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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野餐》的私人化空间建构策略

2022-11-04范佳琦

大众文艺 2022年20期
关键词:陈升私人化凯里

范佳琦

(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学院,浙江杭州 310000)

此处讲的“私人化空间”,是指个人对空间的记忆书写。其中,空间作为一种真实存在的物质状态,对于个体而言具有最基本的承载事物发生环境的功能。而私人化空间则是以空间环境为基础,建构空间对于个人的私密化的特殊意义。对于电影导演而言,私人化空间的呈现,往往与导演自身的家乡有关。比如,贾樟柯以山西汾阳作为取景地,拍摄汾阳小县城的人、事、物。在贾樟柯的电影中,汾阳不仅仅被视为一个带有标志性的地理位置,其反复出现的原因主要在于汾阳与人们的互动关系,即汾阳是贾樟柯成长记忆中的一部分,而汾阳的特殊性体现在贾樟柯个人赋予它的重要性。但是,“个人”记忆的强调对于贾樟柯导演的电影来说,其实并不严谨。因为,贾樟柯在电影中所表现的汾阳记忆是与他年龄相仿的一代人的记忆,正如他自己所言,“选择人海里面这样一个普通人,普通的职业、普通的身份,恰恰可能是因为他所代表的人群是巨大的,有样本的价值。”。然而,反观毕赣导演的《路边野餐》,毕赣以家乡贵州凯里为取景地,选择了以影片角色代替导演本人的叙事方式,对凯里这个物质空间展开记忆的私人化建构,真正地将凯里幻化为记忆下的私人化空间。具体来说,影片以陈升为主要叙事视角,陈升在凯里未完成的心愿,集中在“荡麦”这个虚实结合的空间,展开个人的记忆和想象。可以说,就如同毕赣导演借此影片表现自身对凯里记忆和个人想象一般。

一、私人化空间的塑造

空间作为人、事、物发生的真实环境,其基础作用在于为人们提供行动展开的基础,而深层作用在于为人们提供记忆与想象的理想根基。也就是说,人们可以借助空间的真实存在,完成自我对空间的塑造,而塑造的根源来自人们未完成的情感表达。换言之,塑造空间的主要动机是表达情感的欲望,而目的在于情感的满足。因此,私人化空间的塑造必然掺杂着个体主观性。但是,正如我们所说,空间的基础作用在于其物质的真实性,因此纵使私人化空间充满个人记忆对于空间的重塑,也无法离开客观空间对主观记忆的衬托。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正是空间的客观性为私人化空间奠定了理想基础,因为只有看见真实存在的环境,人们才能够相信私人化空间并非梦境般虚幻,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模式。于是,导演以真实空间作为叙事基础,通过其感知和经验的再加工之后,重塑了个体对空间的记忆书写,虽然私人化空间中空间真实和空间想象无法达到一个平衡状态,但是,空间中的真实元素已经加强了私人化空间的可信度和接受度。

(一)日常生活体验

影片中通过展现城镇中人们的娱乐方式,表现了城镇与人们的行为关联,并表达出封闭性城镇对人们鲜活生命的囚禁。比如,打牌、麻将馆、台球厅等日常活动,这些活动对于人们的意义体现在,它们可以通过消遣时间,从而麻痹人们的神经,使人们甘愿沉溺于小镇的枯燥生活。然而,陈升作为刑满释放的局外人,他已经无法融入城镇中的日常生活,或者说,正因为与城镇保持了一种距离,他才能够发现城镇对人们生命的“吞噬”。

(二)道路

相较于城市中的道路,城镇的山间小路并不限于交通的功能,而更为重要的是起到沟通的作用。因为,它缺乏了城市的规定性,而具有一种经验性,即山间小路区别于水泥路的铺陈方式,它并不需要人为有意的建造,只需要人们破坏性地踩踏,便可以开掘出无数条小路。于是,城镇道路的随意性,消除了人们之间的距离感。但是,因为城镇的封闭性也导致道路无法通向城镇以外的世界。因此,纵使道路提供了交流的多种可能性,人们因为日常生活的麻痹,也减少了交流的渴望。于是,人们选择了更为直接的暴力手段作为沟通方式。比如,老陈敲开锁将卫卫带出门,为花和尚报仇而砍人,敬孝道给母亲烧纸,老陈以一个闯入者身份试图与身边的人进行沟通,但是对方态度是转移、挑衅和一个永不会回复的墓地。

(三)方言

在私人化空间的畅想中,方言是导演个人记忆最直观的外化。一方面,方言集中反映了空间的文化,“从而让观众对电影里人物的生存环境进行定位,进而达成观众对人物角色的身份认同”。另一方面,因为毕赣导演选用了非职业演员出演影片,用方言说台词会更自然的表达自身情绪。并且,方言的使用可以在对话中自然地流露出情感的起伏变化。对于陈升而言,方言显得尤为重要,因为方言是他身上唯一的小城特质。在诊所中,陈升问老医生:今天是什么日子?老医生:平常天啊。陈升挣扎着寻找出口,没有察觉到老医生也被日常性所裹挟,陈升只能继续苟活在城镇日复一日地日夜里。当陈升以闯入者的身份“拯救”被困在家中的小卫卫时,卫卫说:老陈,早上那个酒鬼来吓(hei)我。陈升:有啷个鬼野人哦,他吓唬你的不怕。从二人对话的语气中表露着亲情的浓度。当陈升来到批发香蕉的山洞时,一把瓜子皮落在他的头上,陈升抬头问:你怎么不扔一瓶酒给我呢?纵使酒鬼并未出场,影片已经用方言交代了酒鬼的身份。某种程度来说,方言的省略类似于诗歌中的精炼提纯,通过精简的语言有力地传达出言语的行为习惯。卫卫对陈升说:“老陈,我的球打落了”,从字面上直接交代了老歪的家就在瀑布旁,而更为深层地表现出卫卫与陈升的亲密度远超过卫卫与父亲。因此,方言在影片中的作用,既代表了具体空间的文化现象,又体现出人物与人物之间的距离。

二、私人化空间意象

私人化空间意象是主观意志的片段选择,也是私人化空间下私人记忆的核心定位。然而,影片《路边野餐》的吊诡之处在于,私人化空间脱离了真实地理位置,而独创了一个虚实结合的地方,即“荡麦”既有凯里相似地理景观又有陈升个人的记忆。犹如毕赣导演所说,“荡麦”在苗语中的意思是指不存在的空间。于是,在“荡麦”这个虚实结合的地方,借用“荡麦”中真实地理环境把梦境实体化。或者更具体地说,以类似于凯里的地理景观为基础,将过去和未来可能发生或已逝去的人物与事件连接在一起,将私人化记忆有机地融入“荡麦”这个空间中,并改变了人对于空间环境的被动依托关系,而转向了人与空间环境的积极互动态势。因此,人占据了空间的主导权,人对空间的支配跟随人物情感的流动,而逐步扩展空间的范围。

在进入“荡麦”时,影片选用了“火车”这个载体,作为现实通往梦境的钥匙。而在真正到达“荡麦”时,空间便全然依靠陈升的行动轨迹,来推进空间叙事的发展。空间叙事是指现代叙事作品本身所建立的时空结构,改变了古典时期以时间为主导的线性叙事模式,转而发展出以空间为主导、淡化情节和时间观念的“共时态”叙事方式。对应于“荡麦”虚实结合的空间中,主要表现为情感与空间的有机结合,改变了空间内部的时间线。具体来说,在“荡麦”中,过去、现在和未来不再遵循过去发展至当下,再由当下发展至未来的路径,而是表现为过去是现在,未来亦是现在的时间状态。但是,影片有两点矛盾之处:一方面,三个时段虽然并置出现,但是并未完全中断事件的因果联系。比如,陈升在路边偶遇成年的卫卫,是因为卫卫认识吹芦笙的人,而卫卫带领陈升见自己的心上人洋洋,是因为陈升的衣服需要缝补。另一方面,对于“荡麦”这个私人化空间的展现,影片以陈升为叙事视角,选用了42分钟的长镜头,跟随陈升对空间的不断扩展,展现了与凯里一样的日常生活,准确的记录了陈升的活动轨迹。这也就是说,记忆仍需要以真实空间为依托,才能展开记忆对于空间的私人化塑造。于是,“荡麦”仍具有与凯里相似的地理景观,也仍存在被日常生活麻痹的人们,但不同的是,陈升不再是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这一切,而是有机地融入当下,完成了记忆对于空间的塑造,即偶遇卫卫、寻找吹芦笙的来老人、遇见爱人张夕。

值得强调的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段并不是无意义的并置,而是每个时间段都对应于一件具体的事。过去对应着陈升对去世妻子的怀念;现在对应着陈升寻找卫卫;未来对应着希望卫卫在自己身边长大成人。于是,借着现在的理由,追忆着对过去的怀念,报着对未来的憧憬,三个时间段的并置在“荡麦”这一空间同时展开,便显得有迹可循。然而陈升的记忆与空间的结合,充斥着无限的美好,却也又有着不可避免的轮回性。

(未来)卫卫长大成人,以等待者的身份带领陈升进入私人化空间,陈升以找寻“吹芦笙的人”为由继续前进。初入“荡麦”的陈升,仍然以局外人的身份审视着周边的日常生活,打台球、抽烟喝酒等细节展现了如同凯里一样的现状。卫卫继续带领陈升穿梭在这个小城,以缝扣子为由,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洋洋。如果说,成年后的卫卫看似在探索自己的成长之路,不如说他遵循了陈升的轨迹,即卫卫与洋洋便是年轻时的陈升与张夕。

(过去)偶然间看见妻子张夕,陈升穿着老医生送给爱人的花衬衫,以“别人”的身份讲述自己的故事给妻子听,通过镜子的影像,展现二人对话的画面,表达了“现在”并非完全真实,更多的是内心期待的投射。用手电筒看海豚完成看大海的短暂满足,恰对照老医生曾经的爱情片段,以一首儿歌“小茉莉”诉说了难以启齿的爱意,在恍惚中到达爱情的高潮。

(现在)陈升以到镇远为由,与成年的卫卫和妻子张夕告别。伴随着卫卫讲述关于野人的故事,陈升结束了对爱情、亲情的遗憾和怀念。在空间中,人物以时间线错乱的身份纷纷入场,替代了电影中蒙太奇对画面的组合功能,反而以长镜头的方式,跟随陈升“一镜到底”展现了私人化空间的私人记忆的主动性——诉诸感官的最大化程度释放心理诉求。但吊诡之处在于,长镜头看似展现了空间的真实性,实则是以陈升的记忆为轴,逐步探索“荡麦”中类似凯里的地理景观与人物、事件。于是,私人化空间仍以实体物质为基础,使记忆借助空间展开想象,达到了一种亦真亦假、难以分辨的效果。因此,老陈吐露出的“像梦一样”便是当下最真实的体验。

三、私人化空间与空间符号

私人化的空间符号是情绪的实体化表达,呈现为物体具有了代表性。人物特定的符号表现,也是连接剧情的关键,通过符号的确定,定位人物。在虚实结合的以空间叙事为主的荡麦中,弥补断裂性的线索不足。回忆的多重加工让一切变得美好,却也不是真实存在。在一成不变的小城,总有人明确而鲜活的生存。陈升和诗句并置在一起,让不善言辞却内心丰富的老陈通过含混的语句表达内心情感的迸发,然而只能通过画外音的方式得以实现,终究不属于小城的话语表达,只能漂浮在人们的内心。

“背着手 在亚热带的酒馆 门前吹风 晚了就坐下 看柔和的闪电 背着城市 亚热带季风的海岸 淹没还不醉的桥”从纵向来看,真实展现出贵州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潮湿的空气让人迷醉,人处于一个游离的状态,便容易进入梦境,为“荡麦”这个虚拟的地点作出铺垫;从横向来看,放大了人物的情绪,陈升与妻子的美好记忆涌现出来,因为房子旁的瀑布,两个人听不见对方说话,就选择跳舞传达情感。

“你摄取我的灵魂 没有了剃刀就封锁语言 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精简的语言叙述出老陈入狱九年,并在狱中母亲和爱人相继离世,出狱后周围环境没变,但缺失了情感的寄托,小城的存在也毫无意义,这也是为什么陈升执意寻找卫卫的原因,因自身欲望强烈,便更有理由跌入“荡麦”。

“为了寻找你 我搬进鸟的眼睛 经常盯着路过的风”描述了影片中出现的三段爱情关系:老医生-情人、老陈-张夕和卫卫-洋洋,三对爱情关系互相呼应。小城镇空间的主体是人,小城镇人物往往不善言辞,沉默寡言,却内心丰富,于是导演们大部分选择用人物的身体来赋予自己真切的体验。然而,小城中并没有明确的个体,或是并没有明确个性的人,他们只能通过年龄的划分,对人物加以辨识。因为,小城的封闭性麻痹了人们的神经,也就模糊了人们的性格特征,纵使人物的面貌有所不同,他们身上也具有相似的轮回性。比如卫卫遵循陈升的人生轨迹:卫卫年幼时在游乐场数数和成年后被束缚双手站在道路上数数;而陈升在监狱中因误喊一句“老师傅”被人殴打。可以看出,二者虽然遭遇不同,但都被集体排斥在外。

电影可以通过对事物增添意义的方式,使得事物脱离于日常生活场景,而专属于个人符号化的代表。卫卫喜欢表,小时候的卫卫在墙上画表,表也成为花和尚带走卫卫的诱惑理由,或是通过在火车上画倒走的钟表挽留爱情的执着表现。陈升梦里出现的蓝色绣花鞋是对母亲去世的怀念,在狱中学会的儿歌“小茉莉”也成为沉默个体的最直接的温柔表达。老医生拿出久藏的花衬衣和录像带,代表着年轻时爱情的唯一见证者。花和尚儿子被人砍死,经常托梦要手表,花和尚开了一家钟表店,来补偿儿子。不同的符号,有着相似的羁绊,或许这也是因为爱情和亲情是人类共通的情感。

结语

毕赣将私人记忆自然地融入空间,通过物质空间与个人记忆的结合,完成了私人化空间建构的叙事策略。《路边野餐》借用空间叙事的方式,改变了人们对于空间的依托关系,而是任由记忆对空间的书写,将空间建构为私人化记忆中的空间模式。因此,空间是我们开展思想和实施行动的基础,反过来,人们的情绪与记忆又不断地参与到空间建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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