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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中期徽州学者汪循的思想志业与乡邦精神重塑

2022-11-24

安徽史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新安文集徽州

朱 冶

(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明中期徽州知名学者汪循(1452—1519)的学术与事功具有典型性。(1)汪循与明中期学术及社会的关系等问题,已得到学者的重视,其中汪循学行特点与脉络有待补益。祥见王裕明:《〈仁峰集〉与明中叶徽州社会》,《安徽大学学报》2005年第5期;钱明:《王学在新安地区的遭遇与挫折——以王守仁与汪循关系为例》,《黄山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解广宇、王凡:《论新安理学家汪循》,《朱子学刊》第18辑,黄山书社2009年版。他生逢阳明心学肇兴之前,思想扎根于新安理学传统之上,又受陈白沙、庄昶学问的影响,并与王阳明往复论学。汪循的政治生涯也颇坎坷,弘治九年进士及第后,历任永嘉知县、顺天府通判等职,正德初因弹劾权宦刘瑾而罢归乡里,不复出仕。归家后的汪循始终秉持对上层政治的关注,其经世活动具有突出儒者气节的鲜明特点。汪循的思想志业投射在乡里实践上,就是试图重塑乡邦精神的实践面向,引导徽州后学注重践履的新风气。汪循的学问和功业颇具特色,以其问学行道、乡邦活动为线索,实可呈现明中期时代转折中部分士人的思想抉择和出处境遇。

一、问学庄昶:白沙之学入徽

徽州(古称新安)素称朱子故里,其学术以羽翼朱熹思想为首要特色。徽州朱子学在宋元时期蓬勃发展,名家辈出,在元末已有“东南邹鲁”之称。宋元徽州朱子学对后世思想文化影响深远。明初敕修《四书五经性理大全》颁行天下,就以宋元徽州学者的理学著作为参考底本,可谓从官方层面认可程朱理学正传地位。(2)朱冶:《元明朱子学的递嬗:〈四书五经性理大全〉研究》,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63—186页。随着明代官方理学持续推进,心学思想也暗潮涌动,徽州朱子学在明中期开始出现新特点。休宁人汪循为此时徽州学者的典型代表,其学术与事功有鲜明的时代烙印。以往学界多关注湛若水、王阳明及其后学在徽州地区传播心学的活动。(3)周晓光:《明代中后期心学在徽州的传播和影响》,《安徽史学》第5期,2003年5月;陈时龙:《十六、十七世纪徽州府的讲会活动》,台湾《政治大学历史学报》第20期,2003年5月;卞利:《湛若水在徽州的讲学活动及其与祁门谢氏家族的交往——以新发现的祁门谢氏家族与湛若水交往文书为中心》,《广东社会科学》2019年第2期;刘艳:《湛若水心学在徽州的传播和影响》,《淮北师范大学学报》2020年第2期。实际上早在明中期,汪循已开启了白沙心学与徽州朱子学结合的先河。

汪循的学问受到白沙心学的影响。最早提出这一问题的,是著名学者湛若水。湛氏嘉靖七年为汪循文集写序时,明确提出汪循的学问归属问题,认为他是陈白沙之学的信徒。值得玩味的是,湛若水的这篇序文却未被收入现存清康熙刻本《汪仁峰先生文集》中。那么,汪循与白沙之学的关系究竟如何?

湛若水指出,汪循由师从庄昶而受教白沙之学。(4)湛若水著,钟彩钧、游腾达点校:《仁山汪子文集序》,《泉翁大全集》卷20,台湾“中研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17年,第575页。以陈献章为代表的白沙学派,为明代心学的发端。清初黄宗羲盛赞白沙之学,认为:“有明之学,至白沙始入精微。其吃紧工夫,全在涵养。喜怒未发而非空,万感交集而不动。至阳明而后大。两先生之学,最为相近。”(5)黄宗羲著、沈芝盈点校:《明儒学案》卷5《白沙学案》,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79页。湛若水也是在继承陈白沙学说的基础上,演发出“随处体认天理”的宗旨,最终形成明代理学重要一脉“甘泉学派”。湛若水在读汪循文集后,更加肯定地指出:“(汪循)果尊信白沙之学者,而于紫阳(朱熹)反若不能释然。”不过,湛若水也颇为郑重地提到,汪循的学问尚未入道:“使其不遂早世,培其根以达其枝,廓其端以致其光大,追诸儒之轨,以由六经之道,岂可量哉!”(6)湛若水著,钟彩钧、游腾达点校:《仁山汪子文集序》,《泉翁大全集》卷20,第575页。

汪循确是从庄昶处闻说陈白沙学问要旨的。江浦人庄昶,字孔旸,号定山,成化二年进士,因直言上疏被谪,与章懋、黄仲昭、罗伦合称“翰林四谏”。其诗中有道,文采过人,与陈白沙诗并称“陈庄体”。汪循自述无从接引陈白沙,“比游南都,时一峰(罗伦字)物故,白沙距隔数千里”(7)汪循:《奉庄定山》,《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47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209页。,于是访求庄昶之学,并在两次求学庄昶之际,得知“白沙造诣之深,诚一代泰山之岳”。(8)汪循:《祭定山先生文》,《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0,第455页。庄昶是白沙心学的拥护者,尽管黄宗羲《明儒学案》将其列入《诸儒学案》,且认为陈、庄两人观念有细致差异,但也承认两者理念相合。(9)黄宗羲著、沈芝盈点校:《明儒学案》卷45《诸儒学案》,第1078页。

汪循数次访学庄昶,在两人诗歌唱和中可得到证实。首次求访时,汪循诗曰:“此去定山问端的,定将消息与评论。”又,“拾得支机浑不解,敢辞迢递问君平。”(10)汪循:《渡江访定山先生,舟中偶成二绝》,《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5,第503页。再次求访时,汪循诗称“重过先生道德乡,拜瞻惭惧负锋芒。泰山北斗真人望,霁月光风旧草堂。三载静修无着脚,千年真乐孰登场?何当结屋溪云畔,同看溪云坐日长。”(11)汪循:《重访定山先生于溪云亭》,《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5,第504页。在庄昶去世后,汪循仍不时怀想:“芭蕉何处长新枝,洞口春风识面时。造化也随人力到,及时培养莫教迟。”(12)汪循:《怀定山庄先生》,《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5,第504页。

庄昶之学,常以诗歌为载体。庄昶送别诗中,则对汪循等人学问谆谆教诲:“庭草真传到晦翁,无端万紫与千红。可知肝胆朱门学,不在经书传注中。”(13)庄昶:《华亭金藻、休宁汪循、上海张澡诸友枉顾定山,且索一言于其别,诗以道意》,《定山集》卷2,《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5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65页。庄昶主张为学不应拘泥经传,这样的学术取径在明初程朱理学官方化的背景下殊有意义。随着永乐朝敕修《四书五经性理大全》颁布天下,明代士人对程朱理学经典的研习趋于固化。由汪循以后的学问行实来看,他确以庄昶嘱托自励,倡导“读书当以己心求圣人之言,而于道理吻合,反之于身而可行于天下”的进学路径。(14)汪循:《日录》卷1,《汪仁峰先生文集》,第470页。随事体察、学问为己的理念,也确实是庄昶学问的要旨。庄昶对汪循的学问进展颇为满意,称其问学“真可见随事体察之密矣,古人为己之学正如此”。(15)《汪仁峰先生外集》卷3《诸名公词翰·庄定山先生》,《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47册,第596页。

陈白沙、庄昶“主静”的学术宗旨,亦着实影响到了汪循。庄昶在送别诗中提点汪循:“斯道乾坤自古今,濂溪主静独吾心。”(16)庄昶:《华亭金藻、休宁汪循、上海张澡诸友枉顾定山,且索一言于其别,诗以道意》,《定山集》卷2,第166页。而汪循自述学问最受益庄昶处,即为“主静之说”。汪氏历数求学于庄昶的所得:“某窃有以见于此,慨然有求道之心,而汗简茫然,无下手处。曩时抠衣门下,问入道门户,得主静之说以归。复以私欲缠绕,悠悠愦愦,无充己勇往之功。学之数年,未有所得,故复洗心涤虑以造先生,倾耳一夜之教,其指归向趣,若有戚然合于吾心,无可深致其疑者。”(17)汪循:《复庄定山》,《汪仁峰先生文集》卷3,第225、225、224页。汪循反思学问归趋时,也不断提到“其根由不能养之于静时,知之不真,故行之不勇耳。某谓不能修身体道以学圣贤,其病源大率类此”的说法。(18)汪循:《复庄定山》,《汪仁峰先生文集》卷3,第225、225、224页。由是可见,汪循切实受到白沙一脉“真传的派”的学问影响。(19)汪循:《复庄定山》,《汪仁峰先生文集》卷3,第225、225、224页。

徽州文化兼具开放性与地域特色,白沙之学给明中期徽州学术注入新血液。在“元末明初,经生学人习熟先儒之成说,不异童子之述朱、书家之临帖,天下汩没于支离章句之中”的背景下(20)黄宗羲:《余姚县重修儒学记》,沈善洪主编:《黄宗羲全集》第10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27页。,受陈白沙、庄昶等人影响,徽州地区的学者汪循反思明中前期士人拘泥程朱经传的现象,逐渐发展出强调“反己躬行”的学问主张。汪循实际开启了白沙心学与徽州朱子学结合的先河。其后湛若水、王阳明的不少弟子都是徽州人。(21)参见卞利:《湛若水在徽州的讲学活动及其与祁门谢氏家族的交往——以新发现的祁门谢氏家族与湛若水交往文书为中心》,《广东社会科学》2019年第2期;解光宇:《晚明徽州讲会与心学传播》,《王学研究》第3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白沙学的后继者湛若水,也正是从这个立场上定位汪循的学问归属问题,并提出汪循远超当时“无一言概乎道”的“记诵词章”之儒评价。(22)湛若水著,钟彩钧、游腾达点校:《仁山汪子文集序》,《泉翁大全集》卷20,第576页。

二、得君行道:致力上层经世

宋以后儒家士大夫以得君行道、匡扶社稷的上层经世为重要职责。明代士人虽日益重视觉民行道、化民成俗的下层经世路线,却始终关注辅佐君主和改革政府的上层经世路线。(23)余英时:《宋明理学与政治文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吴兆丰:《有教无类:中晚明士人教化宦官行动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版。这突出表现为明中期经世之学的繁盛发展,经世知识的习学和讨论成为士人的热门话题,经世书籍也不断编纂。(24)朱鸿林:《15世纪之学术趋势》,《儒者思想与出处》,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68—77页。如丘濬于成化二十三年撰成《大学衍义补》一书,为改革明朝政治提供蓝图。湛若水也在嘉靖七年进呈《圣学格物通》一书,辅助君主修身为政的学问涵养。(25)朱鸿林:《丘濬〈大学衍义补〉及其在16、17世纪的影响》《明儒湛若水撰帝学用书〈圣学格物通〉的政治背景与内容特色》,氏著《儒者思想与出处》,第102—176页。处于二人时代之间的汪循,同样关心上层政治,他的经世活动有着突出儒者气节的鲜明特点,是理学家得君行道的直接实践。汪循于正德元年编成《帝祖万年金鉴录》一书,旨在辅佑君德。

汪循的政治表现,乃其“反己躬行”之学的直接表达。他早年积极仕进,视儒者气节为昌明政治的必然要素,试图救弊明中期权宦乱政的不良风气。汪循的好友储巏诗称其“少学春秋持正论,两陈章疏写忠肝”(26)储巏:《送仁峰先生入觐还永嘉》,《汪仁峰先生外集》卷4,第612页。,精炼总结汪循学行特色。弘治二年,汪循以《春秋》中应天府乡试经魁,并于弘治九年取中进士,后出任永嘉、玉田知县等职。正德初,甫任顺天府通判的汪循,忧心明廷内外交困的时局,接连上疏,陈言攘外修内之策,奏请裁革中官。他也终因不受重用而辞官归家,不再出仕。

受其学问影响,汪循任官期间的政治抱负,即以振作官员气节为标的。他主张内外兼修,裁革时弊,以期为成化以来的政局把脉开方。弘治十年莅任永嘉知县时,汪循拟《兴利除害疏》,结合永嘉民情土俗,提出涵盖赋役、里甲、卫所、礼典、驿传等的十一条方案。任顺天府通判后,面对“时天灾、民隐、边警三者交集”的局势(27)汪循:《寄彭太守》,《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第215页。,进呈《陈言外攘内修疏》及《论裁革中官疏》。前者提出整肃军队、改革政治十策,从而达到标本兼治、匡救积弊的至治愿景;后者则力倡祖宗法度,主张裁革中珰,力主君子小人之辨,从历史镜鉴中寻找辅养君德的依据。汪循提供的改革方案中,有“作士气”一策,期望朝廷弘扬忠义刚直的士人气节,重振官僚队伍。这也是他政治主张的特点所在。他还计划纂辑并进献“治病”良方的著作以矫世变俗。

在出处问题上,汪循果断践行其儒家理想,表现出对儒者气节的高度重视。正德初上疏无果后,汪循不与现实妥协的系列行动见诸于文辞。在《朝房待罪》诗中,汪循慨然宣称:“欲为官家剜巨蠧,敢于天地惜残疣。盛明不与庸唐齿,岭海男儿亦壮游。”(28)汪循:《朝房待罪》,《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6,第515页。其后的《出都城马上二律》中,则表达出不与时合的出处态度,诗称:“出处时宜还世运,炎凉天道亦人情。生来本有山林癖,不是逃名不为名。”(29)汪循:《出都城马上二律》,《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6,第515页。其后储巏等人想再举荐他,汪循也表示拒绝。不过,汪循归家后也保持对庙堂的关注。虽然他自称“迹仕而心隐者”(30)汪循:《与王彦恒》,《汪仁峰先生文集》卷5,第252页。,其实则是“迹隐”而“心仕”。在给内阁首辅李东阳的书信中,汪循仍以范仲淹 “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儒者抱负自期,时刻不忘“当世生民之忧”,为解决奸佞当道的政局献言献策。(31)汪循:《上李阁老》,《汪仁峰先生文集》卷3,第217页。

汪循标榜儒者气节以抗争时势的政治表述,来自他坚守反己躬行之学的热忱。他对此解释道:“盖赋性之愚而信道之笃,恶恶嫉邪之心胜,拨乱反正之情真耳。”(32)汪循:《与靳阁老》,《汪仁峰先生文集》卷4,第239页。汪循的学行特点给后世学者留下深刻印象,清代张夏《雒闽源流录》称他“天性刚正,自信以圣贤为必可学。穷五经之理即体诸身,观史则法其善行。”(33)张夏:《雒闽源流录》卷7,《续修四库全书》第53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461页。事实上,汪循并非不想出仕,其屡次宣称“某岂不仕者哉?不得已也”等说法。(34)汪循:《与靳阁老》,《汪仁峰先生文集》卷4,第239页;《与张佥宪》,《汪仁峰先生文集》卷3,第227页。他闲居期间多撰诗歌以抒发其出处态度,诗曰:“出处亦大节,丈夫肯碌碌。颓风千载下,谁能踵芳躅。”(35)汪循:《闲居》,《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6,第517、515—516页。又称“无端日日趋朝梦,尽是南柯未觉先。”(36)汪循:《闲居》,《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6,第517、515—516页。诗作“丈夫出处应有数,杖屦岂惜相趋陪。江湖壮志穷益坚,乾坤劲气老复孩”(37)汪循:《九日登中峰》,《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6,第519页。,处处透露着他不愿与现实政治同流合污的坚定态度。

汪循推重儒者气节的相应行动,是其践行学问的主要方法,尤其体现在他对同辈学者的评价上。他引宋代程颐和李侗有关君子之学的论述,指出:“予尝观气节之士,言语举动之间自别,而阘茸卑污之士亦然。盖大小常变,一致也。”(38)汪循:《日录》卷1,《汪仁峰先生文集》,第461页。汪循十分欣赏敢于上疏抗争的罗伦、王阳明等人,引为同道。他敬佩罗伦忠义敢谏的精神,认为其直宗孟子浩然之气,作诗赞曰:“早愿枢衣未得随,获观遗稿读京师。忠肝义胆匡时疏,道髓文腴示学诗。养气直须宗孟子,知音毕竟乏钟期。一峰元在文山侧,直与乾坤作等夷。”(39)汪循:《读罗一峰文集》,《汪仁峰先生文集》卷25,第503页。汪循早期对王阳明的欣赏也来源于此。正德九年王阳明任职南京鸿胪寺时,两人已建立联系。汪循致信表达了对王阳明的充分认可,对后者敢于触怒刘瑾而遭贬谪的气节与境遇深感共鸣。(40)汪循:《与王鸿胪》,《汪仁峰先生文集》卷4,第235—236页。

无论在朝或在野,汪循关心上层政治的想法始终未变。他曾提出将治国方略“采拾成法,组缀为书,以俟他日为陛下献”的想法,其后果然编成旨在教化帝王的《帝祖万年金鉴录》三卷。据汪循所言,“帝祖”乃“帝王祖宗”的简称,指代“以道治天下”的“尧舜禹汤文武及我太祖太宗”,并不包括两汉至宋元的“未得道”的帝王。(41)汪循:《帝祖万年金鉴录序》,《帝祖万年金鉴录》,《续修四库全书》第937册,第321、322页。汪循认为上古圣王与本朝开国皇帝的“帝王之道、祖宗之法”是万世可行可遵的治国法则,因此他分21类引述“帝祖”治国之道,并在每类后附以按语。与丘濬的经世名著《大学衍义补》等书对比讨论,更可凸显汪循此书的内容与主旨特色。

首先,《帝祖万年金鉴录》具有高度抽象化的特点。汪循对此专做解释,他申明此书仅包含“天德之体”,而不涉及“王道之用”“出治之源”乃至“施为之方”,其原因在于前者才是“人君之所当务而急者”。他反对繁琐而细致的实用知识,认为一旦“格君心之非”,就可以“一正君而国定”,实现国家长治久安。(42)汪循:《帝祖万年金鉴录序》,《帝祖万年金鉴录》,《续修四库全书》第937册,第321、322页。

《大学衍义》是南宋学者真德秀针对宋理宗个人弱点而编纂的帝学用书,被研究者称为“理论型的经世之学”;(43)朱鸿林:《理论型的经世之学——真德秀〈大学衍义〉之用意及其著作背景》,《儒者思想与出处》,第97—98页。《大学衍义补》则旨在补充前书,是丘濬针对15世纪后期明朝政府提出的具体改革措施。而汪循重新回归抽象的经世之学,提出《大学衍义》并不需要添补,帝王之学重在阐明为治之道,“真西山《大学衍义》自格物致知以及齐家,所谓为学为治之本,以至明道术、辨人才、审治体、察民情、崇敬畏、戒逸欲,则帝王之学已具,为治之道已明。至于治国、平天下,则举此而措之耳,夫有何阙而俟乎补耶?夫所补者,繁猥琐屑,乃有司之事,非惟帝王之所不暇为,而亦所不宜为也。”因此,汪循对丘濬《大学衍义补》评价甚低,称“观其所补之大者,不免叠西山(真德秀号)床上之床,架西山屋下之屋。所补之小者,真当代有识者所指,以为纂记之类书耳。迹是言之,文庄(丘濬谥号)之儒,乃叔孙通之儒之流欤?其娟疾之私,又叔孙通之所未闻者。”(44)汪循:《日录》卷3,《汪仁峰先生文集》,第497页。汪循将丘濬与秦汉之际的叔孙通类比,暗指丘氏有谐俗取宠之嫌。他对丘濬狷狭善嫉的批评,则又来自其对丘濬与王恕交恶等事情的看法。

其次,《帝祖万年金鉴录》与汪循崇尚节气、抗争时势的政治理念高度一致。譬如在“法祖”一类中,汪循历数盘庚、武王、明太宗、明仁宗的法祖宣谕,并在按语中反复申述宦官不得干政的祖训。也因为此,汪循对丘濬《大学衍义补》中对宦官问题的态度提出批评。

丘濬《大学衍义补》一书中未专列宦官一目,在后世备受非议,甚或认为其避而不书的做法乃是讨好宦官。研究者已经指出,事实上《大学衍义补》有警戒君主防止宦官专权的内容,丘濬在书中较为隐晦曲折地处理此问题,乃是以理性和克制的办法来推动改革蓝图的有效展开。(45)吴兆丰:《真德秀〈大学衍义〉的宦官书写及其在明代的反应》,《史林》2014年第5期。在本朝实际政情下,与宦官正面冲撞显然不利于格君行道的顺利进行。丘濬的务实态度与汪循高举士人气节的做法大相径庭。汪循因此批评丘濬“其所著如此《衍义补》及所谓《世史正纲》,皆所以进御。而我朝当时惑君蠧政之大者,莫阉宦若也,曾无一言及之。或所援引,亦只略节带过。岂大臣格君之道、纳约自牖之义乎?”(46)汪循:《日录》卷3,《汪仁峰先生文集》,第497页。汪循批评宦官、标举儒者气节的经世活动,在明中期政治文化中颇具典型意义。与较早的名臣王恕等谏诤格君、约束君权的做法并无二致。(47)吴兆丰:《以“攻宦”为名:明成化间名臣王恕的政治形塑》,香港《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第63期,2016年7月。随着汪循刚正名节的流传,时人称赞“公之高蹈,吾人当引领企慕以为的”。(48)《汪仁峰先生外集》卷3《诸名公词翰·罗侍郎玘》,第598页。由此,汪循逐渐树立起出则“击奸之疏,不避时忌”,处则“勇退之节,不择急流”的实践之儒形象。(49)唐皋:《潜德堂记》,《汪仁峰先生外集》卷3,第592页。

总括言之,汪循《帝祖万年金鉴录》乃其早年奏疏中政治思想的扩展和延伸,代表了明中期多数儒家知识分子的政治思路和诉求。基于宋以来新儒家学者得君行道的传统政治思路,以及明代开国以来对祖训的重视和强调,汪循将其演绎为更加极端化的“圣王”与“祖宗”模式。也即,皇帝只需要学习三代之道、祖宗之法就可以达到至治。一方面,这种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上层经世路线,以尊奉“圣王贤祖”为表现,申明君子小人之辨,以期绝对排除宦官干政的影响。其一旦落实到政治实践,势必会陷入困局。另一方面,汪循主张的帝王之学,与其“反己躬行”的学问路径相结合之后,旨在由大本大源上“格君心之非”,也会走向抽象化的说教与劝诫,从而缺乏系统、生动而实用的经世知识。

在宋儒朱熹、真德秀等发展而来的程朱理学政治哲学中,建立清明政治的核心,在于君主要宪章文武、奉天法祖,排除宦官等不利因素的影响。真德秀的经世之学中即有着对帝王“诚心”重要性的“过分”强调。(50)朱鸿林:《理论型的经世之学——真德秀〈大学衍义〉之用意及其著作背景》,《儒者思想与出处》,第87页。而其后继者汪循,则衍化出更为“理想型”的经世之学,将程朱理学“得君行道”的政治理想推向极端。他宣扬士人节气、倡议抗击宦官、编纂效法“圣王”的帝学用书等系列行动及其收效,无不昭示着上层经世路线的天花板所在,预示着“化民成俗”路线的历史必然。

三、文辞之外:重塑乡邦传统

渊源深厚的新安理学传统,是明代徽州士人承继的首要思想遗产。伴随着明代官方理学的深入推广,宋元徽州朱子学者的程朱理学疏解流传广布、深入人心,胡炳文、陈栎、倪士毅等一众元代新安儒者的思想观点也在《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中“高频”出现,为明代读书人所熟知。到了明中期,汪循所代表的15世纪徽州学者更是积极承继并更新乡里朱子学传统,打造乡邦精神的实践面向。

汪循重视徽州先贤文献的整理与推广,首先基于他对新安文献之盛的强烈认同。汪循多次慨然宣称:“缅想当时吾乡师友渊源之盛,号称‘小邹鲁’,愧我后人,不可企及。”(51)汪循:《〈云峰文集〉序》,《汪仁峰先生文集》卷7,第271页。早在任职永嘉期间,他就产生了编纂新安乡贤文献的想法。汪循为永嘉编纂《鹿城书院集》,时任温州知府的邓淮(成化十七年进士)称赞“稽之载籍,温之先民从事理学,而游二程、朱、张之门者,凡二十有三人,一时英材之盛,他郡或未之过也”(52)汪循:《〈鹿城书院集〉后序》,《汪仁峰先生文集》卷7,第270页。,更激起了汪循为新安人物编谱的想法和热忱。同时,由于受到白沙新学的影响,汪循有意重新诠释和塑造徽州朱子学传统,强调躬行实践的价值面向,提升了徽州朱子学的生机,为其注入新的生命力。

汪循先后协助编纂了两部重要徽州文献典籍,《新安师友文集》和《新安学系录》。其中都注意阐发新安理学的实践意义。

汪循对宋元徽州学术的推崇,在《新安师友文集》一书的编纂过程中表露无遗。《新安师友文集》是明初徽州人范准编辑的当地学者文集,现已不存。范准在元末明初与朱升、赵汸、汪叡(53)章毅:《在朝或居乡:元末明初师儒汪叡的出处选择》,《安徽史学》2021年第6期。等徽州名儒交游,师友众多。(54)嘉靖《徽州府志》卷18,《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29册,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年版,第369页。其后,范准后人、从学于汪循的范文一,请其师汪循为该书作序。汪循不仅写序阐明新安师友源流,还为此书进行校雠和增补工作。他补入了部分陈栎、郑玉词翰,以丰富新安先贤文献。汪循序文中对新安文献的自信溢于言表,反复提及“元季国初之间,某尝自谓吾郡典章文物之盛,理学相传之真,在他郡或未之过也”,申明“是故文盛一郡,远余百年,在当时有东南邹曾之称、朱子世嫡之号,信不诬也”。他将宋元徽州先贤的理学诗文与其时最负盛名的许衡、吴澄、虞集诸公相比类,慨然宣称:

窃尝疑之,定宇、云峰之于许文正、吴文正,黟南、东山之于虞文靖、揭文安、宋潜溪诸公,并出一时。迹其造诣充积,仿佛相当;观其自相许与标榜,未见优劣。窃谓精微缜密,殆若过之。膏实同而声光异者,得非地有通僻,时有显晦,天下之人得之声光之末者,固未暇考其膏与实欤?某于是重有感焉,而为诸先生之不幸也。(55)汪循:《新安师友文集序》,《汪仁峰先生文集》卷7,第269页。

许衡与吴澄是元代最具代表性的理学家,时人称之为“皇元受命,天降真儒。北有许衡,南有吴澄”(56)揭傒斯著、李梦生标校:《吴澄神道碑》,《揭傒斯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54页。,谥号皆为“文正”。虞集、揭傒斯、宋濂诸人则文学与思想兼备,并尤以诗文见长。汪循将陈栎(号定宇)、胡炳文(号云峰)的理学成就与许吴两公比肩,将程文(号黟南)、赵汸(号东山)与虞集等相期许,足见他对宋元新安文献的笃于自信。

汪循在匡辅《新安师友文集》编纂的过程中,已注意将“反己躬行”的学问进路融入乡邦文献的整理思路中。他强调《新安师友文集》一书的价值在于“后之人尚友以考其文,因文以核其实,即其实而反诸身”(57)汪循:《新安师友文集序》,《汪仁峰先生文集》卷7,第269页。,重点在于后学者求索学问根底的自得。他又特别提醒范文一:“《师友文集》已有次第,有好事者刻之,亦可以传,但于身心未见有益处。学者苟以此为事,斯末也矣,不可不知。”(58)汪循:《答范文一》,《汪仁峰先生文集》卷6,第257页。换言之,《新安师友文集》编撰修订之事虽重要,但倘若以乡里先贤成就而自满自溢,则不利于自身学问进展。学者向道求进,还需回归自得之学。汪循特意致信范文一,引导其学问入径当以《近思录》等书为阶梯,“熟读玩味,反求诸心而体于身”,从而回归“躬省实践”之学。(59)汪循:《答范文一》,《汪仁峰先生文集》卷6,第257页。

汪循对新安理学名著《新安学系录》所做的贡献,更见他对重建新安理学谱系的热忱。《新安学系录》是系谱式的新安理学文献集,乃建构新安学派的核心著作,著者为休宁人程曈,内容涵盖宋至明中期百余位徽州学者的传记、碑铭、事迹等。程曈在正德三年撰成此书,其后多次致信或当面请教汪循修订事宜。汪循注重“操存省察”“涵养自得”的学问取向也切实影响到程曈。(60)程曈:《祭仁峰先生文》,《汪仁峰先生外集》卷2,第586页。

汪循对《新安学系录》编纂助力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建议程曈仿照《伊洛渊源录》采摘事略,商榷去取,予以重新编订。汪循早年编纂《鹿城书院集》即“仿伊洛渊源之余意也”,其后见到程曈《新安学系录》,称此书“甚契予意,恨得之晚也”。他指出:“此书名曰《学系》,与《渊源录》等尔,祗可合而为一,不可厘而为二也,明矣。其间审择之精、去取之当,则一而已”(61)汪循:《复吴邦享》,《汪仁峰先生文集》卷4,第228—229页。,期望与程曈详细考订《新安学系录》一书,以肩负恢弘新安文献的“制作之责”。(62)汪循:《复节之》,《汪仁峰先生文集》卷5,第250页。再是提醒程曈肩负编辑地方文献谱系的职责之重,建议他搜集、博采史籍未有的文献史料,督促其对史料细心考订、精心甄别。三是帮助《新安学系录》中的《新安学系图》增添数人。(63)汪循:《复节之》,《汪仁峰先生文集》卷6,第257、256页。《新安学系录》书前有新安学术谱系一图,编成早于《新安学系录》一书。程曈在书成之前,“亟欲先成一图,以刊列于书院”。(64)汪循:《复节之》,《汪仁峰先生文集》卷6,第257、256页。《新安学系图》对于新安学派的建构有提纲挈领的重要作用,汪循帮助程曈完善此图,有利于新安学术谱系的阐发与完善。

除帮助范文一、程曈等新安后学重整乡邦文献,汪循还注意提点徽州士人学问进路。他对正德九年状元、乡友唐皋多加勉励,“窃惟吾徽近来士夫聪明才辨不为无人,惟志不立,故不能与天下之士争衡,成勋业于一时,流声光于后世,良可慨也”,勉励后者“乃天下士也,非吾徽士也”。(65)汪循:《与唐殿元》,《汪仁峰先生文集》卷5,第242页。汪循对婺源人江铨也是一番鼓励,称“某平居往往对人言:吾郡理学之士,代不乏人。东南邹鲁,信非虚誉。独讶此时风流凋谢,有志杰出之士甚少,弗克负荷将承,使先烈弗彰,后学无统,我辈不得不任其罪也。”(66)汪循:《复江元衡》,《汪仁峰先生文集》卷5,第246页。汪氏还把给程曈的书信转授江铨,鼓励他敦修实行于己,而非求诸于人。江铨后来与王阳明“上下其论”(67)光绪《重修安徽通志》卷224,《续修四库全书》第654册,第5页。,并撰有《大学论正》《原学》诸书,可见汪循的影响。

汪循对徽州文献传统的新发展,更见于他打造新安先贤在“文辞之外”的“实践之儒”形象。尽管宋元徽州学者盛名在外,他们的经典诠释著作也随着官定《四书五经性理大全》而广为流传,然而汪循对新安先贤的推崇别具只眼,不限于时见而能推陈出新。简言之,汪循不再强调时人所熟知的徽州学者经典纂释成就,而是转向阐发其实践行动的内涵与意义。

汪循为胡炳文的文集写序,即有着这样的明显偏向,重点阐释胡炳文著述传道行动的价值。胡炳文纂疏程朱经传、阐明朱子学的成就,“固已家传而人诵矣”。(68)汪循:《〈云峰文集〉序》,《汪仁峰先生文集》卷7,第271、271—272、272页。汪循认为读者尚需透过胡炳文的著述行事见其志向与抱负。他强调:

呜呼!经生、文人,一而二,二而一者也。不交其神,不会其心,徒求先生于文辞之间,固失之矣。抑岂求诸传注所能得乎?苟交其神,会其心,只字片言,斯可矣,又奚必传注之纷纷乎?(69)汪循:《〈云峰文集〉序》,《汪仁峰先生文集》卷7,第271、271—272、272页。

汪循的上述看法,显然与庄昶不拘泥于经传的观点一致,显示出明中期士人在程朱理学经典官方化背景下的反思与探索。汪循认为胡炳文的学行远非其《四书通》《周易本义通释》诸书所能囊括。他从胡炳文《拜岳鄂王墓》诗中“有公无此日,再拜泪交颐”两句,读出其“平生所学之大概,行己之大节,心术之微者”,认为胡氏生当元朝,隐居著述,用力程朱之学,正是其行道的表现。汪循将胡炳文的经学纂述成就,视作其行道泽民的表达方式,并认为“虽起先生于九泉而质之,宜无辞焉也矣”(70)汪循:《〈云峰文集〉序》,《汪仁峰先生文集》卷7,第271、271—272、272页。,不啻为对新安乡贤较深入的体认与推重。

同样的情形,还见于汪循对陈栎的评价。汪循为陈栎祠堂写记,开篇即强调“圣人之道,本诸身学,所以行之也”,提出“愚独以谓先生所以为法于当时,可传于后世者,不但立言而已也”。他认为陈栎生逢“夷狄乱华”的元朝,能够坚守仁义纲常,拒绝出仕的行实,才是其为豪杰之士的原因,“非近代训诂之儒所可同日而语也”。(71)汪循:《定宇陈先生祠堂记》,《汪仁峰先生文集》卷13,第353—354页。汪循对新安先贤践行面向的强调,与其“反己躬行”的学问宗旨正高度契合,是他在白沙心学影响下发展徽州朱子学的表现。

宋元新安诸儒中,汪循尤其尊崇赵汸的思想成就。汪循提倡学问反己践行,与赵汸学贵致思的学问进路,确有合契之处。休宁人赵汸,晚年隐迹东山,人称东山先生。汪循提出“以文章名东山,恐未为深知东山者也”,并十分关心赵汸文集刊行。汪循认为“《东山先生文集》不得刊行于世,诚我辈之责”(72)汪循:《与范文一》,《汪仁峰先生文集》卷5,第242—243页。,寄望当时郡公重视徽州乡贤文献的重刊,他本人也欲寻赵汸文集善本以抄存。汪循对赵汸学问有深入理解,由赵汸名著《春秋属辞》等出发,体会赵氏“引而不发”的学问特点,最终是为了“待人致思”,乃是上承黄泽之教。赵汸的学问著述,博采诸家之长,并不易为人所理解。(73)吴兆丰:《元儒赵汸的游学、思想特色及其治学历程》,香港《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第51期,2010年7月。汪循提出,黄溍、夏溥等元末明初名儒都不能认同赵氏之学,汪循也从早年不甚理解,到后期领会并深切认同赵汸学问宗旨所在,最终认为“东山先生有功圣门,窃谓不在文定(胡安国)之下矣”(74)汪循:《日录》卷3,《汪仁峰先生文集》,第490页。,给予赵汸经学成就以较高赞誉。

宋元新安学者的经学训释,成就斐然,已是时人共识。汪循对新安先贤文献的推崇,并非简单梳理和倡议而已,而是试图打造徽州朱子学注重践履的新形象。他既协助徽州文献典籍的整理和编定,阐发其“反己躬行”的学问方法,引导乡里后学的思想新风气;又通过深切体认宋元徽州名贤的学问行止,偏重表彰其言行事迹,以恢弘乃至重构乡邦“实践”精神。事实上,汪循不仅在塑造徽州理学传统,也在救弊日益陷入功令辞章之学的程朱理学,并为明中期朱子学提出了新的使命和意义。

结 论

徽州文化源远流长,它既孕育出醇厚的新安理学传统,又兼具开放包容的特点。早在湛若水、王阳明心学入徽以前,“生朱子之乡”“一以朱子为师”的本地学者汪循(75)程曈:《仁峰先生辞召录序》,《汪仁峰先生外集》卷3,第596页。,已揭开白沙心学与徽州理学结合的序幕。他通过访求庄昶而上接白沙学统,逐步发展出白沙心学与徽州朱子学结合的新道路。申言之,明中期思想史不仅属于王阳明及其学说肇兴的时代,也是明代官方理学背景下程朱理学发展更新的重要阶段。在程朱理学官方化的明代中期,汪循强调反己躬行的学问取向,确实有助于士人从日益固化的程朱经传中脱离出来,寻求真知真行。

汪循的政治思路延续其学问取向而来,并有着理想化、纯粹化与抽象化的色彩。他早年上疏救正时弊,归家后编纂帝学用书等实践皆显示,明中期儒家士大夫仍致力于“格君心之非”的上层经世活动,他们将得君行道的儒家理想寄托于“圣王之道”及“祖宗之法”,以期辅养君德,从而实现至治。而随着王阳明心学的展开,明代有志学者开始将目光转向“化民成俗”,落实于教化社会大众和重整基层秩序的下层经世之学。

汪循相关经世活动的特别之处,更在于他重塑乡邦“实践”精神的热忱和行动。明初官定程朱理学经典中,宋元徽州学者的疏释著作占有重要位置。汪循未止步于以徽州先贤成就自满自得,而是立足传统,旨在发扬当地资源中“文辞之外”的践履精神。通过阐发先儒行道泽民的面向,汪循逐步引导后学回归躬省践行的成己之学。汪循的思想志业和乡邦精神建设,显示明中期学者由精思熟读到涵养践履的学思转向。而这,恰是15世纪思想史中最具典范性的时代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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