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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

2022-11-14陈宏伟

广州文艺 2022年9期
关键词:淮河饭店办公室

陈宏伟

都市小说双年展

1

你在干吗?

我的手机收到樊露发来的短信,只有这四个字,有点亲昵,略含暧昧,仿佛她在嗲着嗓子跟我说话。我俩以前在办公室里脸对脸办公,相处三年,关系甚好,但自从她去餐饮部当经理之后,我们几乎没有私下联系。因为她临走收拾办公桌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哭了一通鼻子,泪花四溅,令我心惊胆战。她可能认为领导是为了解决我的办公室主任职位,而让她腾位置。虽然餐饮部经理的职位也是饭店许多人向往的,却不是她的本意。我想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而且说啥都有点假惺惺的感觉,我干脆闭口不言,也没有给她递纸巾,如同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犹豫着如何回复,她又发来一条信息:我办公室没人,你上来吧。

好像她吃准了我这会儿没事,我看了看表,十一点钟,就从抽屉里找出餐卡,等会儿可以直接去职工食堂吃饭。她的办公室在三楼拐角,我悄悄走上去,她的门虚掩着。我一推,她正在笑吟吟地泡茶,说,这是地道的凤凰单丛,蜜兰香,你尝一尝。她的办公室窗户阔大,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桌上的两盆龟背竹上,桌面一尘不染,显得洁净雅致。我说你这儿真舒服。她嘿嘿一笑,露出玉贝样的牙齿,像是认同我的话,又像是有难言的无奈。

我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就从兜里抠烟。樊露说,你抽烟太多,恐怕好茶都尝不出味道。我端起她沏好的茶盅,说,我鼻子管用啊,刚才在门外就闻到是好茶。她哈哈大笑,然后又低声说,也是,高手看汤色就知道,说着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现在饭店经济效益不景气,我们这样喝喝茶,也真是奢侈。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完了感觉好像有点不合时宜。

你不是喜欢书法吗?我给你看幅字。樊露说。

我心想,哪儿跟哪儿啊,我对书法根本不甚了了。只是当初大学毕业到淮河饭店参加工作的时候,被逼着用排笔在报纸上写大字,然后由服务员衬着白纸剪下来当会标,接不下这个活儿,饭店就让我卷铺盖滚蛋。人怕逼,马怕骑,天长日久,我练就了一手随手就可以写出老宋体美术字的本领,但这属于工匠技能,和书法不沾边。可能在饭店的同事眼里,我就算书法水平高超。

樊露弯腰从书柜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黄皮纸信封,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窄字条,展示给我看。只瞄一眼,我就震惊了。上面写着“淮河饭店”四个字,竟然是我们的饭店标牌采用的字体。我一直以为饭店标牌是电脑集字,没想到原来有书法家的真迹。

行月的字。樊露轻声说,据说是当时负责饭店装修的老板去北京请书法家写的。

我差点哑然失笑,咬紧牙关强忍住了。落款那两个字有点潦草,乍一看的确像“行月”,不过稍微对书法有点了解的人都可以认出来,是著名书法家“舒同”。我的心怦怦直跳,手都有点发抖。虽然我不懂书法鉴定,但直觉告诉我,这绝对是舒同的真迹。字很好,可惜写的是“淮河饭店”这四个字,极大降低了艺术价值。我故作平淡地说。

交给你保管吧。樊露冲门外看了看,像是怕有人进来,然后把字条装进信封递给我。假如以后饭店倒闭了,你留着这个,也是个念想。我的确很喜欢,他的字值得我学习。对真心喜欢的东西,我不敢有任何假意推辞,因此直言不讳。樊露一笑,说,这就对了,我就想宝剑赠英雄,给不懂的人,好东西也糟践了。

我忽然觉得樊露对我真好,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也不枉这么些年我心里一直和她很亲近。她长我五岁,我真心把她当作姐姐的,只要她不对我存有隔阂,我是很珍惜这样的同事关系的。真想忏悔,这种隔阂也许只存在于我心中,人家澄如明镜……樊露说,中午别在食堂吃饭吧,我请你去画布吃西餐,那儿的比萨不错。我连忙摆手说,要吃饭也是我请你,去画布随便点。樊露收拾自己的挎包,说,那倒不用,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呢。

我心里一动,立刻明白这可能才是她喊我来的正题,就问,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她欲言又止似的,说,记得你在大学读的是政法系,你帮忙分析分析,假如有个女人,曾经有过短暂婚史,然后说自己未婚,嫁给了转业军人,你说算不算欺骗军婚?我想了想,摇头说,不算。樊露眉头一皱,欺骗军人感情,怎么就不算了?我说,或许她已经跟男的坦白了,并取得了谅解,我们外人不知道而已,更何况她嫁的是转业军人,破坏军婚的对象必须是现役军人。樊露嘴一撇,充满不齿地说,她那么会花言巧语,怎么可能坦白?我笑着说,说得好像这人我认识似的?樊露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我,说,你当然认识。我感觉自己像是要走近一潭深渊,就压住话头。在饭店的工作经历告诉我,想独善其身,就不要探听别人的是是非非,更别相信流言蜚语,否则只会自找亏吃。

好吧,就算这不是欺骗军婚,如果更改档案呢,算不算欺骗组织?樊露又问,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当她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时,竟然显得特别漂亮。我沉思一会儿,说,不一定,以前的档案不严谨,书写不规范,把年龄搞错也是常有的事。

哼,和你想的不一样,不是上学时候搞错的,是成年后蓄意更改的,将出生年份1969改成1974,老黄瓜刷绿漆,好在转业军人面前装嫩!樊露说着,愤愤不平地拍了下桌面,真狠啊,改自己年龄一点也不手软,现在竟然比我还小一岁!

我明白了,她说的还是同一个人,不知何故要揪住人家的问题不放。如果有人来办公室调阅人事档案,你可得瞪大眼睛,靳总刚到饭店来,他对情况不太熟悉,你可别帮着人家欺骗组织。樊露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声音里透出一股狠劲儿,人简直有点失态。

你说的是谁啊?我到底没克制住,脱口而出地问。

你呀,就是太单纯,想想谁把靳总的大腿抱得最紧?樊露看着我,脸上露出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饭店的中层人员里面,除了客房部的那个浪人,别人谁能干出这种龌龊事儿,让军人当接盘侠!

我终于恍然大悟,樊露说的是客房部经理李艳秋,出名的泼辣风骚,被誉为“淮河三浪”之首。

2

我们饭店新建的大楼停工已久,只能靠三号楼一百多间客房和餐厅二十多个包厢维持经营,苟延残喘,勉强续命。靳总刚接任饭店老总时,信心满满,想一张蓝图绘到底,把新楼搞起来,勇创四星级酒店。经过一番审计,摸清家底,才知道饭店外欠账高达两千多万元,每月的贷款利息都无法支付。而新楼的建设工地,如同一台瘫痪的巨型机器,要使机器重新发动起来,需要大笔的钞票往里投,他也无计可施。每天早晨上班,他最关心的事情是财务部经理阮小琴送来的前一天的饭店收入报表,甚至亲自核算利润,只要饭店能生存下去就好,仿佛那幢建到一半的新楼与他无关。

饭店的正式职工人心浮动,都知道这样干耗着肯定不是办法,无疑是走入穷途末路。甚至有人私下议论应该考虑扫尾事宜,比如饭店在淮河路家属院的房产证需要加紧办理,还有市区两处三四千平方米的房产在对外租赁,未来处置也会有一笔不菲的收益,因而备受关注。靳总每天都要开个简单的晨会,但会上七嘴八舌讨论半天,所有事情往往都是议而不决。一种忧心忡忡的惶恐情绪在饭店弥漫,只有靳总沉得住气。这天晨会,他因为看到后厨柴油灶上的水龙头没关紧,抓住“跑冒滴漏”的问题,慢条斯理地说了二十分钟。特殊时期,你们觉得我说得对吗?靳总喜欢用反问句式,动不动就反问,好像一反问他就很在理似的。下面的人急得直翻白眼,现在饭店背负的利息,相当于每天开门扔一台轿车,靳总却在谈论水龙头滴水。当然,他可能认为轿车不是他扔的。我假装上厕所,提前回到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阮小琴推门进来,笑嘻嘻地冲我伸下舌头,她像是早就看出我是借故离会。搞财务的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她曾跟我说过,饭店的同事去财务部报账,离她三尺远,她轻轻瞟一眼发票,就立刻知道哪些是真正过硬的票据,哪些可能藏有猫腻。换而言之,她是个精透的人。拿我来说,在饭店门口的商店买办公用品,捎带拿包玉溪烟,让老板将发票开在一起,报销时都不敢看她的眼睛,领了钱就跑。

陈主任,最近有些人在搞事情。阮小琴神秘地低声问道,你听说没?

她语焉不详,我心里却一沉,想起樊露跟我说的事情,我一直守口如瓶,回家连妻子罗兰都没提半个字。搞事情?没听说啊!我故作镇静。

办公室是中枢机关,难道反而灯下黑?阮小琴微微一笑,还是你装糊涂?

搞事情不好吗?现在饭店缺的就是会搞事情、能搞事情的人。我打着哈哈,不想接她的话茬。

我说的搞事情不是这意思。阮小琴眨了眨眼睛,是有人在搞小动作,背后捅刀子,如果真的有灯下黑,你就调暗灯光,收敛光芒,自然会发现端倪……她说话的时候,门口走廊响起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可以想见靳总主持的晨会结束了。你这只茶杯真好看,可惜泡的茶叶一般,“大叶片”!阮小琴说。我知道她想装作我们在漫不经心地聊天,就附和她说,山里人把这茶叶叫“老茶瓦”,比你说的好听多了!

听见走廊的脚步声,阮小琴忽然身子一倾,附到我耳边说,靳总有没有让你查阅饭店中层人员的档案?

没有。我心里一怔,更加确信她指的是樊露所说的事情,李艳秋改年龄嘛,其实我真的觉得情有可原,不值得大惊小怪。刚才会上看到李艳秋,她表情很平静,眼影画得很重,双眼宛若秋水,非常美艳。她是饭店唯一一个开会不带笔记本的人,历来两手空空,好像她的脑子特别好使,会上的内容都能记住。饭店前任老总阮大明经常说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过,面对阮总的批评,她总是露出勾人魂魄的一笑,阮总也就投降了。

如果有人看档案,我提醒你一件事,咱们有人的第一学历是高中,然后有个党校本科学历,中间缺少大专,属于学历断档,那个党校本科算不得数。阮小琴说,不要别人一说自己大学本科毕业,你就相信。

我越听越糊涂,看来她说的不是李艳秋,我知道李艳秋是本市的卫生专科学校毕业,正经的大专学历。我皱皱眉头,故意装傻地问,既然有党校本科文凭,为什么算不得数呢?

阮小琴气呼呼地说,你也这样不明白,因为她在报读党校本科的时候,肯定谎称自己有大专文凭,属于弄虚作假取得的入学资格,所以严格地讲,那个党校本科学历应予撤销。

我真没看错阮小琴,她果然精明透顶,分析得鞭辟入里,我无话可说,只得连连点头。不过我心里拿定主意,这次绝对不问那人是谁,任她说去。

你戴的手表是什么牌子的?阮小琴像是没话找话。

我晃了晃手腕,说,国产的天王表,看着像劳力士。

哈哈,真丢人,手表也捡别人的。阮小琴摇头大笑,难怪这么多年在办公室没有丢,原来是块仿版劳士力!

我不知她想说什么,像是有所指,又像是胡言乱语。我收拾桌上的一堆材料,靳总安排写给市里的汇报写到一半,顾不得这般闲聊。

阮小琴忽然面含一种不屑的微笑,说,打死你都想不到,这个学历断档的人,有一次跟阮总出差,夜晚不知和靳总搞什么勾当,竟然趁阮总睡着时,将他价值七万多元的劳力士“绿水鬼”手表偷走了,我怀疑她给阮总下了迷药!

我脑袋嗡嗡响,这么生猛、刺激的事儿可是头次听说,脱口而出地问,你说的是谁?问完我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我瞬间意识到阮小琴说的都是二手消息,作为失主的阮总都没跟我提起过,我何必相信这些。

你那个樊姐姐。阮小琴鄙夷地说,在一间办公室坐了几年,你就长点心吧!

我不知说什么好,回首往事,刚到饭店工作的时候,阮总的确戴过一块劳力士“绿水鬼”手表,表盘的莹莹绿光,我一度非常羡慕。不知什么时候,那块手表的确从他手腕上消失了。

3

上面给我们饭店一个升职指标,要在中层人员中提拔一名副总经理。有三个硬性条件:45岁以下,大专以上学历,担任中层职位两年以上。真悲凉,可能我资历最浅,明显不属于目标人选,竟然最后一个知道消息。告诉我的是妻子罗兰,她在客房部当副经理,是李艳秋的副手。罗兰在家里说的话大多是闲言碎语、八卦绯闻,一般我都姑且听之,并不往心里去。可是联想到樊露和阮小琴跟我说的事情,我立刻意识到这消息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消息是谁放出来的,简直像个谜。

早晨上班,我刚泡好茶,服务员傻妞给办公室送来一摞报刊和信件。那些信件绝大多数是各种广告,我一般看看信皮就扔了,根本不用拆开。但这回我一眼就发现有封信与众不同,收件人是“淮河饭店办公室主任”,落款写着“内详”两个字。人所共知,“内详”往往含有紧要、隐秘的意味,还没见过哪封广告信件会写着“内详”。我拿剪刀剪开封口,里面是薄薄的一页纸,打印字体:

去年九月淮河饭店向外处理一台旧锅炉,收益人民币一万元,这笔收益没有入账,被财务部经理阮小琴贪污。请饭店领导查证,并给予阮小琴撤职处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信件下面还写着“寄信人:李艳秋”。

可惜我不是警察,不然真想提取这封信上的指纹,和饭店人员的指纹比对比对,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炮制的。无疑,这个人很通晓内情。饭店卖旧锅炉的事情我知道,曾经上过办公会议,但未入账的事情,绝对只有财务部的人才知道内情,我作为办公室主任都不得而知。并且,明眼人一眼即看出,信上所述内容,言简意赅,却可以判定真实性八九不离十。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信向靳总汇报,他打来了电话,只说了三个字:来一下。

靳总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李艳秋,像是刚刚哭过,手里还拿着纸巾。我进去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仿佛我根本不存在。她嘴里嘟囔道,谁不知道我跟小琴关系好,以前脚踏摩托车我俩都共同买一辆,交换着骑,除了老公,其他东西都不分彼此,我怎么可能举报她!

靳总递给我一页纸,问,你收到那封信没有?

收到了。我瞟了一眼,说,这应该是一封虚构的信。

李艳秋立刻站起来,掐住我的手使劲摇晃,嚷嚷道,我说吧,不是虚构,是超级虚构!是不要脸的诬陷!别看陈主任年轻,还是你明白事儿!

你坐下,别激动。靳总摆摆手。

李艳秋抽答着鼻子,拖着哭腔说,老娘十多年没摸过笔了,都不会写字了,怎么可能写信?

靳总摇摇头,叹着气说,又没说是你写的,这不是电脑打印的嘛!

电脑我也不会操作啊,我只会在电脑上扫雷、翻扑克,哪里会打字?李艳秋声音又高了起来,她不停地用纸巾揉眼睛,浓重的眼影都花了。

正说着,阮小琴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气得像饭店的床单一样白,说,听说你们都收到举报信,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放的冷箭,旧锅炉的确卖了八千块钱,不是没入账,是还没来得及入账,说我贪污是放屁!

靳总声音冷冷地说,阮经理,没想到信上说的竟然是事实。

什么事实?阮小琴忽然一拍桌子,像是豁出了一切,愤愤地说,靳总,你搞工作不可以这样干,今天信任这个,明天又信任那个,你懂不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把饭店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想想是谁的责任!你查吧,我根本不怕!

李艳秋也站起来,附和说,是的,靳总,你真的不能这样干了!

我连忙拖住阮小琴的胳膊,将她拉到我的办公室。她使劲扭动着身子,没想到女人发怒起来劲儿竟然那么大,像一头母豹。

4

我真想把新楼炸掉。靳总站在办公室窗前,抱着双臂说。

新楼只是一幢乌青色的水泥框架,和房地产商开发的长满杂草的烂尾楼无异。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没有这幢新楼,饭店很容易整体出让,新楼建设已经投入两千多万,反倒大幅增加了资产,成了一种拖累。饭店的人也说,假如能够重新开始,不如在新楼的地盘上开发一幢住宅楼,饭店肯定可以赚不少。

我真不该来饭店。靳总左右晃了晃他那有颈椎病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算是信了,本命年不宜调动工作。

听说饭店准备提拔一名副总?我说。

靳总鼻子哼了一声,这事儿我只跟班子成员讲过,让他们酝酿酝酿。

外面有很多议论、杂音……我吞吞吐吐地说。

靳总叹口气,说,我也没想到搞成这个局面,庙小妖风大,说得真不假。

我说,选人用人,还是应该快刀斩乱麻,不然越搞越乱,说不定最后矛头还指向你。

靳总的眉头跳动了几下,重重看了我一眼,说,你说得蛮对。

每个人都应服从于他的角色、他的本分,如果胡乱折腾,受伤害的只能是自己。靳总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

我沉默不语。靳总扭扭酸痛的腰肢,像是发自内心的感喟。我对淮河饭店的理解也真是肤浅,不知道他们明天又会搅扰到谁,又会翻检出什么,这才是我面临的最大问题。我只看到了淮河水面的浮萍、水岸的芦苇,而没有看到水下的怪鱼、水鬼。

我含糊其词地说,我之前也以为很了解饭店,其实不然。

特殊时期,你不要受别人影响,这很危险。如果被外界的刺激穿透你的内心,不自觉地用别的思维方式看问题,所有事情都会变得面目全非。靳总犹如一个思想家,沉吟道,他们无论怎样折腾,在我看来,如同孩童在淮河边蹚水、作浪,无法改变淮河水流的方向,最多只是让人败兴而已,难道不是吗?

靳总的反问句,一般不需要回答。我对他心生敬佩,他并不是一个呆板、固执的人,他仍然有最敏锐的心智、最透彻的灵魂,配得上饭店的老总职位。

闻到没?窗外桂花分外香。靳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吐出来,像是排遣掉某种疲惫、劳神、沮丧的情绪,空气这般沁人心脾,哪有他们说的乌烟瘴气?

我不知说什么,脑子里走神了。

我已经想好了。靳总脸上像是刮过一阵春风,忽然声音异样地说,这个指标就给你,不管他们怎么闹腾,对我来说都如众声喧哗,置之一笑。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感到浑身发颤,大脑一片空白,心情悲喜交加,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抑。不行,我担任办公室主任刚满两年,别人会说这个指标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我连忙推托,但说完我就后悔了,真不知道自己何时已在心里根据提拔人选的三个条件对标盘算过,我内心欲望的真相刹那间展露无遗,难道是夜里睡着的时候想的?天知道这几天我都经历了什么。

靳总摆摆手说,我们不再谈这事了,只能引起新的不快,增加麻烦和痛苦。

我并没有企望……我忍不住辩解道。

我们都不是这样的。靳总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意味深长地说,不管以后你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别忘了咱们的淮河饭店,还有这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同事。

怎么会忘?人大体上永远是自己。我说,真正的遗忘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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