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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论视域下万玛才旦电影民族文化的视听书写

2022-11-21张思茁

西部广播电视 2022年16期
关键词:长镜头藏族文化

张思茁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新闻学院))

万玛才旦是一位具有鲜明个人特色的作者型电影导演。从2005年的处女作《静静的嘛呢石》开始,其创作出众多优秀电影作品,获得国内外众多电影奖项,被称为“藏地新浪潮”的领军人物之一。他通过影像呈现出藏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和藏地文化,运用独具风格的视听语言,探讨在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碰撞的时代下藏族的文化表达。

1 万玛才旦作者型电影导演的成长道路

弗朗索瓦·特吕弗在1954年发表的文章《法国电影的某种倾向》中首次提出“作者论”,他认为“一部影片的真正作者应当是导演,导演应当像作家一样,通过他的所有作品表现他对生活的观点”[1]。电影作者不但要具备制作电影的各种技能,而且要在作品中融入导演的思想与个性,并形成一以贯之的个人风格。万玛才旦称得上是一位电影作者,他将纪实美学的创作风格贯穿作品始终,借助电影传达对藏地文化的思考。万玛才旦起初以文字形式将他的藏地生活经验融入文学作品,后进入北京电影学院深造,开启了他的电影创作之路。万玛才旦的第一部作品《静静的嘛呢石》得到了业界肯定,获得了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等多项荣誉。随后他又创作了《寻找智美更登》和《老狗》,电影风格逐渐向纪实主义美学风格靠拢,之后这两部影片与《静静的嘛呢石》一同被称为“藏地故乡三部曲”。虽然其电影作品广获赞誉,但迟迟未能走入院线,电影《塔洛》的问世彻底打破了这样的局面。万玛才旦在主题隐喻等方面的手法愈渐成熟,近些年的作品《撞死了一只羊》《气球》延续了以往风格,具有深厚的影片文化价值。

2 平衡构图与藏地文化的现代静思

万玛才旦关注电影画面构图时各影像元素间的关系,在赋予画面视觉冲击力的同时生成内在含义。万玛才旦的电影作品常出现对称式的平衡构图,而这种平衡构图方式,正是他基于藏族文化与现代文化碰撞的现状,所引发的对藏族文化发展的隐忧与反思。

电影《塔洛》中,塔洛因酒误事,导致许多只羊被咬死,愤怒的羊主人找到塔洛并斥责他。这里万玛才旦采用了对称式画面构图,将背景中的墙缝作为中线,羊的主人和塔洛置于两边,画面呈现出一种平衡状态。羊主人不断扇塔洛耳光,而塔洛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此时塔洛开始反思自己现在的生活。羊主人的那句“你不知道你就是个放羊的吗”成为塔洛决定离开现在生活的地方去县城找理发店姑娘杨措的导火索。画面内容表面上讲述羊主人斥责塔洛、塔洛经历内心挣扎的事件,实际上巧妙地展现出藏地文化与传统文化之间无声却激烈的对峙 。塔洛带着钱去县城理发店找杨措,在杨措的劝说下把辫子剪了,之后杨措坐在塔洛旁边的理发位上,此时画面是一个对称式构图。塔洛和杨措两个人的形象通过理发店的镜子映照出来,二人被镜子间的墙隔开,分别处于画面的最左端和最右端,暗示二人处在不同的世界,彼此之间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未来也无法真正走到一起。此外,塔洛第一次到县城时,摄影机借助镜子拍摄出许多与塔洛相关的镜像画面,使画面呈现一种虚幻的感觉,暗示塔洛与这里格格不入,这是塔洛自我迷失的开端。

影片《气球》运用平衡构图使画面形成对比。卓嘎到医院找女医生要计生用品时,画面中的两人被医院的门框隔开。门框左边是身着传统藏族服饰的卓嘎,门框右边是受现代文化影响、身着医护工作服的女医生,卓嘎的害羞与女医生的从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3 长镜头与全景镜头的藏地文化表达

3.1 纪实冷静的长镜头

受安德烈·巴赞的影响,万玛才旦的电影追求纪实性。正如安德烈·巴赞所说:“摄影机镜头摆脱了我们对客体的习惯看法和偏见,清除了我的感觉蒙在客体上的精神锈斑,唯有这种冷眼旁观的镜头能够还世界以纯真的面貌,吸引我的注意,从而激起我的眷恋。”[2]使用冷静的长镜头是万玛才旦作品还原藏地面貌和讲述藏地故事的一个重要方式。

万玛才旦借助长镜头真实呈现藏地环境。影片《气球》的第一个镜头就使用了一个3分钟的长镜头。首先,通过孩子的主观视角介绍爷爷、阿爸以及“咱家的云”“咱家的羊”,呈现出真实的藏地环境。随后阿爸唤孩子们过去,两个孩子进入画面,镜头从孩子的主观视角变换成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观看着祖孙三代的谈话。影片中的长镜头常出现在人们交谈时,如一家人围坐吃羊肉聊天时、卓嘎确认怀孕后与妹妹交谈时等。

除了真实再现藏地生活外,万玛才旦的电影长镜头也能够表现语言难以描述的人物复杂的心理状态。影片《塔洛》的开头使用了一个11分钟的长镜头,拍摄了塔洛在派出所用汉语熟练地向多杰所长背诵《为人民服务》的场景,整个片段没有任何镜头的剪接,仿佛一个旁观者在静静地观看着整个过程。这一长镜头鲜明地呈现出主人公塔洛的个性,也与影片结尾塔洛无法再次背诵的情节相呼应。影片最后塔洛被骗后回到山中时,依然使用了一个长达3分钟的长镜头,塔洛从骑着车进入画面到中途摩托车出现故障只能推着车走完后面的路,一种凄凉和无奈感油然而生。最后塔洛坐在摩托车上抽烟,望着眼前的大山若有所思,一无所有的他彻底迷失了。

3.2 独具风格的全景镜头

万玛才旦在电影中运用长镜头书写藏地文化的同时,也使用了大量全景镜头参与叙事,形成其独特的影像风格。全景镜头通常用以呈现场景的全貌,或交代人物关系,或介绍故事的背景等。万玛才旦在其电影中拓展了全景镜头的留白与隐喻功能,借藏地景物喻藏民之情,紧扣文化主题。

电影《塔洛》在展现塔洛在山上放羊和他骑摩托车回家的场景时都运用了大量全景镜头,画面中山脉的广阔与塔洛的渺小形成鲜明对比,暗示塔洛的茫然。尤其是在塔洛面对难以抉择的问题时,全景镜头恰到好处地为画面留白,仿佛塔洛在审视自己的内心。在影片最后,画面依然使用全景镜头呈现塔洛再次回到山中的情景,他骑着车行驶在巨大山脉下的小路上,此时的塔洛已经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在电影《撞死了一只羊》中,金巴在发现自己撞死一只羊后陷入了沉思,此时画面运用了一个大全景,以地平线为轴,地面上的景物与水面倒映的图景形成对称。金巴在天地间无比渺小,水面如一面镜子映照着金巴的一举一动,最终金巴决定带上这只可怜的羊并为它超度。在金巴进入梦境前,这一场景再次出现,暗示金巴的内心再次陷入纠结。

全景镜头除了暗示人物的心理状态外,也具有隐喻主题的作用。在电影《气球》中,卓嘎怀疑自己怀孕后去找女医生验孕,她从诊室出去走在外面时,画面运用了一个全景镜头,将出去验孕的卓嘎和一只被链子拴住的羊置于同一画面,形成强烈的隐喻效果。卓嘎为家庭的生计着想,本不想再生孩子,但此时的卓嘎似乎别无选择。画面中羊被拴住暗示了卓嘎此时的处境,隐喻卓嘎被传统思想束缚,尽管付出了努力却最终无法逃脱。在影片结尾,父亲终于给孩子们买了两个红气球,孩子们开心地玩耍,一个气球爆了,另一个气球飘向了天空。此时画面运用了一个全景镜头,湛蓝的天空中鲜红的气球越飘越远,影片中的人物纷纷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气球,这一镜头巧妙地将不同地点的人们汇聚在同一空间中。影片最终对卓嘎是否选择生下孩子未作表述,留下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万玛才旦曾表示,他希望这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结尾,希望影片有一个更开放的、丰富的解读空间[3]。

4 藏地声音的纪实感与隐喻性传达

4.1 藏语人声对白

万玛才旦的电影始终以藏语作为人声语言,他曾在访谈中表示:“像以前的一些其他民族的导演拍摄的藏族题材的电影,他虽然说的是藏族题材,但其实是一种汉族思维,其实就是穿着藏服的汉人在表演、说汉语,用汉族的思维做事。”[4]万玛才旦的电影几乎全部使用藏语对白,增强了影片的真实感,将观众带入藏地生活的氛围中。

在影片《气球》中,人们在家中一边吃饭一边交谈的场景,男子们热火朝天地给羊药浴的场景等,都以藏语为人声语言,还原当地生活,塑造传统藏民的人物形象。此外,万玛才旦的电影不但用藏语来讲述故事,而且充分展现了藏族的诵经文化。在电影《撞死了一只羊》中,金巴在路上撞死了一只羊,他觉得这只羊很可怜,特地到寺院中想找个僧人为这只羊超度。在电影《静静的嘛呢石》中,小喇嘛从小被送至寺院,他每日跟随师父背诵佛经,有时还会给村里的新生儿念长寿经,为逝者念平安经,在藏历新年时念经祈福。这些情节一方面表现出小喇嘛对藏族文化的坚守,表现其内心的虔诚,另一方面也让观众进一步了解真实的藏族文化。

4.2 藏地环境同期声

万玛才旦在电影拍摄过程中尤为重视现场同期声的收录,通过真实的声音还原藏地生活,传达主题思想。在电影《老狗》中,乡村和城镇两个空间在环境声音方面呈现出巨大差别。乡村自然宁静,而城镇充满车水马龙的喧嚣,两个空间画面随着儿子在乡村与城镇间的穿梭转换。在城乡间的反复穿梭一方面展现出儿子对卖狗一事的纠结,另一方面更表现出藏地人民在现代文化涌入生活后,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的迷茫不定。在电影《塔洛》中,辽阔的山脉草原间只有塔洛和羊群,听到的都是大自然的风声和羊群的叫声;而在县城的空间中,塔洛听到了照相馆的相机快门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街道上的流行音乐声和歌手表演现场的热闹欢呼声等。可见在同期声方面,现代文化影响下的县城与藏区深处截然不同,在藏区生活多年的塔洛面对这陌生的一切时,常常显得手足无措和格格不入。

4.3 藏语音乐运用

藏语音乐的使用是万玛才旦电影创作的一大特色,藏语音乐具有渲染现场气氛、表达感情和参与叙事的功能。电影《塔洛》运用了大量的藏语歌曲来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和传达人物内心情感。塔洛唱的第一首藏语歌是《拉伊》,歌词中“姑娘啊姑娘,熟悉的村落,陌生的人儿,哪有注定相识的,说上三句就熟悉了”,这正是塔洛与杨措二人初次相识的场面。杨措也唱了一首藏语歌《走出大山》,这体现了杨措的现状和追求,歌词的内容也在动摇着塔洛的内心,为塔洛后来抛下一切去县城找杨措埋下伏笔。塔洛从县城回来后便常常听歌,歌中所唱的“远方的心上人啊,是否两情相悦”“在高高的山上,鸟儿一对对飞翔,我没有飞翔的伴儿,你做我飞翔的伴侣吧。在茫茫的大地上,知心的情侣一对对,我没有知心的伴儿,姑娘你来陪伴我吧”等,都暗示塔洛心中所想,他对杨措念念不忘,想去找她却又无法下定决心。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大量使用藏语音乐《我的太阳》,这是司机金巴最喜欢的歌曲。万玛才旦在创作这部影片时有意让歌曲和剧情关联,“司机金巴老婆已经死了,就剩下这个女儿,对他来说,女儿就像他的太阳一样,所以他喜欢听这首歌,喜欢唱这首歌,它就跟剧情有呼应,这种关联延续到了最后的梦境”[5]。司机和杀手都叫金巴,暗示一个人内心矛盾的两面,开汽车听音乐的司机金巴代表现代文化,心里挂念的都是女儿,坚守传统为父报仇的杀手金巴代表康巴藏人传统文化,他们的共同之处是都有一颗善良慈悲的心。现实中,杀手金巴见到仇人泪流满面而选择放弃复仇,之后在梦境中完成了复仇。梦境中金巴杀玛扎时,音乐是意大利语的《我的太阳》,为梦境增添了超现实感和荒诞色彩。在梦境的最后,金巴仰望天空,一架飞机飞过,太阳的光格外明亮,画面借助音乐实现梦境与现实的转场,金巴开着车听着《我的太阳》,暗示金巴与自己的和解。

5 结语

本文从作者论出发,以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的电影作品为例,分析其电影作品中独具风格的藏族文化的视听表达特征。他在影片中不仅呈现藏族生活的真实风貌,更是力图通过影片进行反思,借助藏地的人物与故事,反思当下人们精神面貌的变化。长期以来,很多导演都在致力于探索民族电影创作,万玛才旦电影作品中的藏族文化视听书写经验,对我国少数民族导演的电影创作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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