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晔莉 陕西省杨凌示范区杨陵区文物管理所

中国铸镜工艺发展到汉代已进入高水平发展时期，铜镜的铸造技术和装饰工艺也逐渐由单一化转向复杂化，并且铜镜本身也完成了由功能性器物向象征意义实体的转变。汉代铜镜的纹饰图案极其丰富且做工高超，同时具有装饰性和艺术性价值。尽管铜镜最开始是一种生活实用类产品，但随着人们审美需求的日益提升，铜镜装饰纹图像变得更加复杂和高级，并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其艺术价值逐渐超出使用价值。现代人通过汉代铜镜千变万化的装饰纹样，能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中国汉代铸镜工艺的高超水平。其中，柿蒂纹就是一种极具汉代特色的装饰图案，人们普遍将其用作铜镜背面的装饰纹样。现主要从柿蒂纹的特征及类型出发，探究柿蒂纹的多种组合图像，进而深入分析柿蒂纹所蕴含的各种文化寓意，以期能为相关研究提供借鉴。

柿蒂纹装饰性图案的使用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其于汉代达到兴盛。柿蒂纹，顾名思义，是指所使用的图案与柿子尾部四片叶子的蒂相似。柿蒂纹图像于汉代得到广泛使用，除铜镜装饰外，还被普遍运用于雕刻、纺织、青铜器、玉器、陶瓷器、绘画、墓室装饰等其他领域，由此可以感受到汉代人们对柿蒂纹装饰性图案的青睐程度。结合汉代独特的社会文化背景可知，汉代柿蒂纹的广泛使用与当时社会的整体审美发展、柿蒂纹本身所具有的独特文化内涵密不可分。柿蒂纹作为一种传统的吉祥纹饰，既能呈现多变造型，又能充分寄托人们趋吉避祸、追求美好的心愿。总之，研究汉代铜镜柿蒂纹图像，能从侧面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厚重与多彩，从而继承和发扬这一传统艺术纹饰所具有的艺术价值和文化精神价值。

柿蒂纹的产生及发展

汉代铜镜的装饰纹样整体呈现出形态复杂、做工优美的特点，兼具装饰性和艺术性、实用性和审美性。柿蒂纹起源于战国时期，由于其形式多变，有人将其中的四瓣看作花瓣、莲花、树叶，因此这一修饰纹样也常被人们称作“花叶纹”“花朵纹”“花瓣纹”“扁叶纹”等。柿蒂纹的花瓣流传有许多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是水仙花，有人认为是茱萸，还有人认为其流行于南方，花瓣应为南方人喜爱的荷花。柿蒂纹的图案一般出现在铜镜背面的中央部分，通常是四个花瓣，也有三个、五个和六个等不同数量的花瓣。有的花瓣比较扁平，有的较为瘦长，有的在边缘会向外翻成卷曲的叶状。

具体来说，汉代铜镜装饰纹样的演变经历了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一般将其划分为三个时期，而本文探究的柿蒂纹就处于集大成的第三时期。在汉铜镜装饰的第一时期，人们使用的雕刻手法较为简单，一般称之为“平雕工艺”，主要沿用之前战国时期发展而来的弧形纹。铜镜边缘较为简洁，线条较为稀疏，常有铭文装饰。在汉铜镜装饰的第二时期，铜镜制作更加精美，纹饰也变得复杂多样，例如有锯齿纹、鸟兽纹、绳纹以及环绕式的铭文。在汉铜镜装饰的第三时期，铜镜的装饰纹样较之前发生明显变化，并进一步受到当时石雕和砖雕的影响，采用浮雕式法，增加了纹样的立体性，镜面微微凸起，拓宽了镜面反射视野。铜镜背面的纽座也逐渐增大，再加上一圈圈的连弧纹和花瓣纹，最终形成柿蒂纹的形态。柿蒂纹由于题材的多样性，呈现出多种类型。例如，有的纹样采用左右对称的修饰方法，形成以镜纽为中心的环绕式中心对称图案；有的铜镜的纽座既大又圆，装饰纹路简洁、淳朴，使用一圈圈的连弧纹形成有节奏感的构图。

柿蒂纹的图像组合

柿蒂纹在汉代铜镜装饰纹样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因此人们在使用过程中往往会将其与其他装饰题材内容相结合，以进一步体现柿蒂纹造型的独特之美，增强铜镜装饰内容的丰富性。

柿蒂纹与动物类图样相结合

柿蒂纹可以与古代灵兽、凤鸟、羽人等图案相结合，这些纹样一般具有神话色彩，展现了古人对天国仙境的向往以及对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的追求。例如，有的通过雕刻神鸟，构造出仙境画面；有的动物纹具有独特的吉祥寓意，如仙鹤、乌龟、鱼、蝴蝶等；有的使用代表四个方位和四季的白虎、朱雀、青龙、玄武，以及龙凤等带有传统吉祥寓意的神话动物。这些图案纹样的使用蕴含着人们辟邪祈福的愿望，表达了人们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之心。柿蒂纹与动物类图样相结合能够表现出汉民族对某些动物类图腾的崇拜，并且这些图腾崇拜还与汉人世代相传的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相关联。例如汉代铜镜中所使用的螭龙图纹，它不仅因为威严性的特点成为帝王尊贵的象征，还作为本民族的象征表达人们辟邪祈福的愿望。人们希望这一神灵能够守护族人免去灾难，同时实现本民族的兴旺发达。这些图案的使用不仅在特定时期成为流行的装饰元素，而且对后世装饰文化发展具有深远影响。

柿蒂纹与景物类图样相结合

柿蒂纹本身作为花形纹也会与其他景物类装饰图像相结合，一般有羽状纹、波浪纹、锯齿纹，其中部分图像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例如两汉时期人们深受道家学说影响，追求“天人合一”的理念，因此普遍使用羽纹、云雷纹以及菱形纹等图样。这些纹样最初被应用于石雕和砖雕的题材中，用于描绘天国仙境的景象，其在铜镜装饰纹样中的应用也表达了人们对于美好世界的向往，包括柿蒂纹在内的所有景物类图样也都产生于古代人们对于自身生存环境的想象和联系，例如其中使用的许多植物纹饰都是原本通过对自然元素进行提取加工而形成的。人们从云的起伏、阳光照射、水面波纹、山峰绵延等景象中，提取出各种具有节奏感的装饰纹样，通过对许多植物的想象寄托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两汉时期的人们对植物形象有天然性的崇拜，其推崇自然界中花草顽强的生命力以及生殖方面的创造力，表现出人们对长生不老、子孙绵延的追求。此外，四叶草的纹饰可以指代思维，表现对天圆地方的想象。

柿蒂纹与铭文图样相结合

在汉代铜镜装饰纹样中，还有许多含有吉祥寓意的铭文内容，这些内容与柿蒂纹相结合，传达出人们对富贵吉祥、平安长寿等美好寓意的祝福。例如“位至三公”“长宜子孙”“长富贵，乐无事”“见日之光”“天下大明”等，蕴含着人们对“福禄寿”的美好追求。此外，从柿蒂纹本身的名称来看，也能反映出先民对吉祥寓意的表达。柿蒂纹的“柿”与“事”是同音，人们将其作为这一纹样图案的名字，能传达出人们对事事吉祥、事事如意的追求。古代人使用吉祥纹饰的历史非常悠久，而将柿蒂纹与铭文图样相结合，能利用更加抽象和简洁的图案或符号传承传统文化中世代相传的美好寓意，能带给人们更加丰富的视觉享受和精神慰藉，既是广大人民精神上的寄托，又是中华民族文化智慧的结晶。铭文类符号能最为直接地表达人们的情感信息内容，同时深受当时儒、道思想影响。当时的人们也希望借助器物装饰来传达内在的情感诉求。

汉代铜镜柿蒂纹图像的文化寓意

汉代铜镜上的柿蒂纹图像不仅是一种装饰性图案，而且还被当作当时社会独特的文字符号，其可以通过抽象性的艺术形象反映整个社会的审美和情感，实现文化的指向性表达。因此，柿蒂纹也是人们生活形象的反映，其能通过某些物质性内容反映先民的社会现实。此时柿蒂纹所构建的象征符号与具体指代的对象无直接关系，仅是含有人们约定俗成的文化语境内容。另外，铜镜纹中的动物纹类、植物纹以及铭文也都指代着某些特定的文化寓意。

“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和宇宙观

汉代处于中国农业文明不断发展的时期，一方面，统治者利用各种引导性政策希望实现农业经济繁荣；另一方面，百姓希望风调雨顺、土地优良，过上富足、美好的生活。因此在与自然互动的过程中，汉代人们形成了独特的自然观和宇宙观，倡导“天人合一”思想。这一思想内涵同样展现在铜镜纹的图像寓意中，从而产生某种诗性想象的色彩。中国自古以来都有“天人合一”的精神追求，强调人的发展要与天地自然相协调，并且要不断奋发图强，通过动态适应过程实现人与自然甚至整个宇宙的统一。例如，汉代铜镜柿蒂纹的使用往往与动植物、人物、怪物、神仙等其他装饰性纹样相结合，这展现出汉代人对各种自然元素的推崇。人们往往将柿蒂纹作为铜镜的中心纹样，在其周围环绕许多其他图式类型，用以展现人们所追求的包罗万象和自然和谐思想。汉代人追求老子的道法自然，在社会生产实践中进一步认识到自然环境对农业种植以及生活品质提高的重要意义，在持续发展的过程中，装饰图案所具有的自然之天逐渐转换为人们理解的天命之天，因此，也能从柿蒂纹的使用中看出人们对天理和人性相统一的思维。

柿蒂纹的方位观

汉代铜镜的柿蒂纹在分类上属于花形纹或植物纹样范畴。通过比对同时期出土的文物可以发现，柿蒂纹的使用与古人占卜活动、阴阳五行学说具有某种联系。例如安徽出土的一件新石器时代的玉龟，其背甲上雕刻有卜式图纹，图案整体呈内圆外方，而在圆形之内还雕刻有四面八出的花形纹，以圆心为中心的绳索状的线条沟通了内圆外方的空间，其所使用的尖瓣纹与柿蒂纹非常类似。此外，许多战国时期的铜镜也早有花形纹装饰，某些铜镜上甚至同时有花形纹和篆书铭文。铭文内容有的是“圣人之作镜兮，取气于五行”，从中可以看出铜镜的花形纹具有较高地位，且与古人的五行学说密切相关。分析汉铜镜的纹样格式和图案布局可以看出，其中许多内容都参考了五行布局。例如柿蒂纹常见的上下左右四瓣花纹以及中心镜纽，被人们看作东西南北中五方，代表五行。古人将紫薇星看作华盖星，因为紫薇星位于天之中宫，而许多人也赋予柿蒂纹装饰的铜镜以华盖的意义，因此柿蒂纹的装饰图样也被称为“天穹之花”，人们希望借助柿蒂纹装饰的铜镜，保佑四方大地的安宁。

自得其乐、向死而生的乐观精神

从汉代文学发展可以看出，人们的美学追求更加富贵华丽和恢宏壮阔。例如汉赋作品更加强调铺陈华丽，这与西汉之前文学和美学发展相对粗糙的阶段形成强烈对比，反映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表现为国家更加宏阔壮盛。这一时代气象也同样反映在对汉代铜镜装饰图样的使用中，人们更加追求复杂化的以及具有独特文化寓意的装饰图案。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当时社会经历战乱后，统治者希望借助更加宽松的政策和农业发展制度尽快恢复因战乱而凋敝的经济。例如倡导“无为而治”的理念，进一步减轻赋税，鼓励人们休养生息，发展农耕。因此与之前的朝代相比，汉代人生活压力较小，他们更加追求各取所需和自得其乐，同时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人们在衣食无忧的生活条件下也更加乐观向上。这一追求也同样能反映在对汉代铜镜柿蒂纹的使用上。例如其中各种花卉图样、植物、趣味性的题材，表示当时人们较为满意现实生活，乐观向上。汉代贵族的墓室中也常常会将带有柿蒂纹装饰的铜镜悬挂于墓室的正中央，代表宇宙和苍穹。同时，柿蒂纹图样符合当时人们的植物崇拜，例如人们将柿蒂纹的花蒂、花苞寓意为孕育万物，还有人将墓室作为母体，将柿蒂纹装饰的铜镜比作肚脐，寓意向死而生。

纹饰图案的美学特性

美的事物往往兼具内在之美和外在形式之美。形式之美一般表现为节奏和韵律、多样和统一、对称和平衡、调和与对比等基本美学形式。汉代铜镜纹饰中柿蒂纹的使用亦是如此，首先是其图案和线条所呈现出来的疏阔与稠密相统一的特点。柿蒂纹的图案主要由或密或疏的线条元素进行排列，通过反复和交替，最终展现出一种流动性的韵律和节奏，形成视觉上的流畅性。在柿蒂纹铜镜中，工匠一般将中心部分作为图案的主要部分，并按照从里到外的规律进行重复性排列，从而形成主次分明、疏密得当的整体性图案。其次是柿蒂纹所呈现出来的对称与平衡。我国古代美学讲究对称之美，柿蒂纹图案中的叶子、花朵以及其他点缀性的图案元素，总是以中轴线或镜纽为中心，形成轴对称或中心对称的图案，从而形成一种均衡性的对称之美。

总而言之，汉代铜镜虽然是一件简单的日用品，但其千变万化的装饰图样却具有丰富的艺术价值和历史研究价值。汉代铜镜装饰图像受到当时书法、帛画、石雕、石刻、砖雕等多方面艺术的影响，同时融入了当时文人的艺术审美，促使汉代铜镜发展达到第一个高峰。柿蒂纹作为汉代较为流行的图案纹饰，反映出当时社会公众的文化审美共识，具有某些特定内涵。因此，通过对柿蒂纹演变及文化的解析可以看出，其产生与发展受到“天人合一、天地相同、向死而生”等多种观念的影响，并且与动植物纹样和铭文等其他装饰纹样相结合，能反映出人们对富贵吉祥和天国仙境的向往与追求，最终形成具有汉代特点的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