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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桥即渡灵

2022-11-23湖南省益阳市箴言中学1901徐斌

新作文(高中版) 2022年3期
关键词:伢子外公外婆

湖南省益阳市箴言中学(1901)班 徐斌

过去,走二十米左右,下了竹林,寻见只剩半边墙的木屋子,有小河在侧,桥就在那里安顿,二十三年——若算上今时的话。

那桥,确实值得去细瞧琢磨一会儿。三四米的河道,抛出烂泥垒了墩子,再架上十多根结实的横木,赶工的忙活上几天,成了——桥不该是修好的,该是想成的。姥姥爱这么说。

五六岁,看不见桥扶手,但还是按不住去外头野的心。先是哥、舅,手把手牵过去。玩些什么呢?看草、看花,再捡河边弯弯碎碎的石子,盯住蚂蚁、蚂蚁的触角、打架一样的脑袋——如今发觉小时候看见的一切都如此清晰……后来,偷跑出来,跑得远,没有自己所熟识的一切,但兴奋啊,像舔到蜂蜜般。外婆要是在门院前瞅见,就会爆出句打雷声响的话:“小心水嘛!”为什么不能玩水?她次次说,水鬼拖人的哦,伢子!……

桥上不只有雕花的木板。我可以趴在扶手上了,然后凝望着远方的云。我瞧见二舅出来撒食,一大簇起伏的白点,听得到感激的歌声般的动物晚祷;不知是姐还是姨,在一旁择菜;倘若再远去了,就连信号塔的红灯也瞧不见;模糊、迷幻的山群,如一圈兽,如屏障。

我帮忙送送货,要跟大哥骑着摩的走乡访客——还不是“赶集”的日子。我坐摩的后边,回头便看见桥,桥上立着母亲。她招呼两句,我瞧见她的双唇动了动,又招起手。直见到长桥缩为一点,消失在山的迷蒙之中。

外婆总得拿闲工夫聊外公的故事。是某一年吧,外公扛一百五十斤稻谷送镇上去卖。那是两个我也不够的重量,每每我认为她讲的是鬼话,外婆的脸就垮下来,脸色如铜板上绿锈斑一般模样。那时大雨七八天不停,去买药的路冲断了;路有十多里远,搭摩的找不着,但姥姥全身痛得哼哼。外公和兄弟俩讲几句,一前一后,背着谷,不回头。什么病痛?风湿。我回想起外公的身板,他不也有腰间炎么。因而这是怀疑外婆的第一点。而印象中,那桥有几块板子凹下去,有骑车的跌过几跤。外公背着货,地湿桥滑,竟没摔伤;但每回我回想他如何狼狈,摔得青紫,又想象他的面容,唯有铁的厚实的眼珠子,令我心一颤。

有年暴雨,豆大的雨珠在瓦上摇铃似的嘈噪。

大潮如约而至。乡人最恼,我们最乐乎。上游的小水闸开始泄洪,那黄浊中泛白的潮远远就瞧见。桥很矮,水浪一过来,淋得跑不赢的伢子一身湿臭。乡人之后就要骂起街来:什么垃圾全留这烂地方!传着叫着,我们说的那桥,别人讲“潮桥”。

村里面还有一项要事:社戏。先是集结到土地庙前,传出话来——拨子鼓槌锣铛。从一家到另一家,伴着一大群“鬼崽子”乱跳。不过到了桥上,要特地甩三把湿糯米,念叨句:“上行有天,下过故地……”然后一个姑姑在桥头撒糖,宝石一般的荧光彩纸,往往伴随着一场孩子的群架打。去年我在桥上,见着了发小,右脸上顶了个小疤——小时候抢糖弄的。我说这个疤一定会很有故事。为什么?因为说给外地人听,简直算胡扯一派,别人无法想象的;所想象的是不真切的空白——尽是大层的白而模糊的云布,直似故土一种羞涩而冷峻的伪装。

后来,我们在那桥上觉得远处好像立起来了什么——是混凝土柱子。乡人讲这儿要修铁路了,总算要致富了!于是,大伙儿心心念念的高大而笨重的柱子过来了,砸开那肥肚子,好像滚出来石头,金的!——我以为遥遥无期的童年就这样度过,那桥也要被吃掉,很快。

终于只记得在晚上散步,站在桥上。听着河水滚动,经过桥底,要坠一下,如脉搏一般。月如时间,脆弱而永恒。唯我瞧着镜中的夜,沉默地思索,其实桥这东西,确实很多。人寄托的情怀,那就更数不胜数——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人却难以忘怀,但现在的月与星如地上的人们一般密集,人群如星子一般疏离。

对故乡的情感,如幻觉般。乡人们舒舒服服建起了小豪宅,大伙儿笑得真甜。但祭祖时,这带着反思而改造为现代的土地,风情与救赎的情感无处落脚,逃离四方。我好像碰到了那些突然纳闷又突然平静的灵魂,他们学着反问自己:何处无桥,何必不解?

何处无桥,何处也无桥。

诚然,桥本是源头,先祖们的故事、村的来由、童年的欢愁的滥觞和未来的期望……让后人走过这桥,不被潮水冲皱额头与双唇。我记得的,那夜,潺潺的水声,像叹唱一般消极,“终将被遗忘”。桥如潮般,一波一波汹涌着让你过河。

怀念的故乡没有墓碑。桥的石扶手,成为废料,桥的使命已完成;因为我一生也确实只相信这么一座桥——为灵魂摆 渡。

明灯点评:

立身于土地的人,目光常常越过土地,去观望土地以外的世界。我们关于乡村的怀想正被时间的大手一点点折叠,而作者挖掘出一些没有完全逝去的场景,拼合裁剪,语言风格别致,让我们重见闪烁在记忆之中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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