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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瑞甫《中西脉学讲义》脉学理念评析

2022-11-25金丽福建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福州350122

江西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脉象中西阴阳

★ 金丽(福建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 福州 350122)

吴瑞甫(1872—1952 年),名锡璜,号黼堂,以字行,福建厦门同安县同禾乡石浔村人。曾在厦门、上海、星洲(新加坡)从医从教,为近代著名中医学家、教育家、是近代中西医汇通之佼佼者[1]21,因对南洋湿热病和杂病辨治的中西医学有远见卓识,享誉东南亚。《中西脉学讲义》是吴氏为“将与新医校讲新脉学也”,精研清代郭元峰《脉如》、周学海《脉学四种》、明代李梴《入门脉诀》、李时珍《四言脉诀》等中医脉书,并参证西法脉书,于1920 年在厦门四春医院著成[2]2。

1 心为脉之原

《中西脉学讲义》有云:“脉之源出于心……西医哈士烈云:心为运血之经,周身血脉皆于此发源会归……心房在内,一缩一纵,即胸前在外一起一落,而手腕之动脉管随与心之起落相应。脉书所谓‘一呼一吸,脉来四至’者,即心房之一纵一缩为之也。我国脉书精微者不少,独于脉之来源曾未言及,无怪学医者之莫识旨归也。”[2]9作为中西医汇通大家的吴瑞甫,并非抛弃传统中医学脉动形成的认知,心精化生心气,心气和宗气推动和调节心的搏动和脉管的舒缩,使脉道通利、血流通畅,但毕竟中医学“气化”之说,尚待客观化实证研究,而“西说注重形质……虽未能达经气以活法通变,而能就形体病处以求实验,于审证用药,未始无补”,故而强调“既有直观的认识,又有思辨想象一面”的中医脉学理论,是需要充分吸收西医心脏解剖生理学(形质)认知来涵养自身的[3]。如现今中医内科和妇科,常用“脉息比”(脉搏/呼吸)来辅助“少气”与“脉躁”的判断,即可资佐证,即“脉息比”值少于或等于4 者为“少气”,女性可用当归建中汤,男性则用黄芪建中汤;“脉息比”值大于或等于5 者为“脉躁”,方用大柴胡汤类。又如,著名温病大家时逸人研究脉诊云:“中医古说,以右主气,左主血”,其解剖生理学基础为“汤本求真云,大动脉弓偏于左,凡血液循环,发生障碍,多见于左侧。”[2]67再如,林毅鹏认为经方大家胡希恕先生,化繁为简,尝试把阴阳具象化,分别以“津液”和“能量”切入阴、阳功能,以释仲景脉学某些证型,是具有教学与临证意义的[4]。

1.1 心脏衰弱和机能障碍产生不整脉理论

吴瑞甫不拘泥于中医脉法从阴阳、气血、痰瘀等层面认识结、促、代脉,而是重点推崇心脏之解剖生理学的研究成果。《中西脉学讲义》可谓一语中的:“不整脉之种类,又有称为交换脉(早搏类)及二连脉(二联律)、三连脉(三联律)、四连脉者。”“人心筋炎(心肌炎),脉之调节亦稍变,以此为其惟一之征候。此外,如代偿机能障碍之心瓣膜各种异常,以及各种重症心脏衰弱,均可见不调之脉。但如心脏衰弱症,与其谓为脉息不调,毋宁以脉性不同为诊断上之标准可耳。”“服强心剂如毛地黄等者,亦暂见此种脉。”[2]16

1.2 脉波计曲线图释异常脉形

此外,由于西医脉波计的应用,吴瑞甫认识到脉搏形成还与心瓣膜、大动脉瓣、动脉壁弹性、左心室肥大扩张等有关,遂阐述了脉波计脉搏波曲线之“逆冲隆”的形成:“脉波计所得之脉,分为上行脚、下行脚,及逆冲隆起、弹力性隆起之脉曲线。此逆冲隆起之发生,由于心室收缩后,动脉收缩,血液因而压榨其一部向末梢流注,一部则逆流于中枢,血液与既闭之大动脉瓣冲突,复又反射之故。”[2]21由此,解释了传统脉诊难以发现的重复脉(即重搏脉),“于剧性热病之经久见之。此外,每有见诸大失血后,及患结核病者”,以及逆冲隆起不可见之徐脉(动脉硬变性类),迟脉(动脉硬变症、大动脉口狭窄、大动脉瓣闭锁不全、左室之肥大扩张等致脉管扩张需时过久),疾脉(又谓来长去短脉,最多见于大动脉瓣闭锁不全)[2]22。

1.3 五脏死脉,皆心肺病

吴瑞甫基于“心为脉之原”的新知[2]9,提出“所言五脏死脉,皆心肺病也”的理论,并尝试融会、勾连西医危症强心剂与中医姜附回阳的认知,以改观中医重视心肺之阳较逊于肾阳的临证实践[2]27。《中西脉学讲义》云:“《内经》明云‘心为巨阳’,所谓亡阳,乃亡心中之真气,非亡肾中之阳也……脉之跳动原于心,与肾元有何关系?西医于危症每用强心剂,虑心气之绝也。我国用姜附回阳,亦取其辛烈大气,以温运血脉之义。故四逆汤方下云‘服后脉微续者生,暴出者死’,即此意也。”[2]27

2 溯源脉与经络之关联

吴瑞甫对比中西脉法,提出“脉应于心,何以能诊周身之病”的设问,并从脉与经络同源的观点来阐释:“脉者,血脉也。血脉循环,根于心脏,故西医诊脉大抵以候心脏之病为多。而我国脉法独以候十二经络,于理似不可通,不思人之气血无处不到,故周身之病亦时常发见于指下之中。”“脉原于心,而十二经络之血液仍还注于心以输送于动脉,如环无端,循行不已,脉所以能诊周身之病也。”[2]9

脉与经络有渊源,现今已有结论。刘清[5]溯源至西汉出土文献,如马王堆汉墓的《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和张家山汉墓《脉书》等,认为脉的本始含义是血脉(《说文》释衇〈脉〉:“血理分衺〈斜〉行体者”),且脉与血脉、经脉、经等存在含义混淆现象,但均具有现代血液和血管层面的含义;《内经》时期脉的血脉与经脉含义已逐渐分离,且借助古典哲学与自然实践,各自构筑了“解剖生理-功能性复合概念模型”,从而形成理论上的虚设或假说。但基于传统中医学对经脉并行经气、气血的认知,故在功能模型上血脉与经络仍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黄龙祥研究员考证、研究多种出土医学文献及历代经典医籍,认为“经穴”或“动脉”是脉诊的雏形,即十二经的标本穴位即是脉诊的部位,“十二经标本脉诊法”是早期的多脉遍诊法的一种,从而为从阴阳、气血、天人相应等层面阐释寸口脉诊法拓展了学术空间[6]。

3 承绪前贤脉诊认知,步入时代前列

现代认知心理学把人脑中对事物或现象的认知结构,称为图式,即认知模型。中医脉学理论以阴阳、五行、元气论、四时(天人相应)、藏象、经络等理论为认知基础,诊脉纲领为八纲(阴阳、表里、寒热、虚实),或如温病大家赵绍琴提出的“表里、寒热、虚实、气血”等,但具体诊脉图式从《内经》开始,已出现多种演变[7]。

3.1 提出“浮沉迟数滑涩大缓”图式

《灵枢·邪气脏腑病形》有云:“黄帝曰:色脉已定,别之奈何?岐伯曰:调其脉之缓、急、小、大、滑、涩,而病变定矣。”元代滑伯仁提出:“提纲之要,不出浮沉迟数滑涩之六脉。”[8]吴瑞甫推崇的清末医家周学海亦提出:“盖求明脉理者,须将位、数、形、势四字讲得真切,便于百脉无所不赅,不必立二十八脉名可也。”[9]现代名医齐向华认为中医学脉象大多为复合脉象,可视为多重信息交会形成的多维综合结构,他集合了桡动脉搏动存在的径向、轴向、横向三个方向的脉象要素,时间要素,桡动脉实体“粗细、曲直、凹凸”形态要素,桡动脉血管壁和血液的质感,脉搏搏动的波动、谐振、运动等功能要素,即从空间、时间、属性、形态、动态五个方面,提出了“位、数、形、质、动”脉象要素五维纲领,并强调识脉(分)与审脉(合)相结合的“系统辨证脉学”,其脉象的“谐振”特征,未见于传统中医脉诊[10]。

吴瑞甫在周学海脉诊“位、数、形、势”高度上,结合西医脉波计曲线图的波长、振幅、脉搏升起和落下往返的状态等脉象要素,提出“浮沉迟数滑涩大缓”图式,较之同时期时逸人(1896—1966 年)提出的“缓急大小滑涩浮沉迟数,而以微与甚纬之”,两者皆可谓时代先锋,而吴瑞甫尤其强调了气血与脉势的基缘[2]59。至于吴黼堂:“观西医脉波计法及脉压计法,但可以测迟数及强弱,而于脉学精微之处,并未见及也。夫诊脉以神不以迹,断非器具所能测量”的理论,已由现代时空及物理学、血液动力学、信息学等多维度研究来阐释[2]23。

3.2 强调气血与脉势基缘

传统中医脉法“浮、沉、迟、数、滑、涩”,包含了脉位、至数、脉长、脉宽、脉力、脉律、流利度、紧张度等要素,至于气血要素,是蕴含其中的。《中西脉学讲义》云:“浮、沉、迟、数,皆气也;缓、急、滑、涩,皆形也。”“然推其本,则气以动彰,血以形显”“血病当即累气,故候形者必兼审势;气病久乃累血,故察势者不必泥形。”[2]15

4 上乘脉法在于阴嘘阳吸之脉势

气血是脉势的基缘,吴瑞甫强调了滑伯仁的“上下去来至止”,即脉中气血之象形成的脉势,否则阴阳虚实不别,言“寸脉下不至关为阳绝,尺脉上不至关为阴绝”(上下:阴阳)“来疾去徐,上实上虚;来徐去疾,上虚下实”(去来:上下虚实)“初持脉来疾去迟,此出疾入迟,为内虚外实也;初持脉来迟去疾,此出迟入疾,为内实外虚也”(去来:内外虚实)“呼出心与肺,吸入肾与肝……凡脉来盛去衰者,心肺有余,肝肾不足也;来不盛去反盛者,心肺不足,肝肾有余也”(去来:心肺肝肾之有余不足)“脉前为阳气,脉后为阴气”“动前脉盛,气有余;动后脉衰,气不足;应后脉盛,血有余;应后脉衰,血不足”(至止:阴阳气血)“此数说皆阴嘘阳吸之大义,脉法之上乘,诊家之慧业也。”[2]13

5 辨正邪判断病证的标本缓急

吴瑞甫脉诊图式“浮沉迟数滑涩大缓”,与时逸人的“缓急大小滑涩浮沉迟数,而以微与甚纬之”理论,两者均指出大与缓的生理学基础有异。吴瑞甫指出:“大与缓,皆是脉管扩张。然大脉因心肌充实,动脉充血,扩张之主动力在血液,脉管反居被动地位,缓脉因毛细血管充血,故小动脉扩张,扩张之主动力在脉管。”[2]63

脉“大-小”,为一种脉象要素。脉道宽大者,多因气血充盛或具向外的趋势,这与时令(春夏生长而发散)、禀赋(六阳脉)、正邪(“邪有余则脉大,正不足必脉小,此应病也”[2]14)有关。吴瑞甫重点强调了邪正主次,以判断病证的标本缓急,谓:“若因病而异,则大而实,小而虚者,可验正邪之主病;大而虚,小而实者,可验阴阳之偏枯”[2]15,即邪气实(标)和正气虚(本)可因脉象分主次:大而实,小而虚者,为邪气实为主,先治标;大而虚,小而实者,可验阴阳之偏枯,即阳虚或阴虚,先治本。

脉“缓-急”,亦为一种脉象要素。时逸人认为缓有二义:“弛缓松大”或“迟缓壅滞,不能流利之象”,而吴瑞甫则强调了禀赋、时令之寒凝与暄热、感邪之寒与温[2]61。

6 明脉势脉神可为审脉元机并助断脉证取舍

诊脉之先,须先辨明脉与病的关系。“伏匿不出之老疾,身病而脉常不病;酝酿未成之大患,脉病而身常不病。”[2]20脉病在于血气已乱,而审脉之圆机活法,在于脉势与脉神。《中西脉学讲义》云:“如今日脉沉,而来势盛去势衰,可知明日必变浮也。浮者,病机外出也。今日脉浮,而来势衰去势盛,可知其明日必变沉也。沉者,病机向内也。”“迟而有力,知必变数。数而少神,知必变迟。”[2]17时逸人中西脉法并用,强调了脉神的“形体柔和”(有胃气)、“来去从容”(心脏与血管运动合拍)、“来去如一”(阴阳同等)、“应指有力”(须与前三项同见),即机能达到平衡、中和的状态[2]71。对于脉神,吴瑞甫还进一步强调了“胃气”和“肝肾精血”,分别在新病和久病中的重要性,言:“新病之死生,系乎右手之关脉;宿病之死生,主乎左手之关尺”“新病虽各部脉亏,细按尚有胃气,治之可愈。久病而左手关尺软弱,按之有神,可卜精血之未艾,他部虽危,治之可生。”[2]21

明脉势和脉神,即可知“病之升降、敛散之真机”,从而“必知脉证断无相反”,但基于病情的繁复与变化多端,脉证真伪难现,故对于“舍证从脉、舍脉从证”,吴瑞甫提出了“但轻者必从证,重者必从脉,方为切当”的论断,确实予后学以启迪[2]18。

7 结语

赵绍琴言其父尝谓“临证之要,务求其本,审证求因,察舌观色,重在脉象,病状万千,终当以脉定夺。”[7]中医传统脉诊之难,在于“诊脉以神不以迹”,即医者以自身之神明,去体察病患之多层次、多维度的综合脉象,故亟需客观化、标准化研究[2]23。研读《中西脉学讲义》可知脉诊之现代化研究,亦可借鉴循证医学(evidence-based medicine,EBM)之“降维与升阶”研究方法[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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