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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范畴模型视域下川黔方言中的贬损话语分析

2022-11-25马书红

今古文创 2022年44期
关键词:形容词言语方言

◎马书红

(三亚学院应用语言与文化研究中心 海南 三亚 572022)

一、导论

“人的言语是其内心的显现,无论人心处于何种境界,他的话语必定以该境界为其核心”,可见语言具有镜像作用,它可以反射言语者的内在世界,包括其价值观、精神修养、情绪状态、思维方式、对他人的态度和评价等。但言语的镜像作用往往发生在人际互动的过程中,而且与人的社会认知有关。在个体以及群体间的交往过程中,贬损是常见的言语行为之一,袁圣鹤(2011)把贬损言语行为定义为:“说话者由于愤怒等情绪,采用粗野或恶意的语言,对话语中的人或物的不好的方面实施直接或间接非难、侮辱等否定性评价的行为。”在袁圣鹤的定义的基础上,本文作者把贬损言语界定为出于轻蔑、不满、傲慢、失望、排斥和愤怒等情绪,说话者对他人作出的直接或间接的负面言语描述或判断。

二、相关研究回顾

到目前为止,专门针对贬损话语的研究成果不多,而与贬损语最接近的是地域歧视和群体间的语言偏见,因此,本节将回顾与这两个内容有关的研究成果。

黄国萍和姚本先把地域歧视界定为“社会上的某一群体或社会成员所共有的针对某一弱势群体或某一特殊地域的社会群体的不公平、否定性和排斥性的社会行为或制度安排”。他们认为地域偏见的根源是“认知者群体与认知对象之间的明显的差异性以及人的排他本能。”

赵杨璞静和丁蒙恩探究了网络地域黑现象,他们认为这些贬损语是对某个区域的人的以偏概全的评价和刻板印象。

牛艺杰回顾了从社会学、文艺学和传播学的角度对河南人形象的研究。

上述学者从言语评价维度,探究了一种文化或一个(一些)群体对另一种文化或另一个(一些)群体的偏见和贬抑。本文将以语言范畴模型为理论框架,探讨四川和贵州方言中的贬损言语行为特征。

三、语言范畴模型简介

早在1988年,Semin和Fiedler从语言和社会认知互动的视角,研究了人际交往中的词语的语义抽象度。Semin和Fiedler(1988)把人际交往中使用的动词和形容词分为语义抽象程度不同的4个类型,即描述性动作动词(DAV),阐释性动作动词(IAV),状态动词(SV)和形容词(ADJ)。1991年,Semin和Fiedler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增加一个子类,即状态动作动词(SAV),具体分类如下:

(1)描述性动作动词(DAV):描述性动作动词包括pull(拉),take、push(推)、pour(倒)等,它们表述的动作有明确的起点和终点,且其意义与某个具体的行为有关;比如:“他把小张从房间里拉出来”,至于“他把小张拉出来痛打一顿”还是“他把小张拉出来一起吃饭”需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2)阐释性动作动词(IAV):属于阐释性动作动词的有help(帮助)、cheat(欺骗)和threaten(威胁)等。 这类动词所刻画的动作也有明确的起点和终点,但与第一类动词不同的是,这类动词带有明确的肯定或否定的意义。

(3)状态动作动词(SAV):这类动词包括amaze(使某人惊奇)、surprise(使某人震惊)、thrill(使某人兴奋)和bore(使某人厌烦、乏味)等,与第4类状态动词不同的是:状态动作动词隐含一种动作,该动作由动词的施行者发出,致使接受者处于某种状态,而第4类状态动词的所描述的状态是已经存在的,并非由动词所描述的动作导致。

(4)状态动词(SV):状态动词描述的是人的一种精神或情绪状态,并非具体的行为,比如love (爱)、hate(恨)、like(喜欢)、despise(轻蔑)等。

(5)形容词(ADJ):最后一类是形容词,可以分为由动词转化而来的形容词(talk-talkative,help-helpful,likelikeable)和真正意义上的形容词,如friendly,这类词与具体的行为动作无关,往往表示一种人的某种稳定特征或品质。Semin和Fiedler提出的这5类词的语义抽象程度从1到5呈递增的趋势排列,第1类描述性动词的语义最具体,抽象程度最低,而第5类形容词的抽象程度最高。Maass 和Salvi对群体间的语言偏见的研究表明:人们倾向于用较高的抽象度去编码(和传播)内群体的积极行为和外群体的消极行为,这种几率比用较高抽象度去编码(和传播)内群体的消极行为和外群体的积极行为要高。本节介绍了语言范畴模型的主要内容,第4节将以此模型为框架分析川黔方言中的贬抑用语。

四、川黔方言交际中的贬损语特征

从社会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在人与人的互动过程中,人们往往把人归入不同的类别或者不同的群体中,形成各种社会印象,包括“社会像、他人像和自我像。社会印象在本质上是对人的面貌和人格特点的反映”。此外,人对社会客体的认识、评估和期待构成各种社会图式,其中(1)他人图式,是指有关他人行为特征和人格类型的信息。在对他人的认知过程中,一个最主要的概念就是“印象”,印象的形成是通过对他人的言谈举止、仪表神态以及行为习惯等方面的知觉而实现的;而(2)角色图式则指对社会上的一类人或一群人的预期个性和行为的信息。四川和贵州由于地理上的临近,其方言也比较接近,生活在这2个地区的人能够用自己的方言彼此交流,其中的一些方言所刻画的他人印象带有非常明显的贬损和鄙视含义,往往把人归入某种“另类”,隐含着对他人的预期角色的失望与不满。本文把这些带有歧视性的方言进行分类,并逐一分析如下:

(一)贬损人的智商的话语

言语交流中的贬损既可能针对某个个体也可能针对一个群体。 如果贵州人甲认为乙做了一件不明智的事或作了一个错误的选择,甲对乙作出的贬损性评价或判断可能是:“憨包,哈包(傻包),哈挫挫(意思是傻拙拙),呆呆儿(笨蛋),憨眉石眼,脑筋挡[dáng]得很,戳笨(拙笨),木杵杵”,而四川方言中有类似的表述,比如:“瓜娃子,莽坨坨,哈儿,憨痴痴的”。具体的评价话语可能是这样的:“他真是哈挫挫的(傻拙拙的),怎么可能把银行密码告诉骗子呢?”这些方言都不是描述具体动作或行为的动词,而是凸显人的“负面印象”的名词,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抽象性,不仅带有强烈的“蔑视、贬损、居高临下”的意味,还把某人的一次错误或者一次不明智的行为归因为“低智商”这种恒定的智力因素,而这通常是与事实不相符的夸大其辞。

(二)判断他人不明智、思维不清的话语

当甲认为乙的言语不恰当,甲用四川或贵州方言对乙的负面判断可能是:“我看你真的是个草包(宝器)哟,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而如果某人遗忘某事或做错某事时,他人对此的贬损性的论断或许是“你一天到晚东东癫癫的,坐车都坐过站了”,或者“你真的是个十足的东二,居然把这么简单的账都算错了”。上述用语并非描述某人的一次性的具体行为的动词,而是对人进行定性的名词和形容词,比如“东东癫癫的”是形容词,突显的是 “不明智、不理性、思维不清晰”的特征,而“草包”和“东二”则是名词,指具有“不明智、不理性、思维不清晰”特征的一类人。

(三)指责某人打断他人说话的话语

在社会交往中,人们有时因急于表述自己的观点或缺乏倾听的耐心而打断他人说话,如果被打断的人用川黔方言说:“我看你真是个舀屎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接话了”。这句话不仅表达了说者对接话者的极度失望和强烈批评,指责对方夺走了自己应有的话语权,而且刻画了接话者的这种极端负面的人格形象,即像“舀屎瓢”一样让人感到厌恶。

(四)比喻某人制造矛盾、制造障碍的话语

如果一个人在背后议论他人的是非而引发人际矛盾,或者某人的言行致使他人或群体的既定计划失败,川黔方言用“搅屎棍”这个名词来称呼这样的人,完整的话语是:“我看你就是搅屎棍,走到哪里,臭到哪里。”“搅屎棍”这个隐喻采用了“搅动、混淆”这个语义来喻指“打乱原有的计划、平衡、和谐”等,所刻画的社会印象是“破坏和谐者”“破坏大局者”“搬弄是非者”,是贬损意义极重的词语,体现出评价者对具有该行为的人的愤怒和极度不满。

(五)判断人的能力欠缺的话语

川黔方言中往往用“球戳戳(拙拙)”这个词来贬损对某人的能力不高、办事不力、较低的经济或职业成就等社会印象。“球戳戳(拙拙)”既可以用作形容词,刻画人的能力低下的特征,如:“我看他球戳戳的,办得到哪样好事哦”;也可以作为名词使用,表示能力缺乏的人,如:“他家的老二就是个球戳戳,这么大了还要靠父母养。”无论作为名词还是形容词,“球戳戳(拙拙)”的言语效果都体现评价者对某人的一种鄙视和负面判断,同时也折射出说话者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的能力高于被判断为“球戳戳”的人。

(六)形容人吝啬的话语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犯“泛化”或“过度概括”的错误,比如,在贵州,如果甲向乙借钱或借物而被拒,甲对乙的言语反应可能是“乙这个人tù得很 ”或者“乙这个人抠得很”,而四川地区的类似表述是“乙是个啬夹子”或“乙抠鼻子屎吃”。 “夹子“是用来固定事物的用品,与“箍紧”和“夹住”的意义有关,“啬夹子”的意思是“过度看重财物,不愿给予”,而“抠鼻子屎吃”的意思是“一个人连鼻子内的脏污都舍不得清除”,即过度吝啬。

(七)指责他人狂妄自大的话语

体现谦虚是中国式社交所要求的一个行为规约,当某人违背了此规约,川黔方言则用“冲(chòng)得很,二冲二冲(chòng)的,冒皮皮”等词语来形容此人。“冲”在此语境下都发4声,是形容词,表示“某人傲慢,自大,自以为是”。而“冒皮皮”则是一个动词,它的意思类似于“傲慢,自大”,但更生动形象,“皮皮”表示“外表”或“表面”,而“冒皮皮”的深层含义是:“为炫耀自己而向他人展示外在层面的、肤浅的东西,但缺乏内在的知识和能力”。

五、结论

如前文所述,根据Semin和Fiedle的语言范畴模型,描述性动作动词的语义抽象度最低,往往描述具体的行为动作而不带情感判断;形容词的抽象度最高,凸显人的某种特征或品质,带有明显的褒或贬情感色彩。值得注意的是,

Semin和Fiedle的语言范畴模型不包括名词一类,而名词在贵州和四川方言的贬损性话语中具有很高的使用频率,包括“憨包,哈包(傻包),呆呆儿(笨蛋),瓜娃子,莽坨坨,哈儿,搅屎棍、舀屎瓢,草包,东二,啬夹子”等。这类名词通常用来命名事物,川黔方言用指物的名词来称呼人,其目的是借用事物的特征来凸显人在能力、品性或修养方面的缺失或弱点,用“搅屎棍”的“搅动、混合”的含义来喻指某人破坏和谐、阻碍他人计划的负面特征。此外,川黔方言也普遍使用形容词来贬损他人,如“东东癫癫,球戳戳,冲(chòng)得很,二冲二冲(chòng)的,哈挫挫(意思是傻拙拙),憨眉十眼,脑筋挡[dáng]得很,戳笨(拙笨),木杵杵”等;同时,川黔方言中还用少量地使用描述性动词来对他人进行负面评价,如“抠鼻子屎吃,冒皮皮”,这一点也不同于Semin和Fiedle的假设。

贬损性的话语往往是对人的能力、品质的否定性过度概括,带有极大的羞辱、指责和攻击意味,不仅对人的自尊和人格有极大的伤害,而且会导致人际矛盾与冲突,因此,人际交往中要尽量避免使用贬损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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