

多年以后还是新鲜的结石

一块石头提出铜打制成铜板

逃脱掌心，暂离人间占卜出众多的事

一块石头扔向天空，今日中秋

我只想落下的是母亲刚起鏊子的葱油饼

编织

她盘坐在依剑峰穷途末路之处

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技艺或者虔诚

让挺立的竹子失去节气

把锋利弯折在纤巧间

从涛声里抽出细腻的丝条

在乎软风吹在盛夏，在乎微笑织进果盘

在乎她席子下紧压的

一把破解的弯刀，在红唇间皓月初绽

黑天鹅

凡是用羽毛扑打天空的

心窍里都安存着一枚净果

人们觊觎翅膀，构陷一只天鹅的黑

把毛发渲染成彩色，想入非非

用夜色包括住内心的鸟，以唇燃烧

把黎明挂在思想之外，远高于空

地层深处的热烈旷野明了

留惊鸿一瞥，人世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